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政
關鍵詞:證據裁判原則;污染環境;犯罪證據協作機制;經濟綠色轉型
中圖分類號:D922.68 ? ?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3-291X(2022)12-0156-03
引言
刑法修正案(八)對污染環境犯罪的完善突出了環境保護的刑事強制性,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入罪標準,擴大了處罰范圍,彰顯了生態主義法益理念,意味著我國刑法對環境保護由傳統的人本主義向生態法益觀念轉變[1]。2016年12月“兩高”公布的《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適應了嚴厲懲治污染環境行為的需要。實踐中查處的環境污染犯罪行為主要包括私設暗管、利用滲坑排放廢水、廢液,集中于電鍍、酸洗等情形。司法實踐中污染環境罪除了具有案件數量多、刑罰以輕刑為主等特點外,裁判文書說理不足也是一個突出的特點,其中對于證據認定說理不足表現得尤為明顯,某種程度上體現出實踐中證據認定是該類犯罪審判的一個難點。證據制度既是司法改革的重點領域、關鍵環節,也是衡量司法改革成效的試金石、晴雨表[2]。隨著科技、生產技術的更新進步,污染環境罪的內涵與表現形式也不斷變化,對在刑事實務中如何貫徹證據裁判主義提出了挑戰。如何對涉及該罪的證據認定問題進行明確,既適應當前打擊為主,從嚴整治的現實需要,又不違背罪刑法定、證據裁判等原則及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是當前該類案件審理中亟待解決的問題。
一、司法實踐中監測數據的問題
環境犯罪的查處需要特定機構作出相應監測數據,環境監測數據的精確與否受到采集時間、取樣方式、使用技術、測試人員業務能力等多重因素影響。監測數據在整個案件的定罪、量刑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這就要求司法機關對監測數據的采信應做到慎之又慎。監測數據取證程序中的問題主要有以下三點。
(一)數據的源頭:樣品采集的責任主體問題
根據環保部《環境監測管理辦法》(環辦〔2011〕123號)第5條第(二)項的規定,環境執法機構人員負責對排污單位污染防治設施進行檢查,將采樣過程記入現場檢查(勘察)筆錄,并要求排污單位當事人確認,環境監測機構人員則負責采集樣品,填寫采樣紀錄,開展現場測試工作。但是在具體環境執法實踐中,各地區除少數環境監測機構可以在定期的專項執法活動中配合采樣,大多數情況下是由承擔行政執法職能的環保監察支隊工作人員從事采樣工作,在緊急情況下如需要馬上保存、固定證據,再臨時通知監測機構現場采樣。考慮到待監測樣品可能具有物理、化學屬性不穩定的特征,收集相關證據時效性要求很高,如無法在第一時間完成證據保存、固定,將使證據證明力大打折扣。同時,由于環境執法人員缺乏專業的對采集樣品的保存技能,容易導致現場采集的樣品被涉案企業、人員人為破壞或毀滅”的現象發生。
(二)身份的混淆:監測采樣人員的工作資質問題
前文提到過,實踐中現場監測數據的采樣多由環保監察執法人員完成,執法人員和監測人員存在著工作中身份不區分的問題。由于環保監察人員大多承擔的是行政執法職能,而對于現場采樣、后續數據分析的能力等環保業務素養,顯然不能與專業的環境監測人員相比。在部分案件的審判中,也發現了少數環保監察人員,在廢水池內、排污管內直接采樣,將未排放的廢水計入犯罪數量的取證不規范問題。而且,根據《環境監測人員持證上崗考核制度》(環發〔2006〕114號)文件規定,必須持有相關上崗合格證的監測人員才能從事環境監測工作,未取得合格證的工作人員只能在持證人員的指導下開展工作。但往往偵查機關并未附有相關監測、采樣人員的資格證等書證,無法證明取證主體的合法性和取證程序的規范性。
(三)形式的混同:監測報告制作的分類問題
根據監測系統管理技術的規定,相關報告的形式分為“監測報告”和“檢測報告”兩類,前者用于環境監測機構獨立完成監測工作全過程的監測任務,后者則用于環境監測機構之外的單位完成送檢的任務[3]。司法實踐中,監察執法機構往往會出具由執法人員制作的“監測報告”作為卷宗內的證據材料,而這與“監測報告”要求的由監測機構,一般是案發所在地的環境監測站出具的要求相違背。根據其本身具備的職能來分析,監察機關缺乏相關的技術數據分析能力,沒有符合執業資格的監測人員。因此,環境監察機關出具“監測報告”,也是該類犯罪中在證據形式上存在的普遍瑕疵。
二、行政執法程序與刑事司法程序銜接中的證據問題
環境刑事司法在犯罪構造、啟動標準等方面依賴于環境行政執法,二者的有效銜接,是環境刑事司法發揮其打擊、震懾作用的前提。但是由于不同機關間溝通機制的缺乏,經常出現案件移送不及時、工作配合無默契等問題。如何通過規范的行政執法程序取得證據材料,使其順利轉換為刑事證據,是此類案件中的難題。
(一)資質的困惑:行政執法中鑒定意見的證據資格問題
過往的司法實踐中,偵查機關為了使移送的證據具備證據能力,不得不重新辦理相關手續,而有些證據因為無法轉化且受限于客觀情況又無法重新收集,致使刑事案件的證據體系存在漏洞而難以彌補,影響后期審理。另一方面,刑事訴訟的證明標準高于行政執法,導致移送的證據因證據資格問題被退回,增加了行政機關的取證負擔,嚴重影響其查處環保案件,移送相關證據的積極性。《刑事訴訟法》第54條第2款規定,“行政機關在行政執法和查辦案件過程中收集的物證、書證、視聽資料、電子證據等證據材料,在刑事訴訟中可以作為證據使用。”這賦予了上述證據在刑事訴訟中的證據資格。在立法層面,允許偵查機關直接使用行政執法中的證據材料,既可以防止不易重新收集證據的丟失,又避免了重復收集。但法律原則上只允許實物證據可以適用該種情形,是由于其客觀屬性強,證明力不會輕易受到取證主體和取證方式的影響所致。行政法與刑事訴訟法對這類證據的法律資格限制沒有明顯差異,只要通過合法的搜查、扣押、提取等方法都可以獲取到合格的實物證據[4]。而證人證言等言辭證據由于主觀屬性強,易被更改,未被納入上述范圍。
按照刑訴法的規定,環保部門對某一污染環境案件所做的鑒定意見,偵查機關在接到行政執法機關的移送后,不能將其直接作為定罪的依據,而應另行委托有資質的司法鑒定機構,做出新的鑒定意見。而刑訴法同時也規定,原則上訴訟中所涉及的專門性問題由鑒定人運用科學技術或專門知識進行鑒別、判斷,并提出鑒定意見,如污染物的種類、含量、產生工藝、形成原因、對環境造成的影響及財產損失等問題。但是目前有資質的鑒定機構十分缺乏,且鑒定成本高昂,因此審判實踐中對是否屬于危險廢物的鑒定、必要合理措施的費用等專門問題,都直接依據環保部門出具的相關說明,并沒有委托司法鑒定的現象,與刑訴法規定有一定沖突,而由于打擊犯罪的需要,審判機關也將類似證據直接作為定案依據使用。鑒定意見等的證據資格問題,也是該類案件審判中需要著力解決的難題。
(二)程序的失范:行政執法的取證程序問題
從目前審判實踐看,大部分案件都是由環保執法機關通過前期行政執法獲取相關證據材料,涉嫌刑事犯罪后,再移送公安機關立案偵查。但是,由于行政執法機構取證人員的工作水平、適用標準與刑事偵查活動仍有較大差距,從實際效果看,在取證程序層面還是難以滿足刑事訴訟的證明要求。前期的行政程序取證比較粗糙,造成證據來源、鏈條構造存在諸多瑕疵,難以達到刑事訴訟證明標準,使法官在審理該類案件中難以形成對上述證據的內心確信。例如,針對案件中所涉及的排污口污染源的檢材提取行為,個別案件中行政機關僅出具取樣說明。
同時由于污染環境案件本身專業性強,現有偵查機關的傳統手段很難適應審判要求,暴露出很多問題:一是往往僅對發案時的結果取證,對持續犯罪過程中的前期行為取證不足;二是對行為與結果之間因果關系的取證十分缺乏,導致審判人員對該問題無法實現內心的充分確信;三是對認定犯罪的排放污染物的數量、質量等環節的取證不充分,僅僅依靠證人證言、被告人供述等主觀性強的言辭證據或車輛裝載量、裝載次數、排放時間等因素進行估算,證據鏈條中缺少客觀性強的證據佐證。上述缺陷的存在,使得該類案件有時不得不降格處理,如現有部分公訴機關僅對取證相對容易的污染物排放量超標行為提起公訴,而對排放總量違法等取證難度較大的違法情節在起訴書中不予列明,客觀上導致了在量刑上無法罰當其罪。
三、構建“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證據協作機制
“以審判為中心”要求發揮庭審在調查核實證據和認定案件事實中的決定作用及審判對審前程序的指引、規范作用。高質量、實質化的庭審對審前訴訟行為的工作標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偵查人員依照審判的標準和要求調查收集證據,以審判的思維規范取證程序,保證提交給法庭的證據經得起控辯雙方的質疑和法官心證的檢驗。
(一)環境行政執法與環境刑事司法的協調銜接
目前,行政執法程序與刑事司法程序在適用標準、取證程序、處罰依據等多個方面有著很大的區別,所以二者之間出現了諸多不協調的地方,影響了辦案的效果。部分案件在證明涉案嫌疑人具備基本入罪標準的情節后,即不再深入地對污染環境的實際損害結果進行偵查,從而無法對法益受損害的程度做深入的查證,導致了很多案件量刑停留在低刑期范圍內。污染環境罪在司法證明過程中實際上不僅受到作為實體法的刑法的約束,而且受到作為程序法的刑事訴訟法尤其是與其證明標準的制約具有直接關聯[5]。因此,前置程序中通過技術手段收集的證據和依據行政執法規范所做出的技術性認定結果,對定罪量刑有關鍵影響,客觀上造成了刑事訴訟程序在證據層面對行政執法的依賴。在涉污染環境犯罪案件中,行政執法人員的現場調查及證據收集是辦案中的關鍵環節,執法人員應當樹立證據意識,準確、及時、全面地收集、提取、監測、固定相關污染物的類型、劑量、濃度等涉及定罪量刑的重要證據。實踐中,可以考慮在證據規則的制定層面,將執法部門與司法機關之間的標準相互協調,比如,完善案件的移送程序,在辦案期限、證據收集、取證程序、移送標準等方面將二者的規則逐步接近、趨同,在對可能涉及犯罪的案件中,實現刑事司法標準的前置化。考慮到行政證據形成過程的特殊性,特別是本罪的查處中環保行政部門的獨特作用及其本身具備的便利條件,對于鑒定意見、監測報告等證據,可以要求鑒定人、檢測人員出庭,如果能夠與其他證據相互印證,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標準,則應納入“等證據材料”的范圍,在審判實踐中直接適用,杜絕因制度問題造成的困境。
(二)建立訴訟證據協作和溝通機制的制度實踐
隨著行、刑交叉現象增多,涉污染環境刑事案件的線索主要源于行政機關初步調查。但部分執法人員對于刑事訴訟需要何種標準的證據,如何收集、保存相關證據缺乏準確認知。執法機關與司法機關之間缺少常態化的信息交換溝通與銜接機制,造成“信息孤島”現象。應考慮建立行政執法與刑事司法共享共用的信息平臺,通過平臺實現信息共享及案件網上移轉,為后續查詢和使用信息提供方便。同時,應完善聯席會議等制度,為不同機關提供交流平臺。行政機關如發現有可能涉嫌違法犯罪的苗頭,可以與司法機關就業務問題進行溝通,必要時偵查機關提前介入,指導取證過程,保證后期證據能夠順利地在刑事訴訟中使用。不同機關將不同階段獲得的證據類型、工作標準互通信息,促進不同程序銜接,實現涉刑事犯罪行政案件在證據標準上的靠攏。
在司法機關內部,建立案件信息共享機制及研討機制。法院、檢察院將管轄區域內涉及污染環境罪案件中相關證據的采納情況、采納與否的理由、辦案不足等重要信息進行歸納總結,將其標準化、模塊化、數據化,形成實踐性強、適應該類案件特點的專題調研報告及辦案流程指引,定期向公安機關反饋,加強對辦案人員業務支持,指引偵查機關收集證據,促使證據標準按照審判需要提交。同時,為更好地做到雙向溝通,應定期召開案件溝通會或部門聯席會,召集公安機關、檢察機關、人民法院的業務骨干,進行業務問題的研討,增強共識,統一標準,為辦案提供智力支持。
總之,隨著環境污染犯罪司法治理工作的逐步推進,污染環境案件中涉及證據層面的問題也將逐步顯現。本文的目的在于總結實踐問題,希望對司法機關在審理該類犯罪審判中的證據認定有所裨益,更好地發揮司法在區域環境保護工作中的作用。
參考文獻:
[1] ?張勇.刑法修正案中的民生保障權益解讀[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251.
[2] ?沈德詠.貫徹證據裁判原則系統完善證據制度 積極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N].人民法院報,2017-05-13(002).
[3] ?胡文翔.環境污染刑事案件中監測數據認可存在問題與對策[J].環境保護,2014,(11):55.
[4] ?陳瑞華,楊茂宏.論兩種特殊證據的刑事證據資格[J].人民檢察,2014,(7):37.
[5] ?焦艷鵬.實體法與程序法雙重約束下的污染環境罪[J].政治與法律,2015,(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