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玲晴
(安徽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2)
中共第一代留學生群體是指在1900—1917年期間離開中國前往海外留學,日后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國人。該群體以留日為主,共11人,分別為陳獨秀、李漢俊、李大釗、李達、董必武、吳玉章、成仿俉、楊匏安、陳望道、徐特立、楊明齋。[1]中共第一代留學生群體具有雙重身份,既是早期西方資本主義文明的直接吸收者,又是早期中國共產黨黨員。探究該群體接受馬克思主義的原因,對馬克思主義大眾化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理性的信仰性接受是建立在理性認知和深切的情感體驗基礎之上的最高境界接受方式。雖然說認同性接受也涉及認知和情感,但信仰性接受是認同性接受的升華,認知層面達到最深刻的理性認識,情感層面也由敬仰轉化為信守,也就是用行動證明。[2]信仰性接受是在順從性接受和認同性接受基礎上的超越,是高級的接受方式,其將馬克思主義從外在轉換為內在,變成自我人格的一部分。而深刻的理性認知是以深厚的馬克思主義理論素養為根基,對馬克思主義的信守離不開個人品性的涵養。
中共第一代留學生是接受的主體,馬克思主義是接受的客體,客體是理論學說,主體是具有主觀能動性的人,主體對客體的接受達到信仰層次,必定建立在對客體理性認知基礎之上。中共第一代留學生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性接受建立在對馬克思主義理論有著全面、聯系、本質的認識基礎之上,他們不僅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知識有深刻了解,而且能落實到行動。
為了從事馬克思主義研究,李漢俊回國時攜帶了大量相關書刊。僅1919—1921年,他就發表了90余篇文章(包括譯文),介紹馬克思主義原理、俄國革命狀況、共產國際運動、世界各國無產階級革命運動。李大釗理論素養也很深厚,十月革命后發表了一系列影響深遠的文章,如《庶民的勝利》《Bolshevism的勝利》,成為我國傳播馬克思主義的第一人;1920年被聘為北京大學史學系、政治學系、經濟學系教授,開設一系列馬克思主義課程。李達為研究馬克思主義二次赴日留學,期間潛心研讀了大量馬列著作和日本學者撰寫的馬克思主義書刊。董必武是在準備東京私立日本大學畢業考試期間開始接觸的馬克思主義,結識李漢俊后,又研讀了李漢俊歸國時攜帶的馬克思主義書籍。吳玉章曾赴中山大學學習馬列主義,第二年轉入中山大學特別班,因學習刻苦,馬列主義各門功課成績優異,還獲得學校優等評語。[3](P185-620)陳望道留日期間與河上肇、山川均等人相識相交,大量閱讀了他們翻譯的馬克思主義書籍和文章。[4](P296)徐特立于1928年受黨中央指派赴莫斯科中山大學進修,雖年屆五十有余,卻自學俄文以鉆研馬列原著。[5](P133)楊明齋加入布爾什維克黨后,由于工作出色,得到進入莫斯科共產主義大學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機會。[6]
認識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真理性不等于信仰馬克思主義,思想要轉化為行動,讓實際行動做忠實的注腳。作為主動吸收理論、實踐理論的人,主體內在品性的結構性對其接受馬克思主義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中共第一代留學生在成為馬克思主義堅定信仰者的過程中,他們顯著的個人品格包括風骨、恒心、終身學習的態度。面對難關險隘,始終堅持不懈堅定目標;面對威逼利誘,始終堅定信仰舍身忘我;面對歲月流轉,始終保持自律謙虛好學的精神。
1.堅韌不拔。陳獨秀從小性格剛烈,面對祖父棍棒威懾,咬緊牙關不屈服;為了革命東奔西走,不惜拋棄繼承萬貫遺產。李達右手被國民黨特務酷刑致殘,他選擇堅持鍛煉右臂恢復寫作能力繼續宣傳革命理論。[3](P281-376)
2.舍身忘我。李漢俊在中共一大會議中途換會場時冒生命危險留下來應對敵人,后來雖然退出中國共產黨,但并沒有放棄馬克思主義信仰,依舊堅定與帝國主義和軍閥作戰。楊匏安犧牲前作詩《死前一夕作·示難友》表達了其舍生取義的革命氣節。[7](P345)李達在窮困潦倒之際拒絕國民黨反動派高官厚祿的引誘,堅持在哲學社會科學戰線上戰斗。董必武為黨和國家事業兢兢業業,80歲時還深入全國各地進行實地調查,了解國家各方面情況。[3](P279-664)陳望道在白色恐怖時期雖已脫黨,但他明確表示只要黨需要他,他會全力以赴為黨工作。[4](P37)
3.謙虛好學。吳玉章81歲高齡時仍進行自我反省并作《自勵詩》表達了只要活在世間一刻就要不斷努力奮斗,為后輩做榜樣。[3](P195)徐特立40歲時教齡已長達十幾年,但他仍響應留法勤工儉學運動赴法留學。留法期間無力支撐學費,邊打工掙錢邊刻苦讀書。[5](P120)楊明齋在白色恐怖時期面臨生命危險時,一直為黨工作,思索中國未來發展,并寫成長篇著作《中國社會改造原理》。[6]
情感認同是指行為主體即人只憑借情感和感覺而產生的認同感。[2]馬克思主義情感的認同性接受,是指在接受馬克思主義過程中,中共第一代留學生在情感上對馬克思主義趨同一致,自愿遵從的現象。“價值認同,指個體出于對規范本身的意義及必要性的認識而發生的對規范的遵從現象。”[8](P492)馬克思主義價值的認同性接受是指中共第一代留學生由于認識到馬克思主義現實價值或潛在價值而產生的自愿遵從現象。情感與價值的認同性接受契合人的情感與理智雙重屬性,因此,這種認同性接受比順從性接受更為堅固,更為高級。
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傳統文化具有相似性,使在傳統文化灌輸下成長的中共第一代留學生,對馬克思主義具有天然的親切感,這種親切感有利于其在接受馬克思主義過程中減少心理的陌生感和抵觸感。中共第一代留學生絕大多數出生于書香門第,于私塾中接受過傳統文化的啟蒙教育。
1.接受過良好的傳統文化教育熏陶。陳獨秀童年跟隨祖父學習四書五經,1896年通過了縣考、府考、院試考取秀才第一名。李漢俊父親是私塾先生,他12歲時就赴日留學。李大釗接受過整整十年的舊式教育,于1905年考中秀才,是中國科舉考試歷史上最后一批秀才。李達接受過十三年的舊式教育,于1909年考入京師優級師范。董必武從小熟讀四書五經及中國古典名著,接受過十三年左右的舊式教育,于1903年考中秀才。吳玉章接受過十七年的舊式教育。[3](P170-613)成仿吾自幼在家讀書在三年,后在私塾讀書四年,13歲赴日留學。[9](P16)楊匏安從小跟隨母親背誦詩詞古文,接受完小學教育之后升入兩廣高等學堂的附設中學。[7](P325)陳望道6歲至16歲期間在村私塾接受教育,16歲進入縣城繡湖書院繼續深造,后進入浙江文江大學進修。[4](P295)徐特立接受過七年的舊式教育,后因家境貧寒無奈輟學,18歲開始在蒙館教學,邊教邊學,博覽中國經史子集等。[5](P102-103)楊明齋接受過九年的私塾教育。[6]
2.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傳統文化具有相似性。馬克思主義認為,無產階級要實現全人類解放,必須通過革命推翻資產階級統治,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無產階級肩負的歷史重任,需要人民具有自覺使命意識,而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士大夫精神早已教育了中國民眾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責任意識。馬克思主義無產階級建立的共產主義就是共同富裕、人人平等,這與中國古代的大同社會思想不謀而合。吳玉章在留法期間接觸社會主義思潮,“他從其中所描繪的人人平等、消滅貧富的理想,聯系到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和中國古代世界大同學說,受到鼓舞”。[3](P178)李大釗曾指出傳統大同理想和共產主義學說具有相似性,其最終指向的都是世界大同之路。陳獨秀也指出中國和世界各國要共同努力創造大同世界。[10]可見,中共第一代留學生意識到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傳統文化的相似性,由此產生的親切感在接受過程中更多是潤物細無聲影響主體接受心理。
中共第一代留學生的思想轉變與其所處的社會環境密切相關,其思想歷程經歷了復雜的轉變期,從康梁維新思想到孫中山革命思想再到馬克思主義,在實踐活動中他們的思想認知不斷被修正,這是摸索真理的必經過程。在不斷失敗的經驗中,中共第一代留學生認識到馬克思主義能給予革命活動科學的理論指導。
李漢俊到日本后認識到了工業救國的不切實際,轉而研究馬克思主義,1918年底回國后結識董必武,向其介紹十月革命和馬克思主義,并勸說董必武選擇馬克思主義,這表明李漢俊已經確定信仰,意識到馬克思主義能夠救中國。李大釗在早期發表的文章《中心勢力創造論》中說到中國問題需要一個中心勢力來解決,這個中心勢力必須代表先進文化和民眾利益。十月革命后,李大釗十分關注俄國革命,并發表多篇文章介紹俄國革命,號召中國應該向其學習。基于他對俄國革命的認識,他必然能意識到馬克思主義符合中心勢力,也就認識到中國問題只有依靠馬克思主義來解決。李達從教育救國思想轉向孫中山主張的“實業救國”,后因反段祺瑞運動失敗而使“實業救國”幻想破滅,到日本留學時獲知十月革命消息后盡力收集全部社會主義理論資料,雖零散但樹立了他對馬克思主義的信心,意識到要想推翻反動政府,需要依靠人民群眾,而只有馬克思主義列寧理論才能發動起廣大群眾像俄國革命那樣取得成功。吳玉章赴日留學時接觸到西方革命類書籍,從改良主義轉向民主革命思想。經歷護法運動失敗、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五四運動的爆發,他通過過去參加的革命實踐的教訓和十月革命的啟示,認識到革命要像俄國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發動工農群眾取得勝利。[3](P170-371)楊匏安看到維新改良運動失敗、民主革命黨內的腐敗,抱著革除人間險惡目的東渡日本,自學西方各種流派和社會思潮。隨著十月革命和五四革命的風潮,其思想發生重大轉變,感到人民群眾力量的偉大,革命運動的成功需要動員人民。[7](P326-330)俄國革命勝利消息傳到日本時,陳望道恰好結識了日本早期的社會主義者河上肇、山川均等人。他十分喜愛閱讀河上肇等翻譯的介紹馬克思主義的書籍和文章,認識到要想解決民族危機必須要進行社會革命,并積極開展宣傳十月革命和馬克思主義活動,為社會革命做準備工作。[4](P296)徐特立早期接受康梁維新思想,后受孫中山思想影響,轉向革命派。辛亥革命爆發看到官員爭權奪利對革命政黨喪失信心轉向教育救國。1927年徐特立回到家鄉看到中共發動工農運動帶來的農村新局面,從工農運動看到了中國未來的希望,之后毅然在白色恐怖時期加入中國共產黨。[5](P128-129)
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的順從性接受是由于外在壓力或自身利益考慮而采取的被動的非理性的接受方式。[2]馬克思主義的順從性接受是指中共第一代留學生受到民族危亡的外在壓力和蘇俄社會主義國家引導而產生的一種被動遵從現象。在20世紀初的時代背景下,清王朝統治下的中國危機四伏,外遭西方帝國主義侵略,國內農民起義不斷,民族矛盾、階級矛盾尖銳交織,中華民族危在旦夕。中國陷入各類救國方案試驗皆失敗的迷茫彷徨之中,十月革命一聲炮響將國人目光引向東方,繼而轉俄為師。
列強在華掀起瓜分狂潮時,陳獨秀根據國家形勢認為是國防薄弱,并專門撰寫《揚子江形勢論略》,對長江軍事戰略要地進行詳細分析,提出長江防務的具體方案。1903年俄國企圖永久占領東北,陳獨秀憤而發起愛國演說,陳述俄國的狼子野心和嚴峻形勢,言辭慷慨激昂,憂國憂民之情溢于言表。李漢俊在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工科留學時發現,要打破國內的黑暗需要先進行社會革命,受河上肇老師影響轉入研究馬克思主義救國。李大釗在看到《支那分割之命運》后出于憂國之心立刻將其翻譯出來,后因在日本領導反袁斗爭經常缺課被學校除名。李達由開始的教育救國轉為實業救國,赴日留學改學理工科。陳望道希望國家富強,因此努力學習數理化等現代科學知識。董必武跟隨孫中山多年,參加無數次革命均以失敗告終,但為了尋找國家出路,仍嘗試研究各種思潮尋找適合中國國情的方法。吳玉章赴日留學之際在路途作詩《東游述志》言志。[3](P170-664)1918年段祺瑞與日本簽訂《中日軍事條約》,留日學生開展愛國運動,成仿吾積極參加該運動并且罷課歸國。[9](P18)18歲的徐特立在五美鄉小塘灣一邊教蒙館,一邊執行自己的讀書計劃,其讀書的目的是為了鉆研近代科學,尋求御侮救亡的道路。[5](P103)
陳獨秀之前主張西方資產階級學說,十月革命后,他發表了文章《二十世紀俄羅斯的革命》,明確指出這次革命是人類社會變動和進步的大關鍵。李漢俊聽聞十月革命后熱情歡呼,他發表的譯文《世界思潮之方向》中就提到無產階級解放是世界趨勢,中國不應在世界之外。1918年李大釗在發表《法俄革命之比較觀》,指出俄國革命代表世界未來趨勢,中國人應抱著期待的態度。李達在日本看到十月革命的消息后盡量收集相關消息,并樹立了對馬克思主義的信心和對蘇俄向往之情。1917年十月革命傳入日本,恰在這時陳望道結識河上肇、山川均等人,之后放棄實業救國思想積極宣傳十月革命和馬克思主義。俄國十月革命和五四運動讓董必武看到人民群眾力量的偉大,也看到中國未來的希望。吳玉章同樣看到希望,并意識到革命必須走俄國人的道路、建立俄國政黨、靠無產階級等。[3](P170-664)十月革命傳入中國后,楊匏安兼職的《廣東中華新報》對十月革命做了一系列客觀報道,之后楊匏安一改過去發表消極出世小說,積極介紹社會科學知識。[7](P330)楊明齋參加俄國二月革命后就被布爾什維克發展為黨員,十月革命后,很多華人勞工受他影響加入蘇聯紅軍積極支持革命,之后作為共產國際代表回到中國積極宣傳俄國革命和共產主義。[6]
中共第一代留學生是走上馬克思主義道路的留學生群體代表。通過對中共第一代留學生接受馬克思主義原因進行結構性分析,可以得知不同因素在接受馬克思主義過程中所處的地位,更加立體地了解早期中國共產黨員的馬克思主義信仰構建情況。民族危亡壓力和蘇俄革命示范對中共第一代留學生產生的影響還限于被動接受。馬克思主義與傳統文化相似性帶來的情感認同連同馬克思主義對革命活動科學指導帶來的價值認同,這對中共第一代留學生產生的影響已經上升到感性理性層面。理論知識結構的奠基和個人品性的加持對中共第一代留學生產生的影響已經上升到人格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