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記（八首）

余海歲

D.H.勞倫斯

羅賓漢出沒的丘陵是你的地址

附近有拜倫的紐斯塔特莊園

這里有煤礦。有杰西。還有你的

弗里達——“那是我心靈的故鄉(xiāng)”

走在時間的前頭。孤獨依然年輕

無數(shù)次，穿越諾丁漢的大學校園——

我，總會仰望聳立在圖書館前的你：

“赤腳踩著泥土，手捧藍色的龍膽花”

蒙娜麗莎

四年的著色，把一個靈魂的投影

落實在一塊黑色的楊木板上——

坐在一把半圓形的木椅上。身后的

欄桿，把你與那個不對稱的塵世隔開

望著你的眼睛，隱約感到你在微笑

直視你的嘴角，笑容頓然消失無蹤

“你比環(huán)繞你的巖石的年紀還要大，

能潛進深海帶走你所生活過的日子”

——五百年的異鄉(xiāng)人。總是過著

取悅?cè)说纳睢劾锊辉袦I水

因為它，夠不到佛羅倫薩……

石頭記

遠處山脈的層次逐漸在減少

目光已追不上風中的背影

獨自走在沙灘上。多于我的

想象，影子擦亮奇異的石頭——

形狀酷似雞蛋。表面光滑細膩

紋理間折射出海浪拍岸的角度、力度

和深度。放在耳邊，顫栗的我

仿佛置身于歷史的風口浪尖

疏勒城

東漢初年，戊己校尉耿恭

在“萬死無一生之望”的絕境中

孤軍堅守疏勒城，以寡敵眾

力挫匈奴數(shù)萬騎兵

這個漢代西域的古戰(zhàn)場

猶如夢中的刀光

早已走失在歲月的風沙里

那玉門關(guān)外的血色落日

似乎也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

斷橋賦

背著平湖秋月，不轉(zhuǎn)身

孤山之路到此就斷了——

埋伏一個傳說。在水上

緩緩拱起一弧不塌的風景

雨中的邂逅是冒險的。有人

劫后重生，有人身敗名裂

鐵樹旁的雷峰塔倒了……又立起

風中的萬古愁，似斷非斷

鏡 子

你是一湖春水，一塊黑曜石

也是一面青銅

更是一片易碎的鍍銀玻璃——

一陣腳步，一聲嘆息

一個影子

因為恐懼，博爾赫斯

一直躲著你

沙 灘

一片遙遠而牧云的天空

偶然間在朋友圈閃現(xiàn)——

夕陽，掠過熟悉的海灣

一層一層的浪花，猛然

被驚醒。深不見底的風聲

吹亮黑色的眼睛

掛在墻壁上的，一直是離別時

受贈的那幅畫……凝視著，我

謹小慎微地擠進那片天空——

再次走過貝殼閃爍的沙灘

比薩斜塔

伽利略站在故鄉(xiāng)的鐘樓上

扔下兩個重量不同的鉛球

出人意料。它們，居然

同時落到了地面——

斜塔上的自由落體，正好

擊中亞里士多德的直覺：

“重的物體會先到達地面”

真相，從此露出水面

八百年的斜而不倒

是不完美之美的典范

超人都不敢把它扶正

它的設(shè)計并非是斜的——

因為地基土的不均勻性

導致塔的不均勻沉降

塔斜了。卻不甘心倒下

施工就變得越來越慢

斷斷續(xù)續(xù)，花了二百年

不完美之美的極致，終究

需要漫長的時間才能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