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薩克酋長國往事：夾縫中的搖擺

顧堅

油畫中的哥薩克騎兵形象

俄烏戰(zhàn)爭硝煙未散，就在近日的軍事行動中，“游民騎兵”哥薩克部隊下場參戰(zhàn)，為俄軍在烏東戰(zhàn)事中提供了強力援助。

生活在東歐大草原上的游牧族群哥薩克，曾在1649年至1775年間，在烏克蘭中部與東北部建立了哥薩克酋長國。它是如何起源的呢？

15世紀后期，東歐草原霸主—金帳汗國分裂。汗國的南方黑海北岸，興起了克里米亞汗國;汗國東部，則有割據(jù)西西伯利亞的西伯利亞汗國，和雄踞伏爾加河中游的喀山汗國。

汗庭正統(tǒng)余脈—大帳汗國持續(xù)衰弱，最終在1480年的烏格拉河戰(zhàn)役中，失去了對汗國藩屬莫斯科公國的控制。

莫斯科公國，原本是金帳大汗的藩屬，利用金帳汗國的分裂不斷擴張，早在1478年就滅亡了諾夫哥羅德共和國。烏格拉河戰(zhàn)役后，莫斯科獨立出來，在1510年吞并了普斯科夫共和國。4年后，莫斯科奪取了立陶宛人占據(jù)的斯摩棱斯克，從而建立了一統(tǒng)東北羅斯的強大俄羅斯國家。

在莫斯科公國獨立并不斷擴張的同時，西南羅斯（今烏克蘭）并沒有誕生統(tǒng)一的民族國家。其在13世紀蒙古拔都入侵后，被立陶宛人占據(jù)。波蘭、立陶宛組成聯(lián)邦之后，西南羅斯又成為波蘭地主的采邑。

盡管土地被外族占據(jù)，以扎波羅熱（今烏克蘭中東部扎波羅熱州）為中心，一群號稱“哥薩克”、操西南羅斯方言的族群正在興起。

1492年，克里米亞可汗給波蘭國王的信件中，首次出現(xiàn)了哥薩克：當時，可汗抱怨哥薩克搶劫了克里米亞船只。

哥薩克人武勇善戰(zhàn)，在陸上以短矛、火繩槍為武器，在水上則駕駛槳帆船，縱橫無敵。他們從事劫掠，不僅南下?lián)尳倏死锩讈喓箛呐`市場卡法，而且渡過黑海，劫掠奧斯曼帝國都城君士坦丁堡。

對于扎波羅熱哥薩克，波蘭—立陶宛的政策是收買。

1592年，波蘭—立陶宛議會下令，將哥薩克頭面人物編入“在冊哥薩克”，共1000名（1625年擴大到1.2萬名）。

哥薩克大酋長赫梅利尼茨基

他們戰(zhàn)時隨波蘭—立陶宛軍隊出征，平時享受波蘭—立陶宛貴族待遇，同時按照波立聯(lián)邦軍官標準，領(lǐng)取俸祿。

不是每個哥薩克都可以成為替波蘭—立陶宛服務的“在冊哥薩克”，因此爭取成為“在冊哥薩克”，成為每個扎波羅熱哥薩克人心心念念的目標。

17世紀初，波蘭干涉莫斯科皇位繼承戰(zhàn)爭時期，多達1萬名扎波羅熱哥薩克人隨軍出征。

盡管波蘭人和立陶宛人對哥薩克人極盡拉攏之能事，但雙方的信仰仍然是彼此身份認同的障礙—波蘭—立陶宛的國教是天主教，而哥薩克人是東正教徒。

1632年，華沙大議會拒絕哥薩克選舉自己的大議會議員，從而排斥了哥薩克的政治參與。5年之后，心懷不滿的“在冊哥薩克”反叛，但是被波蘭軍隊鎮(zhèn)壓。

波蘭—立陶宛的國教是天主教，而哥薩克人是東正教徒。

華沙大議會宣布剝奪參加起事的哥薩克“在冊”身份，將“在冊”人數(shù)壓縮到6000人，只有1625年名額的半數(shù)。

對華沙的政治排斥和軍事鎮(zhèn)壓不滿的哥薩克人，開始考慮向莫斯科沙皇求援。

1648年起義的哥薩克大酋長（烏克蘭語：蓋特曼）赫梅利尼茨基，首先選擇求助于克里米亞汗國，結(jié)果被克里米亞人出賣。

在比較了土耳其伊斯蘭蘇丹、波蘭天主教國王和克里米亞可汗之后，赫梅利尼茨基以莫斯科和哥薩克信仰相同為由，選擇了莫斯科。

1654年，哥薩克人和莫斯科特使布圖爾林簽訂了《佩列亞斯拉夫協(xié)定》。該協(xié)定規(guī)定，哥薩克大酋長向沙皇效忠，沙皇保護哥薩克的利益，并把烏克蘭“在冊哥薩克”名額提高到6萬名。

300年后的1954年，當時的蘇聯(lián)政府將《佩列亞斯拉夫協(xié)定》視為“俄羅斯—烏克蘭”統(tǒng)一的標志。但是，在締約的當時，俄羅斯人認為是烏克蘭哥薩克選擇了臣服于沙皇;烏克蘭哥薩克則堅持認為他們保留了自主，僅僅和莫斯科結(jié)為軍事同盟。

認知上的不同，埋下了后來彼此兵戎相見的伏筆。

赫梅利尼茨基和沙皇特使簽約后，哥薩克人一路向西挺進，在1655年圍困西烏克蘭重鎮(zhèn)利沃夫;沙皇大軍則進兵白俄羅斯，一度攻占立陶宛的都城維爾紐斯。

當赫梅利尼茨基發(fā)現(xiàn)沙皇背著自己和波蘭—立陶宛媾和之后，一度憤怒認為沙皇背棄了《佩列亞斯拉夫協(xié)定》中的條款。

赫梅利尼茨基曾想和北方霸主瑞典接觸，但是1657年，他突然去世，其想象中的哥薩克—瑞典聯(lián)盟沒有成型，卻給未來哥薩克領(lǐng)袖一個提示：如果俄羅斯人靠不住，那就向西尋找盟友。

赫梅利尼茨基締結(jié)協(xié)定，是軍事上迫切需要援兵的無奈之舉，但是哥薩克人事實上保持了相當大的獨立性。

他的繼承者維霍夫斯基就動過腦筋，想擺脫莫斯科沙皇的控制。

1658年，維霍夫斯基選擇再次向華沙遞出“橄欖枝”，試圖和波蘭重新結(jié)盟，建立波蘭—立陶宛—烏克蘭三位一體的聯(lián)邦國家。

根據(jù)同年9月的《哈迪亞赫條約》，波立聯(lián)邦試圖將哥薩克上層納入國家統(tǒng)治階級，向1000個哥薩克家族授予貴族地位;并在宗教方面對哥薩克人做了讓步，承認只有東正教徒才能在酋長國擔任官職。

1659年夏天，維霍夫斯基在科諾托普（今烏克蘭蘇梅州科諾托普）一度打敗了莫斯科沙皇的討伐軍，但是波蘭只答應給予哥薩克3萬名“在冊”待遇，引起了部分烏克蘭哥薩克不滿。烏克蘭哥薩克把維霍夫斯基趕下臺，讓赫梅利尼茨基的兒子尤里上位。

赫梅利尼茨基的繼承者維霍夫斯基

不過，尤里的即位大典是在4萬莫斯科軍隊的監(jiān)視下舉行的。在整個烏克蘭哥薩克國，莫斯科軍隊的駐扎成為了常態(tài)，顯然是為了防止反叛。

整個哥薩克國，成為了莫斯科沙皇國的藩屬。

1667年，莫斯科沙皇國和波蘭締結(jié)停戰(zhàn)協(xié)定，實際瓜分了烏克蘭哥薩克國的土地。

協(xié)議確定，哥薩克國在第聶伯河以西的土地（基輔除外）屬于波蘭—立陶宛。波蘭—立陶宛從此控制了第聶伯河西岸的切爾卡瑟團、烏曼團、奇希林團、比拉采爾克瓦團、赫爾松團、卡尼夫團的土地。

烏克蘭哥薩克酋長國的酋長馬澤帕

哥薩克“朝秦暮楚”，想得更多的是“在冊”這樣的現(xiàn)實利益。

而在河東的哥薩克10個團的轄區(qū)土地，作為哥薩克酋長國領(lǐng)土，實際上被莫斯科軍隊控制。

第聶伯河以西的哥薩克人在波蘭—立陶宛的控制下，選舉多羅申科為酋長;第聶伯河以東的哥薩克酋長國，則仍然以赫梅利尼茨基的兒子尤里為首。

1685年，沙皇借基輔都主教區(qū)的管轄權(quán)從君士坦丁堡牧首轉(zhuǎn)移到莫斯科牧首之機，將基輔城直接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不得不說，馬澤帕之前的幾任哥薩克酋長，都是現(xiàn)實主義者，在現(xiàn)實的利益之間來回搖擺。

赫梅利尼茨基反叛波蘭，是因為波蘭人不肯給予大多數(shù)哥薩克“在冊”待遇，更不可能將哥薩克的代表選入波蘭議會。

維霍夫斯基反叛莫斯科，是因為沙皇不愿履行《佩列亞斯拉夫協(xié)定》加諸沙皇的義務。不僅如此，沙皇還要扶持哥薩克人內(nèi)部的反對派，密謀干掉維霍夫斯基。

而哥薩克人在反俄大業(yè)快要成功的時候，將維霍夫斯基趕下臺，則是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維霍夫斯基從波蘭人身上得到的“在冊”名額（3萬），比莫斯科沙皇答應的還少3萬名。

也正是因為哥薩克“朝秦暮楚”，想得更多的是“在冊”這樣的現(xiàn)實利益，莫斯科沙皇越來越多使用武力，來控制維霍夫斯基之后的歷代哥薩克酋長。

沙皇越來越多干涉哥薩克國家的內(nèi)部事務，基輔、切爾尼戈夫和扎波羅熱都有莫斯科的駐軍。如果這種趨勢繼續(xù)下去，哥薩克國很快會融入莫斯科沙皇國的版圖。

1639年出生的馬澤帕，父親曾為波蘭服兵役，是一名資深的哥薩克騎兵。馬澤帕的出身是個謎，一般人都認為他年幼時，曾在華沙為波蘭國王效力。

野史上說，馬澤帕曾在波蘭宮廷和某女子通奸，被處以野馬拖曳的死刑，但他僥幸活了下來，并投奔哥薩克。野史上的馬澤帕非常有男子魅力，據(jù)說15歲的烏克蘭少女都愿意嫁給50歲的馬澤帕。

位于基輔的洞穴修道院

歷史上真實的馬澤帕，童年和少年的記錄不多，人們只知道他確實在波蘭宮廷中服務過，到24歲才離開波蘭回到祖國烏克蘭，先是為波蘭控制下的右岸烏克蘭（烏克蘭西部）哥薩克酋長多羅申科效力，后來被左岸烏克蘭的扎波羅熱哥薩克俘虜。

扎波羅熱人將馬澤帕交給哥薩克酋長國酋長薩莫依洛維奇，從此馬澤帕受到酋長重用，平步青云。

47歲時，馬澤帕成為烏克蘭哥薩克酋長國的酋長，成為這個莫斯科沙皇藩屬國的元首。但在幕后主導烏克蘭局勢的人，仍然是莫斯科的沙皇。

不過，馬澤帕遇到的沙皇，是不世出的英主彼得大帝。

可能是幼年曾“留洋”，馬澤帕對于重建哥薩克國統(tǒng)治的左岸烏克蘭（烏克蘭東部）的文化設(shè)施，很感興趣。他出資興建了圣母安息教堂和洞穴修道院的圣母誕生教堂，使基輔的文化得到復興。

這個城市在蒙古和波蘭—立陶宛時期已經(jīng)衰落破敗，馬澤帕恢復了基輔的羅斯文化中心地位。這也是烏克蘭獨立之后，烏克蘭民族主義者歌頌他的原因之一。

和維霍夫斯基不同，馬澤帕非常受彼得大帝信任。彼得大帝之所以信任馬澤帕，是因為馬澤帕在彼得和姐姐索菲亞公主的斗爭中，堅定不移站在彼得大帝一邊。彼得大帝將馬澤帕視為忠臣，授予他“圣安德烈勛章”。

馬澤帕是帝俄時代受此勛章第一人。1703年，趁波蘭控制下的右岸烏克蘭發(fā)生哥薩克起義，馬澤帕在彼得支持下，率軍攻占了右岸烏克蘭哥薩克奇希林團（今烏克蘭切爾卡瑟州奇希林）和烏曼團（今烏克蘭切爾卡瑟州烏曼）的大片土地，烏克蘭哥薩克國家的領(lǐng)土由此達到極盛。

這段烏克蘭酋長國和沙俄的蜜月期，在今天也成為莫斯科尋找烏克蘭當?shù)孛擞训臍v史指引。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