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吉社:中國周邊安全形勢在如下四個方面發生了較為重要的變化:
第一,中國周邊安全形勢已經進入冷戰結束以來最激烈的調整期,中美關系之變是驅動亞太地區國家間關系調整的核心動力。中美未來的戰略競爭可能會聚焦于亞太地區,美國對華戰略競爭的重點和焦點也在亞太地區,美國將增加對這一地區的政治、經濟和軍事投入,竭力維護其在歷史上對亞太地區安全的主導作用。2月11日白宮發布的《美國的印太戰略》文件已經展現出清晰跡象,美國宣稱要塑造中國的戰略環境,亞太地區是建立“影響力平衡”的關鍵區域。
但是,美國能否遂愿將其全球戰略重心轉向“印太”,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歐洲形勢會發生怎樣的變化。烏克蘭危機持續升級表明,歐亞地區的地緣政治沖撞十分激烈,歐洲安全形勢進入劇烈調整期,美歐與俄羅斯的矛盾有可能在較長一段時期內牽制和分散美國的戰略精力與資源。但是,形勢如何發展還要繼續觀察,因為烏克蘭危機正在考驗二戰后建立起來的世界秩序,其溢出影響可能超乎想象。
第二,亞太地區各國之間的政治、經濟、外交關系開始呈現安全化、意識形態化的特點。在冷戰結束后的30年中,經濟合作是本地區國家間關系的重點,安全問題屬于較為次要的問題。這種態勢正在改變:在技術標準和供應鏈重組問題上,經貿問題已經轉變成安全議題;國家間經濟關系被安全化,因而成為較量的“工具”和“武器”;一些國家為了避免因為經濟依賴而承受壓力,已經開始采取措施減少對某一個國家或者市場的過度依賴。
第三,亞太地區各國未來面臨在中美之間“選邊站隊”的壓力。本地區很多國家在安全上倚重美國,在經濟上倚重中國,在中美關系較為穩定的時期,這種各國在中美之間的平衡不會面臨壓力,但中美關系還在不斷惡化,兩國較量必然影響或者波及本地區所有國家——這些國家面臨“選邊站隊”的壓力,目前還難以判定亞太地區今后將會呈現“陣營化”還是“碎片化”的特點。
第四,本地區支點國家或者關鍵國家的外交調整態勢值得進一步關注。澳大利亞已經“選邊站隊”;日本積極響應美國在亞太地區的各項議程,似乎保持著政策靈活空間,但總體更加傾向美國;韓國努力維持平衡,但新選出來的政府也可能更強調美韓同盟關系。同時,亞太地區的常規軍備競賽如火如荼地發展,未來甚至也可能出現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的風險。以美英澳三方安全聯盟(AUKUS)和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合作(QUAD)為標志,新的國家間組合在本地區開始出現,有關態勢可能會加速演進,出現更多由具體議題主導的“志愿者聯盟”。
冷戰結束后的30年間,中國從亞太“走向”世界,美國現在開始從世界“回歸”亞太,這種態勢的演變及其對亞太國際關系的影響發人深思。中美關系的變化很可能會改變本地區熱點問題的發展軌跡。在此情況下,中國需要重新思考自己的周邊戰略,進一步厘清在本地區的目標,以及該如何處理對不同國家和對整個地區的政策。
楊成:歐亞地區的變數急劇增多,蘇聯解體后一段時間里總體穩定、總體緩和、總體發展的基本格局不復存在,正在加快重構。
一方面,地區內部的不安定因素開始多點頻發。繼去年美國倉促撤軍、塔利班重新上臺引發阿富汗局勢變化后,歐亞地區一段時間以來接連發生了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邊境地區武力摩擦、白俄羅斯—波蘭邊境移民危機、哈薩克斯坦政局動蕩和近期成為國際焦點的俄烏沖突等事件,這些標志著整個歐亞地區已經進入以緊張、沖突、動蕩為主要特征的局部失序新階段。這既是世界秩序變革進程的重要組成部分,又顯著加速了國際權力轉移、國際體系轉型和國際秩序重組的節奏。
另一方面,中俄美歐四方對歐亞地區事務的投入均有所增加,日本、印度、土耳其等中等強國的介入意愿更加明顯,域外強國博弈的態勢微妙復雜。以烏克蘭危機為標志,歐亞地區似正在迅速向基于地緣政治零和博弈這一冷戰思維的“集團政治”“小圈子外交”的模式回歸,制度競爭和制度對抗成為新的場域。在美西方對俄實施全域制裁的情況下,俄采用非對稱手段予以強烈回擊的意愿不斷上升,局勢失控的風險不能排除。
歐亞地區是中國在后冷戰時期推行大國外交、推動國際關系民主化和輸出國際公共產品的重要陣地,是共建“一帶一路”的關鍵地帶,關乎我國外交整體布局當中的周邊外交、大國外交、發展中國家外交及多邊外交的整體安排和核心利益。作為我國戰略支撐的歐亞地區的不穩定因素,預計在較長時間內勢將持續發酵。這不僅使我們面臨一個風險更高、挑戰更多、危機重重的周邊環境,對我國全局性戰略部署也會產生一定的負面影響。如何應對烏克蘭危機,很有可能成為中國穩步走進世界舞臺中央前的一次重要階段性“大考”。

2022年3月23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在一場電視直播的政府會議上稱,對于向“不友好國家”供應的天然氣,俄將只接受以盧布付款。
無論局勢怎樣演變,中國都應積極并建設性、創造性參與歐亞地區事務,并借助各種多邊雙邊機制與平臺為地區和平、穩定與發展注入正能量,維系和鞏固與歐亞各國守望相助的基本格局,持續推進共建利益共同體、責任共同體、命運共同體的偉大事業。
馮玉軍:俄羅斯的整體戰略布局不僅面向西線,也關注亞太方向。首先,俄借助美國從阿富汗撤軍恢復了對阿事務的影響,進而提振了對整個中亞地區的影響力。它同阿富汗境內的不同政治勢力保持著聯系。但俄也沒有過深卷入阿事務,一方面是為了避免重蹈阿富汗的覆轍,同時也防止恐怖主義卷土重來。目前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兩國在很大程度上加大了對俄羅斯的依賴。其次,今年1月哈薩克斯坦政局變動后,表面上繼續奉行多元平衡外交,但也會逐漸向俄傾斜。從某種意義上講,俄在繼與白俄羅斯建立聯盟關系后,把哈重新拉回自己的戰略軌道。當然,在俄烏沖突之后,歐亞地區形勢正在發生重大而微妙的變化,后續發展尚待觀察。
與此同時,俄羅斯也在對印度洋—太平洋地區積極布局。2021年底,普京對印度進行了“閃電式”的訪問,雙方簽署十年期軍事技術和軍事合作協議;俄與東盟重要成員國也進行了軍事演習;蒙古國總統訪俄,在2019年簽署的戰略文件基礎上發表新的聯合聲明。可以說,俄版“印太戰略”已經悄然成形,這是一套多種手段和目標相互纏繞的“組合拳”,旨在通過與地區國家搭建全方位的戰略伙伴關系網絡,擴大俄在“印太”地區的戰略存在,并通過向地區國家出口軍火獲取政經利益。俄也要通過其“印太”布局,獲取抑制“印太”地區大國崛起的“杠桿”。當然,俄烏沖突的后果將對俄版“印太戰略”產生重要影響,其實際成效與預期成效的落差將會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