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麗娟的丈夫叫趙一明,是金江市的交通局局長。一個星期前,他外出考察,今天就要回家了,為了燒幾個好菜犒勞丈夫,王麗娟一大早就去了菜市場。
她喜滋滋地買了肉,買了蛋,又來到賣水產(chǎn)的攤位前,剛撈了一條大鯽魚,就聽見旁邊兩個婦女在議論:“聽說了嗎?交通局副局長章大強進去了!”
“聽說啦!聽說從他家搜出的現(xiàn)金就有一箱子,還有許多古董字畫。這些人黑著呢!我聽說他老婆也參與索賄了……”
那兩個婦女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可在王麗娟聽來卻像炸雷一樣,把她的心震得“突突”直跳。她也顧不得買魚了,轉(zhuǎn)身就往外走。走到?jīng)]人處,她立即撥通了丈夫趙一明的手機,可是接通后剛剛“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就傳來丈夫疲憊沙啞的聲音:“沒事不要打電話,有空把家里的衛(wèi)生搞一搞,最近就不要回娘家了。”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王麗娟的頭“嗡”一下,直覺要出事!丈夫在電話中雖然只說了三句話,但句句話里有話,尤其是那句“有空把家里的衛(wèi)生搞一搞”,意思更是再明白不過……她想到家中床底下的那只小樟木箱子,冷汗“刷”地就下來了。
趙一明原本是一名教師,自從走上仕途后,日子才一點點地過得滋潤起來。丈夫有水平、有能力,在領(lǐng)導崗位上干得有聲有色,是王麗娟最大的驕傲。而且丈夫講義氣,夠朋友,因此很有人緣。當然了,托他辦事的朋友都很懂道理,送禮時不顯山不露水,每一次都讓王麗娟感到很舒服。
慢慢地,她就擁有了那只小小的樟木箱子,其實里面也就裝了十來張銀行卡,二十幾件首飾而已。銀行卡上的錢不算多,加起來也不到三十萬,可那幾件珠光璀璨的首飾卻是真正的奢侈品,有幾件還是世界名牌。
由于不方便拿出去鑒定,到底值多少錢,王麗娟也說不清楚。這樣高級的珠寶,她白天是不敢戴的,只有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才佩戴整齊在鏡子前自我欣賞一番。看著鏡中自己雍容典雅的貴婦樣子,她陶醉極了。可今天想起那些寶貝,她的雙腿卻忍不住直打哆嗦!
副局長章大強進去了,會不會“拔出蘿卜帶出泥”,把趙一明也牽扯進去?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小樟木箱中那串最漂亮的鉆石項鏈,就是“益得利砂石場”王老板送的,而王老板正是章大強帶到她家里來的!
王麗娟明白,事到如今,害怕是沒用的,當務之急就是按照丈夫的吩咐趕快回家“搞衛(wèi)生”!她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假裝悠閑地慢慢往家走,內(nèi)心卻急得火燎一般。
不長的一段路,今天走起來卻格外漫長。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她直奔樓上,從床底下拿出了那只小樟木箱子。這些平日的心愛之物,此時已變成了令她膽寒的“定時炸彈”。捧著箱子,她只覺得頭皮一陣陣發(fā)麻。
把這些東西藏在哪兒呢?藏到娘家去?可丈夫在電話里明確告訴她“不要回娘家”,顯然那里已經(jīng)被人盯上了。藏到外面去?那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而且也沒地方藏呀!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偌大的房子,竟然沒有一個小箱子的藏身之處!最后她看向了廁所上方,上次修燈管的時候,有一塊扣板活動了,從外面看不出來,把樟木箱藏到這上頭,可謂神不知鬼不覺……
王麗娟搬來桌子椅子,一雙腿抖啊抖地爬上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箱子藏好,又把扣板一點一點安裝回位,正當她準備下來時,手機驟然響起,她心慌意亂,一腳踩空,從椅子上跌了下來,把腳脖子崴了。
王麗娟強忍疼痛拿起手機,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你是王麗娟嗎?這里是紀檢委,請你明天九點鐘之前過來一下!”
想不到一切來得這樣快!王麗娟立刻全身冰冷,腳疼都忘記了。她在家里磨蹭了半天,卻也知道該來的躲不過去,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咬牙面對吧!
第二天一早,當她一拐一拐地到達紀檢委的時候,卻愣住了———不少市局領(lǐng)導干部的配偶都在,大家有說有笑的,氣氛十分融洽。原來市紀檢委要舉辦一次“賢內(nèi)助”參觀活動。
王麗娟長長舒了一口氣,自己能作為“賢內(nèi)助”參加這樣的活動,估計丈夫暫時沒事,于是就壯著膽子給丈夫撥了個電話,可那頭提示“您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這讓她的心又緊緊地揪了起來。接下來的事情,就更讓她心頭一震:原來當天她們的活動,是去參觀看守所。
王麗娟的心很沉很沉,恍惚中,她幾次從那些囚犯中看到了和丈夫相似的身影,于是一次次紅了眼眶。
從看守所出來,大家來到會議室參加座談會。王麗娟的頭“嗡嗡”直響,會上大家發(fā)言說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沒聽清楚,不過組織活動的那位女干部的最后幾句話,卻像刀子似的戳中了她的心:“家有賢內(nèi)助,領(lǐng)導干部的腰桿子才挺得直!領(lǐng)導干部的配偶如果有貪念,老是歪吹‘枕頭風,很可能會葬送丈夫的前途、葬送自己和全家人的幸福。這樣的例子,在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真是不勝枚舉……”
參觀活動結(jié)束后,王麗娟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她沒吃飯,也沒開燈,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回想著會上女干部的那幾句話,陷入了深深的悔恨,對未來的恐懼更是折磨得她痛不欲生。不知道天亮以后等待她的會是什么……
后半夜,她終于迷糊過去了,可剛剛閉上眼,就夢見丈夫戴著手銬被押上了警車……她大叫一聲坐了起來,頭上滿是虛汗。
正在這時,門“咚咚咚”地響了起來!該來的終于來了!一切早已注定,只能聽天由命了!她慢騰騰地穿好衣服,一咬牙把門打開,卻驚呆了:外面站著的并不是紀檢委的人,而是她的丈夫趙一明!
趙一明一閃身進了屋,關(guān)緊門,低聲問:“那只箱子呢?”王麗娟哆哆嗦嗦地取出箱子,帶著哭腔哀求道:“老公,為了我和孩子,你去自首吧,說不準還能爭取寬大處理。”
趙一明面無表情地從里面拿出那串鉆石項鏈:“老婆,你知道這串項鏈價值多少嗎?告訴你,一百多萬!”王麗娟張大了嘴巴!他又拿出一對綠翡翠耳環(huán)說:“老婆,你知道這對耳環(huán)值多少錢?二十六萬!”說完他又拿起一只手表說:“這是限量版,它的身價是……”
王麗娟大哭起來:“一明啊,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都是我害了你啊!咱們快走吧,咱們帶著這些東西去自首吧!我向你保證,不管你被判多少年,我都等你回來,我一定用自己的雙手把孩子養(yǎng)大,教他清清白白做人……”
王麗娟號啕大哭,趙一明卻突然大笑起來,他的笑聲越來越響,眼淚都笑出來了。他這一反常舉動,讓王麗娟更害怕了,莫非丈夫的精神崩潰了?
王麗娟扶住趙一明說:“老公,你可要想開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趙一明說:“行了行了,告訴你,我什么事都沒有,去自首干什么?”
“你怎么會沒事呢?章大強抓進去了,他肯定要咬出你的呀!”王麗娟哭得滿臉是淚。
“咬什么呀,他的問題還是我去紀檢委反映的呢!”
“啊?那這些珠寶?難道說……”趙一明忍住笑說:“告訴你,這些珠寶全是假的!是我托人買來的高仿品,值不了幾個錢!”王麗娟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指著趙一明喊道:“你……你這是干什么呀?”
趙一明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原來,趙一明是出名的“妻管嚴”,家里家外都是王麗娟說了算。自從他當上領(lǐng)導干部后,妻子、岳母、大姨子一見面就給他“上課”,不厭其煩地“開導”他。弄得他在單位被工作壓力壓得慌,回到家還要被迫接受妻子的“洗腦”,身心俱疲。萬般無奈,趙一明冒出了作假的念頭。每次帶回一件高仿的“珠寶”,妻子就能安靜一段時間,變成一個“賢內(nèi)助”,因此他只好把更多的假貨帶回家,用假珠寶買個清凈……
原來是這樣!王麗娟仿佛在聽“天方夜譚”,她臉上的神情由驚恐、驚訝轉(zhuǎn)為驚喜:“老公,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你沒有貪污受賄?你不會被抓去坐牢?太好了!太……可是不對呀!這些珠寶是假的,那錢可是真的呀!”趙一明點點頭說:“錢確實是真的,但這錢是咱自己的!”
王麗娟更不解了:“不對不對,你每個月的工資都交給我,哪里來的這幾十萬元?”趙一明說:“爹媽去世后,我把鄉(xiāng)下的老屋賣了,三萬、五萬地化整為零,都交給你了。”
趙一明苦笑著搖搖頭,接著說:“我有能力領(lǐng)導好一個局,卻沒有能力擺平老婆,平時我說一句,你說十句,還像念經(jīng)似的在我耳邊不停地嘮叨‘有權(quán)不用,過期作廢,弄得我都沒法安心工作。我每次帶回東西,你都能安靜一陣……實在沒辦法,我只好出此下策,‘賣屋養(yǎng)廉了!”說到這里,他長長嘆了一口氣,“領(lǐng)導干部負有教育家屬子女的責任,可說實話,你和你娘家人太強勢了,我實在是‘教妻無方,因此就趁這次章大強出事,故意演了一場戲。恰好紀檢委組織‘賢內(nèi)助參觀看守所,我也給你報了名,就是想讓你受一次教育……”
他的話還沒說完,王麗娟再一次淚流滿面,她抱住丈夫說:“老公,你用假珠寶,換回了我們家的真幸福!你做得好,做得對!你太偉大了!”
夫妻倆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王麗娟深情地注視著丈夫,臉上笑著,眼中卻依然在流淚,她由衷地說出了一句肺腑之言,“老公,我現(xiàn)在的心愿是———今后做你真正的賢內(nèi)助!”

方賽群,1956年出生,從事媒體工作27年。已故“江南故事大王”吳文昶徒弟,第十屆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新故事創(chuàng)作獎獲得者;浙江民間文藝最高獎“映山紅獎”得主;作品有《釣魚場上的奇遇》《母愛無涯》等。多年來通過故事沙龍、公益講堂等方式,在當?shù)貛С隽艘恢?yōu)秀的故事創(chuàng)作隊伍。
故事女主人公有一個高明的丈夫,他用“假珠寶”讓妻子幡然醒悟。可現(xiàn)實中貪官藏在“樟木箱”內(nèi)的可都是“真珠寶”,不少人被妻子坑害拉下水,一個家的命運從此改變。我創(chuàng)作這個故事,想表達兩點,一是當官要清廉;二是為妻者須賢惠,要為丈夫守住“后方”。唯有這樣,才能于國于民于家都有利,一個家也方能幸福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