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職場霸凌侵犯員工人格權應公開賠禮道歉

復林

男上司對女下屬處處刁難，并多次在單位內部會議上不點名辱罵對方。女下屬不堪忍受，訴訟到法院。男上司卻辯稱所作所為系正常履職行為。

“今天不陪好客戶，明天你就不用來上班了。”

2019年8月10日，傳播學院本科畢業的顧麗娜，入職江蘇省鹽城市某廣告公司，擔任該公司創意部文案。這天，顧麗娜從人力資源部拿了內部通知，隨即在人事專員王萍的陪同下去創意部報到。創意部總監金力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遍，很看不上她：“哪兒來的土老帽兒，走錯門了吧？”他讓顧麗娜回去置辦點兒“行頭”再來上班。王萍趕緊把顧麗娜拉走。前往商場的路上，王萍告訴顧麗娜，金總監特別講究穿著，也很恃才傲物，在他手下工作要小心謹慎。

顧麗娜的文學功底很好，大學4年在市級報刊發表過20多篇散文和小說。但是，在創意部工作將近3個月，她每次寫的廣告文案，都被金力圈圈點點，打回去修改好多遍。顧麗娜起先還以為遇到了高手，暗自慶幸能得到歷練，但是兩三次下來，她發現經過金力修改并審定的文案內容，有些地方詞不達意，個別地方還語句不通。一次，她看到自己費盡心思寫出的文案，被改得面目全非不說，與甲方的要求還南轅北轍，實在忍不住了，便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哪知，金力勃然大怒，將打印出來的文案撕得粉碎，一把扔在顧麗娜臉上：“你才工作幾天，懂什么呀！”顧麗娜哭著跑出總監辦公室。

2019年11月12日，按照公司規定，顧麗娜試用期滿，要和公司簽正式勞動合同。金力把她叫到辦公室：“在我手下干活，要聽話、懂事，知道不？”顧麗娜雖對金力的話很反感，但考慮到自己剛剛畢業，家在農村，工作是她在城市的安身之本，只好強裝笑臉，表示以后會聽他的。

兩天后的傍晚，顧麗娜正準備下班，金力突然通知她：“今晚要應酬客戶，你陪我去。”

席間，顧麗娜被安排坐在客戶單位經理旁邊。經理賊溜溜地盯著她，不停地跟她碰杯。顧麗娜喝了兩小杯，就再也不肯喝了。金力立馬拉下臉：“今天不陪好客戶，明天你就不用來上班了。”顧麗娜也生氣了，反駁道：“你沒這個權力！”說完起身走了。

“我們部門個別年輕女職員，臉皮厚得很，像癩皮狗，硬賴在這里，要是我，早就去跳河了。”

此后，金力安排給顧麗娜一堆工作，并三番五次地讓她返工。2020年12月31日，顧麗娜已經訂好機票，打算回家鄉看望父母，金力卻突然通知她元旦期間要到公司加班。顧麗娜在微信上發了機票截圖，并說她可以用手提電腦在途中完成工作，保證不耽誤。金力強硬地表示，創意部全體加班，誰都不例外。顧麗娜只好退了機票。2021年元旦，她去了公司，可除了值班的保安，其他員工一個都沒見到。

2021年1月4日，顧麗娜剛到公司，前臺就通知她去總經理辦公室。她敲門進去，剛好聽見金力跟公司老總王林說：“那就勸退小顧吧！”顧麗娜氣憤地質問金力憑什么勸退她，金力冷笑：“你做的文案，不經過我反復修改，根本就拿不上臺面。”顧麗娜怒斥金力信口雌黃，并指責金力利用元旦加班捉弄她。兩人吵了起來。王林讓金力回避，單獨與顧麗娜談話。

王林說，公司既然跟顧麗娜簽了勞動合同，就不會無故辭退她，但她也要跟金總監搞好關系。

創意部每周一都召開例會。自從顧麗娜和金力在王總辦公室發生正面沖突后，每次例會，金力都話里話外指桑罵槐，言語不堪入耳。

創意部十多個人，除了顧麗娜和另一位40多歲的女員工外，其余都是男性。2021年3月初的一次例會上，金力手指敲著會議桌：“我們部門個別年輕女職員，臉皮厚得很，像癩皮狗，硬賴在這里，要是我，早就去跳河了。”顧麗娜騰地站起來回擊：“你這個變態男確實應當去跳河。”然后直奔總經理辦公室向王林控訴。王林通知人力資源部進行調查。當月中旬，公司對金力進行誡勉談話。

然而，金力并沒有就此罷手。在3月下旬的一次例會上，他又開始攻擊顧麗娜：“我們部門有一個女員工必須走人，我已經向公司提交了報告。這個女員工做的文案太差勁了，就像她那張臉，看看都要吐。公司每月給她5000多元的工資，就她那個樣兒，值這個價錢嗎？”

金力的這一系列行為，給顧麗娜的心理造成了嚴重傷害，她開始焦慮、失眠，經常感覺煩躁，被診斷為抑郁癥。

法院：上司用不文明、粗俗、帶有侮辱性的語言，不指名地對女下屬進行辱罵，確屬職場霸凌行為，應當承擔賠禮道歉的責任

2021年5月26日，顧麗娜將金力起訴到了當地法院，要求金力在公司員工視頻會議上賠禮道歉，并賠償其精神損害撫慰金5萬元。

一審法院審理時，金力沒有到庭應訴。法庭認定金力多次在員工會議上用粗俗的語言不指名對顧麗娜進行批評和指責，但認為顧麗娜訴稱其抑郁癥系金力的行為所致，證據不充分。2021年8月17日，一審法院判決金力向顧麗娜賠禮道歉。

一審宣判后，顧麗娜、金力同時提出上訴。二審法庭上，顧麗娜陳述，一審法院只認定金力多次在員工會議上用粗俗的語言不指名對她進行批評和指責，規避了金力的職場霸凌行為。她說，金力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實質上就是在明確地辱罵她。金力使用不堪入耳的語言嚴重傷害了她的心理，侵犯了她的人格權。她因此得了抑郁癥，有醫院診斷書和治療抑郁癥的醫療費票據證明。

金力上訴稱，他作為公司創意部總監，在內部員工會議這樣的特定場所，對相關員工的工作表現進行表揚或批評，都屬于正常的公司管理行為，并無不當;其他員工也沒有因為金力的言行對顧麗娜的社會形象進行負面的評價，故其言行沒有侵犯顧麗娜的人格權。

二審開庭時，金力提供了公司創意部《測評表》的統計情況，證明員工對顧麗娜的測評分較低。

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行為人因侵害人格權承擔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等民事責任的，應當與行為的具體方式和造成的影響范圍相當。本案中，金力在單位內部會議上，用不文明、粗俗、帶有侮辱性的語言，不指名地對顧麗娜進行辱罵，主觀過錯明顯，確屬職場霸凌行為，客觀上給顧麗娜的人格尊嚴及名譽造成了一定的損害。因此，金力應當承擔賠禮道歉的責任，該責任應當與金力的行為方式和給顧麗娜造成的影響范圍相當。一審法院判決金力向顧麗娜賠禮道歉，并無不當，但是該判決并未明確金力賠禮道歉的具體范圍和方式方法，應予糾正。顧麗娜主張其因金力的行為導致抑郁癥，要求金力賠償5萬元損失，依據不足。金力認為其行為是對員工的正常批評管理行為，明顯與事實不符，公司亦因此給予金力誡勉談話，證明金力侵權的事實。

2021年10月20日，江蘇省鹽城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進行部分改判，金力于二審判決發生法律效力后10日內，在公司大門口顯著位置張貼致歉聲明，向顧麗娜賠禮道歉，張貼時間為7日，致歉內容須經法院審核。如金力逾期不執行該項判決，法院將選擇一家公開發行的市級報刊公布二審判決書的主要內容，費用由金力負擔。二審判決生效后，金力履行了賠禮道歉義務。

（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點評：

面對職場霸凌，勞動者應該怎么辦

江蘇省鎮江市潤州區人民法院法官? 錢宏祥

職場霸凌或多或少伴隨著暴力及言語侮辱等行為，嚴重損害勞動者的人格權。《民法典》第991條規定，民事主體的人格權受法律保護，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侵害。第995條規定，人格權受到侵害的，受害人有權依照本法和其他法律的規定請求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受害人的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請求權，不適用訴訟時效的規定。這給職場霸凌行為畫出了法律紅線。

那么，勞動者遇到職場霸凌應該怎么辦呢？一是要注意收集證據。證據包括書面材料、電子郵件、微信及QQ對話記錄（截圖）、電話錄音、現場視頻、證人證言等。二是行使申訴權。到用人單位的工會或者當地的總工會申訴，尋求幫助。如果發生被用人單位勸退、逼迫離職等行為，還可以到勞動部門申訴協商處理或者到仲裁機構申請勞動仲裁。三是通過司法途徑維權。如果遭遇民事侵權行為（健康權、自由權、名譽權等被侵害），可以直接到侵權行為發生地或被告住所所在地人民法院起訴，保護自身合法權益。如果身體受到輕傷以上傷害，遭遇猥褻、誹謗等行為，對方可能涉嫌違法犯罪，可以直接到公安機關報案。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