豆腐遇上花椒

楊力

一、紅燒豆腐

四川人做菜少不了放花椒，從鄉下來的年輕人任大福做的就是這門小生意，他在金堂縣城的老街上專門賣花椒。

街對面有一家豆腐店，做出的豆腐不但好吃，賣豆腐的黃小紅心善貌美，人稱豆腐西施。

任大福每天除了賣花椒，最想吃的就是街對面的豆腐。他每天都會去黃小紅的店里買豆腐，大家見得多了，就戲謔任大福想吃的不是豆腐，而是豆腐西施。

黃小紅自然也注意到任大福的怪異行為，不過她把這當成做生意，任大福天天光臨說明她家的豆腐做得好吃，受歡迎。而且任大福規規矩矩，也沒冒犯她，所以每次她都笑臉相迎。

這一天，任大福又來豆腐店了，不過這次他不是來買豆腐的，而是來送豆腐的。任大福用飯盒端來一盒紅燒豆腐，說是讓黃小紅嘗嘗他的手藝。

這樣一來，黃小紅心里就打起了鼓，女性特有的敏感讓她不得不想，任大福這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明顯不是把她當普通朋友那么簡單。

黃小紅一改平時的笑臉相迎，冷冷地說道：“我家做的豆腐都吃不完，為啥還要吃你做的？”

任大福手里舉著那盒豆腐，見黃小紅也不接，他放下也不是，只好訕訕地說：“就是想讓你嘗嘗味道，給我提點意見。”

任大福這樣做，其實是有他的主意。八年前，任大福讀完高中，為了不給家里增加負擔，便一人來到鎮上，跟一個遠房親戚學做生意，慢慢悟出點生意經。后來他想單干，可沒有本錢，就在親戚那兒賒了十五斤花椒，摸爬滾打兩年，才有了一點小積蓄。

幾年前，任大福離開小鎮，目光瞄到了縣城，那兒發展空間更大。他仍然賣花椒。來了沒多久，他發現街對面的豆腐好吃，就時常買些帶回家加花椒、豆瓣紅燒，做成一道下飯菜，還時常帶給附近的小商小販們品嘗，大家嘗了都說好。好評聽多了，任大福就想，除了豆腐好，可能也跟做豆腐的調味品有關，簡簡單單一道菜，這里面的學問深啊。

任大福為此花了不少心思，就是想把豆腐這道菜做好，他每天把豆腐買回家，就在家摸索做紅燒豆腐的手藝。終于，他覺得自己做豆腐的手藝過關了，于是興沖沖地拿去給黃小紅品嘗，卻沒想受了冷落。

看著黃小紅的一張冷臉，任大福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就太不知好歹了，但是他還是想讓黃小紅嘗一嘗，于是把盒子輕輕放下，轉身離開了。

任大福離開后，看著那盒紅燒豆腐，黃小紅有心想嘗上一口，可是又覺得不該給對方這個機會，他倆是真的不合適。于是，她隨手把裝豆腐的飯盒放在一邊，想等第二天把飯盒送還給任大福。不想這一放就是好幾天，這幾天任大福都沒有出攤，黃小紅有時候就看著任大福的花椒攤位發呆。

二、意外收獲

幾天后的一個早晨，豆腐店剛開門，來幫忙的黃小紅父親就不慎摔了一跤，因為年紀大，當時就站不起來了。

黃小紅急了，四處一張望，剛好看見幾天不見人影的任大福，他收拾東西正準備出攤。這時候，任大福也發現豆腐店門口有了狀況，便主動跑過來。一時慌得沒了主意的黃小紅顧不上許多，對任大福說：“你幫我看一下店，我送父親去醫院。”

任大福連忙說：“這不行，賣豆腐都圖早市，沒有你可不行。這樣吧，如果你相信我，就讓我送老人去醫院，你守好店，順便幫我看花椒攤。”

黃小紅知道任大福的話有道理，可她又不放心父親，還在猶豫的時候，任大福不由分說攔了一輛出租車，把黃小紅的父親抱上車，扔下黃小紅去了醫院。

一上午，黃小紅都是暈暈乎乎的，好幾次都給客人稱錯了斤兩。好在父親的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并無大礙，只是摔傷了小腿，醫生讓在家好好休息幾天。

等任大福把黃小紅的父親送回來，卻發現黃小紅表情很不自在。原來，任大福帶著她父親打車剛走，就有人來花椒攤前問價格。黃小紅哪有心思接生意，本想推掉，但對方買得多，是個大主顧，黃小紅只好隨口說了個差不多的價格，把攤位上的花椒全賣了。

后來其他賣花椒的攤販告訴她，價格賣太低了，連成本價都不夠，黃小紅一聽，才知道自己幫了倒忙。

父親身體無大礙，應該高興才對，可幫倒忙做了虧本買賣，讓黃小紅很不自在，任大福要不是因為幫她，就能大賺一筆。她從家里拿出一沓錢，想作為補償，沒想到任大福一口拒絕了，他說：“虧和賺，是相對的，這方面虧了，也許另一方面大賺呢！”

黃小紅說：“做小本生意不容易，現在又虧了一截，而且你還幫了我的大忙，就算不是補償，也應該感謝你，這錢你得拿著！”

任大福堅決不收，他說：“其實我沒虧。我每天在你店里買豆腐，拿回家就想做出味道好的紅燒豆腐，天天摸索，漸漸摸索出一個道理，一道紅燒豆腐好吃，除了豆腐好，做調料的豆瓣也必須好。豆瓣離不開上好的花椒、辣椒，還有釀制豆瓣的技術和配方。不瞞你說，我一直想做最好的調味品，讓大家都喜歡吃，到時候就會有屬于我自己的品牌，而你家的豆腐為我提供了很大方便，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黃小紅第一次仰視任大福。以前的任大福，和其他小商小販沒什么區別，現在的任大福，身上卻閃著夢想的光。

黃小紅說：“做調味品比起賣花椒，會吃更多苦。”

任大福說：“其實我歇業的這幾天，就是去外面開眼界了。我去了幾個花椒、辣椒的主產區，去對比他們的價格和味道，我想制作最正宗的調味品。”

黃小紅心里一動，不由脫口而出：“我支持你的想法。為了感謝你今天的幫忙，也為了彌補今天幫倒忙，今后我無償提供豆腐，助你研制調味品的夢想早日實現。”

任大福一聽，喜出望外：“成交！”

三、醉椒取勝

沒過多久，任大福報名參加了縣上的美食大賽，大賽裁判長叫汪杰，曾經做過國宴的廚師，有國宴大師之稱。在品嘗了參賽菜品后，汪杰大師對一道豆腐菜贊不絕口，點評說：“川菜名揚四方，最受歡迎的其實是兩道家常菜，一是回鍋肉，二是麻婆豆腐。雖是家常菜，做好卻不容易。今天這道麻婆豆腐，豆腐本身質地甚好，而調味品用的豆瓣醬，一是麻辣鮮香獨到，二是豆瓣進行了特殊釀制。我甚至覺得，烹飪這道麻婆豆腐的廚師，是有著多年經驗的大廚，他在調味品的釀制上一定花了大工夫！”

電視臺轉播這場美食大賽的時候，黃小紅正守在電視機前，她聽了汪杰的點評，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當然，那道讓人贊不絕口的麻婆豆腐正是出自任大福之手，最后任大福上臺領了獎。

當主持人采訪任大福有什么獲獎感言時，任大福有些靦腆地對著鏡頭說：“其實我不是廚師，我就是一個賣花椒的小攤販。但我喜歡琢磨，從喜歡上街對面的豆腐開始，到慢慢琢磨出如何做好豆腐這道菜。除了對花椒、辣椒等調味品原料認真把關外，我還走訪了本縣的老船工，從他們那兒學到了幾乎失傳的船工醉椒技藝。”

汪杰大師一聽，搶過話筒說：“做豆腐容易，做好麻婆豆腐難。希望年輕人繼續努力，在調味品上多下功夫，闖出一條路，創立自己的品牌。”

電視機前的黃小紅會心地笑了，原來那個平平無奇的任大福在她心中一下子增加了不少魅力。

第二天，任大福又來取豆腐。自從黃小紅無償提供豆腐后，買豆腐就變成了取豆腐。任大福見了黃小紅，還是有些拘謹，拿了豆腐就想走，但這一次，黃小紅想逗逗他：“喲，你上次還在說試做調味品，沒想到這么快就成功了，不但上了電視，還受到國宴大師的表揚！”

任大福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上次沒細說，怕說出來讓你笑話，說我好高騖遠！”

原來，任大福是個有心人，在平時的擺攤中，經常聽到人提起老輩人喜歡釀制醉椒，就想找到來源。過去的川西平原，貨物出川入川主要靠水運，水運繁盛時，船工們都忙得不可開交，有時候一連數月都生活在船上。在船上做活兒，很不容易生火做飯，偶爾做一餐飯，有意無意會多做一點菜留到在船上吃。到了夏天，為了防止菜腐壞，船工們會把菜盛進一個小壇子里，撒上一點鹽，再倒入白酒，這樣可以保證一段時間有菜可吃。而盛進壇子里的菜，最多的就是四川人喜歡的紅辣椒。

讓人沒想到的是，無意中腌制出的紅辣椒，散發出一股獨特的醉香味，早已失去了原先過猛的辣勁，船工們用來做豆腐魚，非常受歡迎。這樣的習慣一傳幾代人，直到后來水運逐漸衰落，做船工醉椒的人才少了。

任大福記下這事后就暗地里摸索。他買來很多壇子，分別裝進紅辣椒，倒入白酒撒上鹽，希望做出老船工們當年那種有醉香味的紅辣椒。從一月份到十二月份，他每一個月開一個壇子，品鑒哪一種腌制后的紅辣椒更入味更合胃。通過多年努力，反復摸索，一種經過充分發酵，口感更豐富、辣勁更柔和、味道十分鮮美的調味品初步告成。

聽到這兒，黃小紅不忍心說笑了，但還是嗔怪道：“如果你把我當朋友，就應該信任我，也許我還可以幫你更多！”

四、“紅福人家”

再說任大福在美食大賽拿了獎，很多人都來他的攤位前買醉椒。任大福對每個人都說：“好馬配好鞍，我的醉椒配上對面的豆腐，才是最好的麻婆豆腐！”

任大福一吆喝，黃小紅的豆腐店生意更好了，黃小紅看任大福的目光也更柔情。黃小紅的父親看在眼里，就對女兒說：“這小伙子老實、踏實，還有追求，你們可以多接觸。”

黃小紅默默點了點頭，其實她心里也是這樣想的。

這一天，任大福又過來取豆腐，黃小紅主動對他說：“你幫我招來這么多的生意，真不知如何謝你。你不是喜歡吃豆腐嗎，今天專門請你到家里吃。”

任大福有點激動，手上抖了小半天，才從挎包里摸出一樣東西，竟是美食大賽發的獎牌。任大福鼓起勇氣說：“如果你愿意，今后就把這獎牌掛你家里吧，沒有你，就沒有這份榮譽呢！”

黃小紅一聽這么直接，漲紅了臉：“這怎么行，獎狀上又沒有我的名字！”

任大福卻一下變得很勇敢，大聲地說：“我已經想好了，要為我們的調味品注冊商標，在我們名字中各取一個字，就叫‘紅福人家。‘紅代表紅紅火火，‘福代表美滿幸福！”

黃小紅一聽，又羞又喜又怨又嗔：“我明白了，上次我把你的花椒賣虧了，你卻說不虧，一方面虧了，另一方面會賺回來，原來你早就‘不安好心了！”

任大福哈哈一笑：“我承認，你家的豆腐和豆腐西施，我都想要。我的回報是，做好‘紅福人家調味品，不但要讓它成為麻婆豆腐的標配，還要在魚系列、火鍋系列調味品上做大做強，為川菜創新增光添彩！”

黃小紅內心像花兒一樣綻放，雙手被任大福捧在手心。在神情堅定的任大福面前，黃小紅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

她深情而大聲地回應：“當豆腐遇上花椒，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