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克良，退而不休的匠心師者

卸甲多年從未歸田

季克良正式從茅臺退休已經7年了，除了左耳聽力有點下降外，其他一切都好。

“季老好。”滿頭銀發、長眉毛、鷹鉤鼻的形象識別度太高，仁懷街頭無人不識。打出租車經常被拒收車費，是令季克良很頭疼的事。

仁懷市區一位果蔬店老板至今記得，季克良剛退休，老兩口常常背著竹筐來買菜，用混合了江蘇口音的茅臺話問價，又背著菜回家的樣子。

此情可待成追憶。

退休的季克良本可以回到江蘇老家定居，也可以隨子女去北京、上海或者貴陽。2017年妻子徐英走后，季克良選擇留在茅臺，他說：“茅臺就是我的家。”

或許這里仍然彌散著妻子的氣味。她是他的同學，也是同事，是伴侶，更是知音。

事實上季克良一直在“上班”。茅臺每有重要活動，生產每凡遇到困難，他總是第一時間出現。

2018年，茅臺集團為了滿足生產需要，成立了工藝技術攻關小組，季克良二話不說加入了小組。

2021年11月8日，茅臺輝煌70年慶祝大會。茅臺會議中心二樓的茅臺主題展覽現場，季克良為后生當起了“解說員”，足足講了一個半小時，說往事，說感受，說希望。

2021年12月10日，茅臺與五糧液再度會面，季克良是重要見證人。

2022年3月20日，茅臺集團科技創新和人才工作大會在茅臺本部舉行。現場，茅臺集團隆重舉行了技術技能人才返聘儀式，茅臺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丁雄軍親自向季克良頒發聘用證書，季克良更不能走了。

4月2日晚，主題為“善行茅臺 感恩思源”的茅臺集團壬寅年清明感恩大典在茅臺中國酒文化城舉行，季克良不只全程出席，還在前一天奔波200余公里，趕赴云南鎮雄赤水河源頭取水。

走不開，因為念舊，釀酒的人懂得情分的重量。2019年，恩師秦含章先生仙逝之際，季克良第一時間到其家中追悼。周年忌日儀式現場，季克良為恩師獻花、鞠躬，講述往事，寄托哀思。

從季克良家里的陽臺看出去，滿眼青山綠水，視野很是開闊。

“這兒空氣好，環境也好，早晚散步方便。”季克良笑著說。

茶幾上有些小藥瓶，艾沐茵、維生素E，一瓶“耳聾左慈丸”，還有臺臂式血壓計。季克良擰開藥瓶，就著溫開水往嘴里丟了兩顆維生素E，然后對記者說：“每天早上五六點就起床了，走一兩個小時的路，然后看看電視或刷刷手機上的新聞，其余的時間都是隨意安排。”

記者發現，季克良客廳內的一張玻璃桌上，堆放著很多雜志和打印的資料。他說，最近茅臺交給他一份與技術相關的材料，需要他審閱修改一下。“老了，力不從心了，每天只能堅持一兩個小時。讀了第一遍，正在讀第二遍。”季克良說。

平時沒事，季克良也會自己寫一些文字。季克良不會電腦打字，全憑手寫。在家里，季克良寫作，也喜歡寫寫書法，一間屋子里專門擺了張書法長桌。

在家里，每天還要喝一點酒，限量兩小杯。

老伴離開后，季克良曾在上海和兒子住過一段時間。2019年冬天，季克良執意回到仁懷，兒子和女兒只好商量著給他請了一個保姆，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季克良說，除了參加茅臺一些活動，或者一些行業內的活動外，其實大部分時間還是可以待在家里的。最近這兩年，茅臺活動他每月大概有一次左右，中國食品流通協會、中國酒業協會、中國酒類流通協會等行業的活動偶爾也會參加，比如今年就去了趟海南，去了趟江西，也去了趟貴陽。

今年3月份受聘釀造技術導師以來，每個月，季克良都會主動去茅臺各個車間轉一轉。

季克良把這一次茅臺給他頒發的聘書特意擺放在沙發對面的壁柜上：“茲聘季克良同志為中國貴州茅臺酒廠（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白酒釀造技術導師，聘期自2022年3月20日至2024年3月19日。”與聘書擺放在一起的，還有好幾張小木框照片，全都是他在茅臺生產車間與制酒、制曲工交流的場面。有一張照片上，白發蒼蒼的他舉著木锨鏟酒醅做示范，一旁的年輕人專心致志。

季克良喜歡養一些花花草草。陽臺上，蘭花、月季、芍藥……好幾盆，有株三角梅開得極為燦爛。

只是手機不斷響起。除了兒女的問候，其他都是業務電話。電話里，季克良總是輕聲細語，不疾不徐。

58年不離不棄

季克良已在茅臺整整扎根58年。

季克良本姓顧。1939年4月24日，與上海一江之隔的江蘇南通，一個普通農民家庭，季克良是顧家的第五個孩子。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一個家庭要養活五個孩子，太難了。三歲時，父母作出艱難決定：把他過繼給膝下無子的姑姑，從此改姓季。兩家人，兩份愛都傾注在季克良身上，雖然兩邊父母們都是沒接受過教育的農民，卻十分重視子女的培養，季克良于1959年考上了無錫輕工業學院。1964年9月，25歲的季克良從食品工程系發酵專業畢業，作為輕工部為振興茅臺派遣的新興科技力量，和他的同學、未婚妻徐英一起，分配到茅臺酒廠，成了茅臺酒廠技術員。

季克良的履歷表風卷云舒：1981 年被任命為茅臺酒廠副廠長；1983 年成為廠長；1985 年主動辭去廠長職務，成為茅臺酒廠歷史上第一位總工程師；1991 年重又擔任廠長；2011年卸任董事長任職董事；在延長退休五次，延長工作時間近50%之后，2015 年，季克良終于獲準辦理退休手續。

“我的父親母親們直到去世，一個也沒來過茅臺，這是我的遺憾。”季克良回憶說，他當年來到茅臺不到3年，養母就離開了人世。因為交通實在不便，他趕了五天五夜回老家，還是沒能見到養母最后一面。季克良在深感悲痛遺憾之余，曾盟生了調離茅臺的念頭。“但一級一級都不放我。”季克良說，先是廠里不放，后來是省輕工廳不放，再后來是省委不放。

1985年，技術出身的季克良在做了兩年廠長之后，覺得搞行政還是不如搞技術，主動提出辭掉廠長的工作。此時的沿海開放城市很多公司聞訊紛紛開出高價搶人。曾經有人承諾給他5萬的年薪加一棟別墅讓他加盟。

那時候月工資僅有幾十塊錢的季克良拒絕了。

“去那些地方，我感到對不起茅臺。”季克良說，“不光是回老家，其他地方我也都不愿意去。后來上面要調我到輕工廳去，我說我不去。我就在茅臺。”

2018年季克良的80歲壽辰之時，茅臺集團在祝賀信中寫道：“歲月作證，‘季克良’這個名字，始終是和茅臺這半個多世紀以來的發展與輝煌緊緊聯系在一起的。”

剛到茅臺不久，廠長就安排他總結酒庫勾酒經驗。季克良深入車間、深入班組，看老師傅們勾酒、調酒，不懂就問，認真學習，甚至從滴酒不沾練到天天嘗酒，頓頓品酒。優秀的勾兌酒師必須保持嗅覺和味覺的敏感，很多食物即使再愛也不能多吃。為了保持嗅覺的靈敏度，季克良一直遵循有規律的生活習慣：不酗酒、不抽煙、不熬夜、不吃辛辣食物。經過長期積累，一些日后被奉為金科玉律的茅臺生產規律，一條條被他總結出來。

1965年底，季克良發表論文《我們是如何勾酒的》，在業界引起強烈反響。這篇論文，首次向世人公開闡明茅臺酒體劃分為“醬香、窖底、醇甜”三種代表香型，首次在白酒行業提出“香型”的概念。

1974年，季克良進入茅臺酒廠10年后，將生產實踐經驗，上升到理論高度，寫下一篇6000字的文章《提高茅臺酒質量的點滴經驗》。這篇文章被昵稱為“九條經驗”，成為茅臺遵守實操標準。

1979年，季克良通過長期實驗和不斷思考，又發表了《增產醬香酒的十條經驗》《茅臺酒傳統工藝的總結》《貴州省茅臺酒傳統工藝標準》等論文，總結出了茅臺酒不同于其他名酒的十大工藝特點：一是嚴格的季節性生產，一年一個生產周期；二是兩次投料；三是茅臺酒產品要經過三年儲存，茅臺酒的香型有三種典型體，還有30天窖內發酵；四是制曲四十天高溫發酵；五是五月端午踩曲；六是六個月存曲；七是七次取酒；八是經過八次攤涼、接種、加曲、加回酒、堆積發酵；九是一共要經過九次蒸煮，還有九月重陽投料；十是十個獨特工藝：三個高，高溫制曲、高溫堆積、高溫餾酒。三個低，酒胚的水分低、曲子的糖化率低、糧食的出酒率低。還有三多一少，輪次多、用曲量多、糧耗多，輔料少。這些茅臺工藝的高度提煉，徹底解決了生產工藝中長期懸而未決的水分之爭、曲藥之爭、窖材之爭、原料之爭、溫度之爭等問題，使茅臺酒在1995年后實現了質量、產量的恒久如一。

面對質量問題，季克良幾十年如一日不厭其煩地宣貫質量第一的原則，并且提出產量服從質量、速度服從質量、效益服從質量、工作量服從質量的“茅臺鐵律”。到了上世紀80年代，季克良在沒有國際和國家標準參考的前提下，通過上千次實驗，制定了科學指導茅臺酒生產的企業標準，在此基礎上，2001年制定了國家標準，這從根本上保證了茅臺酒質量的穩定提高。

回顧與茅臺共度的時光，季克良總結了四種“敬畏之心”：一是對消費者要有敬畏之心。二是對歷史要有敬畏之心。三是對傳統工藝要有敬畏之心。四是對環境要有敬畏之心。保持敬畏心，堅守質量，對季克良來說，是一種信仰。為堅守質量，他倡導慢工出細活，讓效率為質量讓路。

茅臺在季克良手中成為傳奇，季克良也成了茅臺的傳奇。曾經少年春風，而今皓首蒼顏，季克良還是茅臺的季克良，他說：“我沒有虛度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