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1號園里的流浪貓

閻連科

冬天到來了。對流浪貓和流浪狗，無論它們愿意不愿意，都必須從寒冷黑暗中穿過去。在北方，冬天暖氣供應(yīng)最好的應(yīng)數(shù)北京?？稍?11號園（編注：711號園是北京世界公園附近一片鬧中取靜的園林，作者在此住過三年），除了水電，是沒有煤氣也沒暖氣的。每年十一月，寒潮到來時，這里的居民大多會如遷徙鳥一樣從園里搬走。

按計劃，我也要搬回北五環(huán)外的家屬區(qū)?？赡抢飳儆谲娛鹿芾韰^(qū)，對流浪貓、狗的管理如同警察對小偷般警惕。我不能把那七八只貓帶回到那里，又不忍心把它們丟在寒冷無比的園子里。我去和留在園里的幾戶人家聊天，弄清他們中間也有兩戶人家對流浪貓存有同情心，我便頗狠心地做了一個殘酷而錯誤的決定：在我家墻下壘了一排貓窩，又買了許多貓糧倒在貓窩前，把十幾天也喝不完的水放在貓窩邊。

我的計劃是，要保證每周一次到這園里來喂貓。一周內(nèi)，糧盡后的兩三天，希望那些貓會到那兩戶對流浪貓也有同情心的居民家里喵喵喵地叫。這個計劃簡單而煩瑣，落實起來沒有那么容易。

那些流浪貓應(yīng)該原諒我的計劃沒有百分百的準時和落實。但我周六不能去，周日必定會帶更多的貓糧向它們表示內(nèi)疚和歉意。十一月我這樣去做了。十二月我也這樣去做了。每周，那些貓等著我的到達，興奮而饑餓的叫聲，如雨點一樣砸在我心上，讓我的心里有一種不安和內(nèi)疚。

可那年元月的第三個周末下雪了。一尺厚的大雪把所有的公路都封了。四天后公路通車了，當我匆匆地開著車趕到園里時，八只貓只有四只在等著我。換水時，我發(fā)現(xiàn)原來的半盆水結(jié)成了死冰凌，那發(fā)灰的白色冰面上，有貓在極度口渴時，留下用舌頭在冰上舔出的淺淺的圓凹痕。

又過了一個星期，我出差，只能第二周的周三去喂貓。又有兩只不在了。我仍然沒有在園里找到它們活的身影或者死的尸體。我猜想它們不得不離開園子，沿著寒冷的大街開始流浪，去某個小區(qū)為它們勻留的一片溫暖的過道或門洞和樓梯下安家了——也許它們會在路上被汽車撞死，或者被路過的一只大腳猛踢一下，飛起又落在哪兒成為不僅流浪而且殘疾的貓。再或者，它們溜墻走著走著倒下去，從此再也沒有爬起來，把生命結(jié)束在了冬天流浪的路途上。

我不能再把它們就這么留在我家房檐下。不能以兩袋貓糧和半盆冰水就把它們交給冬天和房檐下刺骨的寒風。我作出了一個溫暖而狡猾的決定，把它們迎進室內(nèi)，讓它們吃足了貓糧，喝了燒開后放涼的溫水，又去買了五大袋貓糧裝在一個袋子里，待黃昏之后，天將暗下時，把它們一并裝入一個紙箱內(nèi)，看到偶爾喂喂流浪貓的老退休干部從家里出來時，我把裝貓的箱子和那五袋貓糧，放進他家暖和的客廳慌忙逃走了。

回家時，我一路開車聽著口水歌，哼著小曲，感覺像是做了一件充滿智慧的大事情。

（張曉瑪摘自《文藝報》）

【素材運用】冬天來了，“我”與流浪貓開始了一場自作主張的約定，“我”一開始以為自己做了很多措施，萬無一失，卻因為事與愿違的天氣，沒有達成初衷。最后“我”在失去了幾只流浪貓以后，把貓托付給了能幫忙的老退休干部，放下心來。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要與動物和諧相處，還是應(yīng)該多多考慮方法，不能想當然。

【適用話題】貓；人與自然；愛心；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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