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能使用數字貨幣規避制裁嗎

宋爽

自2月24日俄烏沖突爆發以來，美國等西方國家不斷加碼對俄羅斯的金融制裁，包括禁止俄羅斯的銀行使用環球同業銀行金融電訊協會（SWIFT）國際結算系統、凍結俄羅斯外匯儲備等，試圖將俄羅斯排除在國際金融和貿易體系之外。在一開始的制裁措施當中，數字貨幣并不在制裁范圍內。數字貨幣（加密貨幣）由于具有獨立網絡、交易匿名、轉移快捷等特點，似乎是俄羅斯規避美西方國家制裁的有效工具。然而，隨著美國將制裁的大棒伸向數字貨幣，俄羅斯使用數字貨幣大規模規避制裁可能并不可行。

俄羅斯屬于發展中國家中對數字貨幣認知比較開放的國家，具有加密貨幣與區塊鏈產業發展的良好條件，已經是比特幣開采量世界排名第三的國家。俄羅斯資源豐富，特別是電力資源過剩，這對于耗電巨大的數字貨幣“開采”提供了先決條件。不僅如此，俄羅斯人口密度低，氣候寒冷，這些自然條件都非常有利于解決“礦機”的噪音和散熱問題。2018年8月，俄羅斯地方政府宣布在列寧格勒州開設國內最大的加密貨幣“礦場”，配備了3000多臺“采礦”設備，占地面積約4000平方米，并對從事加密貨幣開采的“礦工”開出了免稅、移民、低電價等利好政策。截至2021年8月，俄羅斯占據了比特幣全網13.6%的算力。在俄烏沖突前，俄羅斯人擁有超過1200萬個加密貨幣賬戶和價值約2萬億盧布（約合267億美元）的加密貨幣。

與此同時，俄羅斯央行也在積極開發數字盧布。2022年初，俄羅斯央行開始數字盧布試點，預計兩年時間左右可建立起支持數字盧布的基礎設施。

俄烏沖突爆發后，美西方對俄羅斯實施了史上最嚴厲的金融制裁。然而，鑒于俄羅斯在數字貨幣領域的優勢，如果俄羅斯利用數字貨幣來規避制裁，或許將使制裁的效果大打折扣。美國顯然很快注意到了這一問題。3月11日，美國財政部外國資產控制辦公室（OFAC）發布指導意見，明確要求美國人——包括加密貨幣交易所、加密錢包和其他服務提供商，遵守對俄羅斯的制裁決定，采取基于風險的措施以確保其不參與被禁止的交易。

為進一步探討俄羅斯可能使用加密貨幣規避制裁的問題，美國參議院銀行委員會于3月17日舉辦了一場名為“理解數字資產在非法金融中的作用”的聽證會。參議員伊麗莎白·沃倫提出《2022年數字資產制裁合規增強法案》，旨在通過阻止外國加密貨幣企業與受制裁的俄羅斯企業和個人開展業務、賦予當局暫停與俄羅斯相關加密貨幣地址交易的權力、提高持有加密貨幣的透明度，打擊俄羅斯行為者利用數字資產逃避國際制裁的行為。

日前，白宮國家安全委員會和美國財政部已經要求全球一些大型交易平臺的運營商，阻止任何繞過美國及其盟友對俄羅斯實施嚴格制裁的企圖。3月7日，美國最大的加密貨幣交易所Coinbase加入制裁行列，Coinbase通過外部來源身份識別和自身廣泛的審查和追蹤過程，屏蔽了超過2.5萬個與俄羅斯個人或實體有關的交易地址。Coinbase驗證了涉及美國、英國、歐盟、聯合國等制裁名單上的所有賬戶，符合受制裁身份或居住在受制裁地區的個人不得開立賬戶。此外，Coinbase還能夠利用其自身的區塊鏈分析程序發現新出現的“威脅”、高風險行為等，這使得該公司能夠識別在Coinbase之外的個人持有的被制裁賬戶。Binance、FTX等總部不在美國的加密貨幣交易所也表示，愿意屏蔽OFAC制裁名單上實體的錢包。除美國以外，七國集團（G7）在聯合聲明中也提出要堵住對俄制裁的加密資產漏洞，日韓等多國亦加入了對俄加密資產制裁的隊伍，對轄區內加密貨幣交易所采取強硬措施。

從技術層面分析，數字貨幣是否可用于規避制裁的關鍵，在于相關技術能不能幫俄羅斯擺脫西方國家的監控。一種觀點認為，加密貨幣自成技術體系，可以繞開傳統的銀行和貨幣監管體系，因而交易可不受制裁約束。這種觀點現在恐怕已無法成立。因為國際上針對加密貨幣的監管體系日趨完善，由G7組建的“反洗錢金融行動特別工作組”（FATF）已經發布了加密貨幣的監管指南并在幾十個國家執行，加密貨幣交易所作為加密貨幣網絡的中心節點成為重要的受監管對象。而且，現在市場上很多區塊鏈交易追蹤工具，如Chainalysis等，完全可以監測到加密貨幣的大額資金流動。第二種觀點認為，加密貨幣可以直接進行點對點交易，繞開加密貨幣交易所，據此擺脫美國的監控。第三種觀點認為，全新的數字盧布系統將使美歐國家無法監測到盧布交易。后兩種觀點也許在技術上能做到，但是在經濟上卻未必值得。

2022年3月7日，美國最大的加密貨幣交易所Coinbase宣布加入對俄羅斯的制裁行列。

從經濟層面看，數字貨幣交易能否有效規避制裁的關鍵，在于俄羅斯實體及其交易對手認為值不值得開展此類交易。上述第二種觀點認為加密貨幣可以繞開加密貨幣交易所、進行點對點交易，這種交易方式存在很大的風險。首先，加密貨幣存在價值風險。加密貨幣價格波動劇烈，容易造成損失。其次，點對點交易面臨著流動性風險。通過去中心化交易獲得的大量加密貨幣很難迅速變現。因為一旦通過加密貨幣交易所進行貨幣轉換，巨額資金來源必然受到追查。至于第三種觀點，即使用數字盧布規避制裁，不得不說其作用也非常有限。數字盧布的國際接受程度有限，向俄羅斯出口獲得的數字盧布恐怕只能通過與俄羅斯開展進口貿易才能花出去。此外，去中心化的加密貨幣交易還因缺少第三方中介服務而面臨其他風險。譬如，由于沒有銀行提供信用證服務，交易一方可能會遭遇違約風險。另外，缺少保險公司提供保險服務，也有可能使交易一方承擔貨物在運輸過程中的意外損失。由于上述種種不確定性，在以數字貨幣開展涉制裁交易時，他國實體一定會索要高風險溢價，而俄羅斯實體不得不承擔相應的溢價損失，經濟成本高昂。

而且，美國對俄羅斯的貿易監測絕不僅限于資金層面，還可以落實到貨物追蹤。其他國家與俄羅斯開展交易很難不被察覺，一旦被發現，不僅可能面臨巨額經濟處罰，還將對企業的業務造成重大打擊。因此，目前各國對與俄羅斯進行貿易持謹慎態度。

因此，綜合考慮技術上能不能、經濟上值不值等因素，俄羅斯想要通過數字貨幣大規模規避西方國家制裁，恐怕很難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