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的賣的買的一起查”

李璐璐

張寶艷

“拐賣婦女兒童的行為實際上是綁架行動，同時還有虐待、非法拘禁、強奸等多種犯罪行為伴生。我認為‘買賣同罪’是可行的，甚至于對‘買方’的定罪可以重于‘拐賣方’，現在對‘買方’三年起刑的量刑標準有點低，我建議視同綁架罪，十年起刑。”對于社會高度關注的婦女兒童拐賣問題，全國人大代表、“寶貝回家尋子網”創始人張寶艷在接受《環球人物》記者采訪時說。

今年，她提交的建議是：加大打擊拐賣婦女兒童力度。“全社會都在呼吁嚴厲打擊人販子，甚至要求判罰死刑。這樣的呼聲越來越高，人們迫切希望國家能夠加大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的力度，從重從快處罰，彰顯社會正義，嚴懲拐賣犯罪分子。”

全國人大代表張寶艷建議對人販子加大量刑，終身追責。

該如何加大打擊拐賣婦女兒童力度？張寶艷提出了5點建議：加重對買賣婦女兒童犯罪分子的量刑標準，十年起刑;對新發案件拐賣犯罪分子（包括買主）終身追責;各地對轄區內來歷不明的婦女兒童進行徹查;對拐入地區相關部門建立考核機制;動員社會力量支持和參與反拐工作，充分支持民間反拐志愿團隊參與反拐工作。

“拐賣婦女兒童的行為給被拐婦女兒童家庭造成了長期的精神傷害。因為對受害人的侵害長期發生在買主家，所以，買主量刑不應該低于拐賣罪，應該重于拐賣犯罪量刑。如果沒有‘買方市場’，可能就沒有人販子這個行當。”張寶艷說，“拐的賣的買的一起查。”

對于她的這項建議，網友紛紛點贊，很多人說：“特別支持她的提議，就是因為對買賣婦女兒童的懲罰太輕了，才有人鋌而走險。”“重懲那些喪盡天良的買賣者，要毫不手軟！”

中國刑法規定，最高訴訟時效為20年。但實際上，拐賣犯罪的危害是長期存在的，這一犯罪行為給受害家庭和受害人造成的傷害是終生的。統計資料顯示，許多被拐賣的婦女兒童，是很多年之后才找回自己原本的家庭或者能夠脫身，基本都過了訴訟時效，這樣就很難追究人販子的責任。然而，拐賣犯罪和其他的犯罪有一個顯著的區別，拐賣犯罪時間越長，對被拐賣者的傷害越大。所以張寶艷認為，對拐賣犯罪分子的追責不應當受訴訟時效所限，而應該終身追責。

“一些被拐賣的婦女兒童由于沒有文化等原因，可能直到現在還沒能脫身。各地應對轄區內來歷不明的婦女兒童進行徹底排查，特別是對私自收留的精神疾病患者及聾啞女性，排查后將信息公開，幫助她們尋找親人。并且，摸排徹查應該作為一項長期工作持續進行。”

此外，張寶艷還提出，應對拐入地區相關部門建立考核機制，將打拐與基層組織的政績掛鉤，納入地方政府政績考核的指標。對于有新發生拐入案件的基層政府目標考核實行一票否決，基層政府主要負責人5年內不得提拔。她呼吁，社會各界紛紛行動起來，用自己的方式宣傳反拐，用自己的力量幫助尋親家庭和被拐的婦女兒童。

張寶艷的觀點和建議引起了網絡熱議，眾多網友表示：“支持建議，我宣布這種人大代表可以代表我。”“與地方政績掛鉤的提議確實不錯，將行政力量引入，可以更好地促進司法實踐和打擊犯罪。”“對人的保護應該加大，愿天下無拐！”

張寶艷關注兒童被拐起因于一場虛驚：有一次，年幼的兒子跟外婆出門游玩，不小心走散了。一家人驚慌失措地找了幾個小時才找到。“我當時就想，如果兒子丟了，我也沒法活了。”張寶艷說。

自那以后，張寶艷就開始關注丟失子女的不幸家庭。“有時看到電線桿上貼滿尋親啟事，除了痛心外，也感到憂慮。這樣的尋找方式不僅費力，效果也不好。”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張寶艷接觸到了網絡，她意識到，這是尋親最好的途徑之一。

2007年，張寶艷和丈夫秦艷友自費創建“寶貝回家尋子網”，專門幫助被拐、被遺棄和走失的孩子以及流浪乞討兒童回家。她辭去工作，專職做起尋親工作。2010年，他們又成立寶貝回家慈善基金。

張寶艷在吉林省通化市調研。

張寶艷在“寶貝回家尋子網”工作。

“寶貝回家尋子網”創辦初期，發展非常困難。“每天工作時間達十五六個小時，沒有周末，光是每個月打電話都要花上千塊。”慢慢的，隨著網站知名度提高，陸續有志愿者無償參與。大家每天在網上發布尋親資料，跟進尋親進展，并且與警方聯絡。

“寶貝回家尋子網”取得了很多成果。來自河南省的夫婦朱希友和張桂蘭，在1994年時帶著兒子朱順利前去新疆。途中，他們在陜西省西安市火車站轉車，夫婦倆買好票后就抱著兒子蜷縮在站前廣場一角休息。這時，一個陌生人上前搭訕，毫無防備之心的朱希友夫婦禮貌回應，就在這個過程中，倆人莫名其妙昏迷過去，等他們清醒過來，一歲半的兒子早已不知所蹤，而陌生人也已經消失不見。夫婦倆這才反應過來，這是遇到人販子了。從此，夫妻二人踏上了漫漫尋子路。

一晃10多年過去，朱順利依然沒有下落。一天，朱順利的姐姐從別人口中聽說了“寶貝回家尋子網”，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在網站登記了弟弟的信息。很快，網站志愿者與朱順利的姐姐取得了聯系。朱希友夫婦在志愿者的指導下采集了DNA，以便日后進行比對。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2020年。“寶貝回家尋子網”的一名志愿者接到舉報——山東菏澤有一個叫賈東柱的孩子是疑似被人販子賣到了當地。經過了解后，志愿者認為，賈東柱很可能就是朱順利。志愿者聯系上賈東柱后，說服他去做DNA檢測，結果顯示，賈東柱就是失蹤26年的朱順利。得知消息的朱希友一家喜極而泣，他們沒想到，還能再次見到丟失了20多年的兒子。

這樣類似的故事有很多很多。還有不少被拐兒童，長大后主動在“寶貝回家尋子網”上登記信息，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

張寶艷團隊成立專門的短視頻工作組，加大了短視頻尋親的力度。在和尋親人員交流的時候，工作人員鼓勵他們自己錄制短視頻，幫助他們進行后期剪輯，并在抖音、快手官方賬號上發布。

有一個女孩被拐時只有5歲，尋親時提供的信息有限。在志愿者的指導下，這個女孩開始錄制尋親視頻，在短視頻平臺的推廣下，她的瀏覽量達到200多萬人次，她因此收到了很多網友提供的線索。最終，在各方努力下，女孩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寶貝回家尋子網”自建立以來，已經有38萬名志愿者注冊，幫助上千個家庭實現團圓，找回被拐兒童千余名。“找到孩子不是‘寶貝回家尋子網’的最大亮點，隱形的社會效應在于推動了公安部門打拐專項行動，使社會上拐賣犯罪得到遏制，更多孩子避免丟失，更多家庭少了骨肉分離的痛苦。”張寶艷說。

當選全國人大代表以后，張寶艷更是積極圍繞打拐建言。她告訴記者，隨著警方打拐力度的不斷加大和互聯網的震懾監督，拐賣兒童案件正在逐年減少，且越來越多的案件能得到破獲。

“為孩子們營造一個安全的成長環境，是全社會和每個人義不容辭的責任。隨著DNA技術、人臉識別、大數據技術等方面的進步，拐賣案件越來越少。目前，我們‘寶貝回家尋子網’處理的基本都是一些陳年積案，幾乎沒有什么新發的案件需要我們去協助了。”張寶艷說。

左圖：2018年全國兩會期間，一位家長來到北京找張寶艷尋求幫助。右圖：2015年，秦艷友、張寶艷當選“感動中國2015年度人物”。

近日，江蘇“豐縣生育八孩女子事件”持續發酵，張寶艷關注到了這一事件，她告訴記者，“寶貝回家尋子網”也與警方共同解救過幾例類似八孩女子這樣的女性。“舉報人在找到‘寶貝回家尋子網’之前，也聯系過一些相關部門，相關部門認為這樣的女性是人家撿來的，況且已經生兒育女，不便強行干預。包括以前我們找到的一些被拐兒童與婦女，村里知道他們是買來的，但是都通過基層組織的各種證明，做到了身份合法化，有些買主甚至就是村干部的親屬。當地村民也認為買主花錢了，不能讓他們人財兩空，對買賣人口感覺天經地義，這樣的不作為無疑縱容了買家和人販子。”

針對社會上存在著許多過了訴訟時效無法追究、傷害無法補償的拐賣婦女兒童案件，張寶艷在當上全國人大代表的第一年就提出把拐賣兒童犯罪的追訴期從一般刑事犯罪的20年延長至終身。她表示：“這個也有一些特殊規定，如果說當時就已經知道誰是人販子了，已經立案了，或者有一些性質特別惡劣的，檢察院是可以申請不受追訴期保護的，被拐兒童家長們可以再去找一個律師嘗試重新起訴。”

去年，電影《失孤》原型孫海洋尋子成功引起社會巨大反響。回憶起這段心酸歷程，孫海洋說：“當時我貼了很多尋人啟事，沒人給我打電話，剛開始貼了懸賞5萬元，后來我又開始貼懸賞10萬元……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是一個叫小席的女孩子打來了第一通電話。”小席是“寶貝回家尋子網”的一名志愿者，在她的幫助和提議下，孫海洋進行了DNA采集。2021年12月6日，孫海洋夫婦與孫卓DNA比對成功。

找回了兒子，孫海洋又發現一個難題，孩子的違法戶口怎么注銷，新戶口怎么落實。對此，張寶艷表示，很多已經大學畢業或走上工作崗位的被拐賣者，他們的檔案是較難更改的。她希望全國人大能關注到這個問題，進行調研，找到解決方式。

隨著社會的進步與發展，人們對于拐賣犯罪已經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人口拐賣，永遠都是幸福家庭的天敵，每一個尋親家庭都是一部血淚史，親人的失蹤，將全家人陷于萬劫不復，這樣的痛苦非常人能夠承受。”張寶艷說，“有些被拐孩子父母來不及等到孩子歸來，就已經含恨離世;被拐成年婦女留下的孩子，在一個不健全的家庭長大，母愛的缺失，給這些孩子的一生留下了難以彌補的缺憾;有些被拐婦女，在被拐之前可能還是個有文化的女子，有著大好的前途，卻因為人販子的作惡改變了人生軌跡，淪為買家的生育工具，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直至精神崩潰失常。”

2015年，秦艷友、張寶艷當選“感動中國2015年度人物”。評審委員會在頒獎詞中寫道：秦艷友、張寶艷似乎在這里更多的只是“代表”，他們夫婦代表的是他們身后千千萬萬的志愿者們，幫助別人尋找丟失孩子的志愿者。他們用默默無聞來行動著，用一顆感動你我的心在幫助別人重新找回家庭的溫暖。或許找到的孩子是少數的，但是他們卻從未放棄。在這條通往希望的道路上，失望與希望交相往復著，他們也正以別人無法企及的堅韌一路執著前行。

對于張寶艷來說，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天下無拐，社會不再需要“寶貝回家尋子網”。她希望自己能早日“下崗”。

張寶艷，1962年出生于吉林省通化，民革黨員，“寶貝回家尋子網”創始人，公益組織“寶貝回家”理事長，第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感動中國2015年度人物”，2020年度全國三八紅旗手標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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