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民

陳賡。新華社
老一輩革命家各有各的風采。陳賡大將待人誠懇而又詼諧幽默,時不時開點無傷大雅的玩笑,使他所到之處充滿笑聲;他嫉惡如仇而又不加掩飾,也常弄得對方啼笑皆非,于是就有了一連串關于他 “吃飯”的故事。
陳賡愛開玩笑,卻不失分寸。國共停戰談判時,他被授予少將軍銜。去北平開會時,在國民黨軍中的黃埔軍校同學見陳賡從頭到腳一身土布衣,便送給他一套呢子將軍服。陳賡謝絕了。他叮囑部屬:“不要被那些星星杠杠看花了眼,也別見好吃的撐個死,要注意氣度。”
當北平軍事調處執行部請客的時候,陳賡在席上碰到張治中。在黃埔軍校時,張治中任學兵團團長,陳賡是他手下的連長。張治中看著陳賡那身土布衣服說:“談判如果成功,中國就和平統一了。你們的軍隊裝備將得到極大改善。校長一定會這樣做的。”
“不會吧,他還會給我們改善裝備?”陳賡對蔣介石十分了解,但在朋友面前,還是很注意講話的分寸。
“一定會的,校長講了話是算數的!”
“抗日戰爭時期,我們改編成國民革命軍,開始還給點軍餉和彈藥,之后不僅不給,還派軍隊打我們。我不相信你說的話!”
正說著,幾名美軍軍官指著剛端上桌子的面包、沙拉、牛排和黃油湯,夸耀說:“陳將軍,我們美國人的飲食怎么樣?”
“是不錯。”陳賡聽出了弦外之音,他們無非是想聽幾句贊賞美國從中調停國共和談的功勞。陳賡把面包、沙拉、牛排倒進黃油湯鍋里,拿起勺子攪了攪,說:“各位請吧,這不就是你們美國人的吃法嗎?”
幾名美軍軍官聳了聳肩膀,他們明白陳賡是在諷刺他們“一鍋攪”。
“陳賡呀!你還是老樣子。”張治中也笑得無可奈何。
“是啊,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嘛。”陳賡話中有話。人們望著那鍋雜貨湯,嘴上無話,心中卻暗暗佩服陳賡的智慧。
上海剛解放時,后勤人員忙著四處動員騰房子給部隊住。兩名軍官在上海莫里哀路發現一座大宅院,便敲門進去說明來意。房主是一位溫文爾雅的婦人,她說:“我是做兒童福利工作的。請不要要求我騰房。”兩名軍官回來報告給兵團司令員、政委。司令員、政委決定親自去動員。他倆一進院子,又是那位婦人出來接待,依然和氣地說:“我是宋慶齡……”
兩人一聽,眼前這位就是聞名遐邇的宋慶齡,一下子慌了神,扭頭就跑。
兩人回到市長辦公室,向陳毅一說,陳毅一下瞪圓了眼:“這可如何是好?”陳毅在屋里踱著步子,忽然轉憂為喜:“正好陳賡在上海,他和孫夫人關系非同一般,請他去解釋一下。”
陳賡被請到上海市委,聽陳毅說后,也不禁皺起眉頭:“孫夫人對我很關心不假,我一去,她肯定要問我帶多少兵,我來上海好幾天了,沒敢去見她,怕的就是這個。”
“你那些大大小小的部隊加在一起,也有十七八萬,你就說帶二十多萬兵嘛。”陳毅說。
“好,我去試試。”陳賡答應下來。早在大革命時期,陳賡在黃埔軍校學習,現場聆聽過孫中山的演講,參加過孫中山指揮的平息廣州商團叛亂的戰斗。孫中山出于對革命青年的關心和愛護,找陳賡談過話,并且資助陳賡從事革命活動。那時,陳賡便認識了宋慶齡。后來宋慶齡的表兄弟還為陳賡治好了負傷的腿,宋慶齡對入獄的陳賡進行了積極營救。
從那次在獄中見到宋慶齡,至今已16年了。陳賡來到宋慶齡的住宅,尊敬地喊著“師母”,暢敘了別后之情。宋慶齡果然問道:“你帶多少兵啊?”陳賡說:“二十多萬。”
宋慶齡頗為驚訝:“怎么那么少?林彪是四期(指黃埔軍校四期)的,都帶了七八十萬兵呢。”
陳賡笑笑:“他進步快。”
“你們一期的胡宗南也帶了三十萬……”
陳賡只好笑笑,把話題轉到騰房子的事上。宋慶齡很坦然:“我同共產黨人一直是合作,很支持共產黨人的事業,但有些事我不便直接出面。他們要來找房子,不是我不愿意騰,是因為怕這件事傳出去,那邊的人會造謠,說你們共產黨人如何,我不能讓他們鉆這個空子。你們的人不認識我,不能怪他們……”
臨了,宋慶齡愉快地向陳賡發出邀請:“我與共產黨人打了二十多年交道,但并不輕易請客,明天我請你來吃飯,讓你的夫人也一起來。”
第二天,宋慶齡在飯店訂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同時還來了許多婦女界人士。陳賡一入席便坐立不安。他瞅瞅這樣菜,瞧瞧那樣湯,很久才動一下筷子。宴席一結束,他就找個去廁所的理由沒了蹤影。當他從廁所出來后,才恢復那副瀟灑的神態,笑著對身邊人說:“這頓飯沒吃好,想上廁所,當著那么多女客的面我又不好……”
1953年7月,朝鮮停戰后,擔任志愿軍副司令員的陳賡奉命回國。為了迎接陳賡,宋慶齡到飯店定做點心,到果園買葡萄,邀請陳賡夫婦到家里做客。她笑著對陳賡說:“聽說上次你沒吃好,這次一定要吃飽。”
席上陳賡聽出宋慶齡對部隊的英雄模范人物深懷好感,回去后就準備了幾十枚各式各樣的戰役紀念章和英模代表會議紀念章,讓夫人送給宋慶齡。宋慶齡高興地接受了這份禮物。
到了國家三年困難時期,陳賡臉上也蒙上了陰影,餐桌旁也少了“玩笑”。
他先是“攆”兒女。陳賡對大兒子陳知非說:“現在是困難時期,全國人民的生活都很苦。我這飯桌上擺的是黨和人民給我的照顧。你們搬到工廠去住集體宿舍吧。你們身上穿的,肚里裝的,都要跟工人一樣。”
接著就“摳”自己。陳賡有嚴重的心臟病,國家對他有“特供”。對這些“特供”食品,他常常不讓家人去買。他說:“那油票、肉票作廢了算了,別去擠著買,應該為國家分擔點困難。”
陳賡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差。有一天吃完飯,他帶著陳知非和警衛員到街上散步。一走出所居住的胡同,就看見一家商店門前擠滿了搶購面包的人。他看到一位老奶奶領著小女孩,被隊伍擠得東倒西歪,怎么也擠不進去。陳賡站住了,久久不動。
陳知非轉到前面一看,父親嘴角緊閉著,眼里竟噙著淚花……
據陳賡子女回憶,在陳賡去世前一年,他和夫人帶著兩個孩子回到了故鄉——湖南湘鄉。
當陳賡來到老鄉家里,看到面黃肌瘦的鄉親們和他們飯桌上還算豐盛的飯菜時,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說不要看飯桌上的飯菜而要看看米桶和谷倉時,當地干部傻眼了。
面對空空的谷倉,陳賡說:“就你們還能哄過我嗎?”原來當地干部是怕他看到傷心,先給鄉親們發放了飯菜。
這使陳賡很心痛,但他并沒有過多地責備當地干部,只是給他們講了要實事求是,帶領群眾共渡難關的道理。回到北京后,陳賡想辦法給縣里撥了一些部隊退役物資以示支持。
(摘自七一網 七一客戶端/《黨史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