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畢達哥拉斯學派的數論》想起博爾赫斯（三首）

阿根

阿加特

阿加特獨自一人在玩跳房子游戲

摔倒，哭泣，默默離開。多年后

阿加特獨自一人提著大箱子走路

她說她特別害怕箱子會翻倒

不是怕人看見箱子里的物件

而是因為那里根本什么都沒有

她覺得自己不配活在世上

又覺得這世上沒人配得上自己

她說，這是不是挺傻的

有一次，她帶來漫長的午后時光

和那架提到過多次的望遠鏡

她說，醫生，我終于看見了自己

那時，陽光推著樹影

無聲而緩慢地移動

我們面對面坐著，陷入無言

像兩個擁有全世界的窮人

我們也曾在海納林蔭大道的

那家咖啡店門口

接頭，她穿黑色風衣

攜帶乙醚、刀片、電流和蘋果味的香水

她說，醫生，要不我們進去坐坐

我一時語塞，我說：阿加特……

這幾乎成為習慣

在以后很長的一段時間

當我不知所云時，我就說：阿加特

老人與海

我真的太老了

不管我走到哪里

暮色都會尾隨而來

當我再次面對這搖晃的洋面

落日已經火化，晚霞

是散在天邊的一抔灰燼

我費力睜大眼睛

可大海黯淡的光景不可逆轉

我看到我的帆船在血管里擱淺

我聽到我唱過的歌謠

又在胸中單曲循環

我漏洞百出的漁網

已無法捕捉風與星辰的消息

我在海邊良久徘徊

身上爬滿藻類，額頭滲出波紋

我知道，是時間虛度了我

而等待的鯊魚就要浮出水面

這一生的對手

我將錯失

它龐大的白骨只能在來世展現

讀《畢達哥拉斯學派的數論》想起博爾赫斯

“數，是構成世界與萬物的

最原始基質”，“物質界的一切都被賦予

數的特性”。我突然想起

你的鏡子和沙之書

前者使人口繁殖

后者沒有起點，也找不到終點

它們是“一”，蘊含著無窮，是復數

而老虎是捉摸不定的存在

當你凝視它，撫摸它顫抖的斑紋

它就是實數

當你在漫長的歲月里，想起它的黃金

那閃耀著的，卻是記憶的色彩和虛數的光芒

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

我努力寫下你的全名，只想說明

在博爾赫斯家族，有那么多相似多邊形

只有你，是獨一無二的幾何

是無窮的正六邊形：巴別圖書館

是宇宙之球：阿萊夫

在花園的小徑，你添加交叉直線

時間就出現無數拐點

在你的庭院，那些落在葡萄架上的雨水

是自變量，而你離世的先人們

則是因變量。只要你愿意

他們就會順著這滴滴答答的聲響

紛紛回來

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

我也是自己的函數

我44年的行走是場漫無目的的積分

向某種虛妄的邊界，我一次次出發

又一次次被帶回

像循環小數，周而復始，永無止境

這迷宮一樣的人世，到處彌漫

畢達哥拉斯之“數”，但我無法觸摸

也許，求導是唯一的可能

這無限的分割需要一路追蹤，鍥而不舍

這天地間最小的基質單元

被來歷不明的陰影所遮蔽的奇點

也許下一刻，就在你我的夢境凸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