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言》論政

［西漢］揚 雄

或問：“何以治國？”曰：“立政。”曰：“何以立政？”曰：“政之本，身①也，身立則政立矣。”

為政日新。或人：“敢問日新？”曰：“使之利其仁，樂其義，厲之以名，引之以美，使之陶陶然，之謂日新。”

或問民所勤。曰：“民有三勤。”曰：“何哉，所謂三勤？”曰：“政善而吏惡，一勤也；吏善而政惡，二勤也；政、吏駢惡，三勤也。禽獸食人之食，土木衣人之帛，谷人不足于晝，絲人不足于夜，之謂惡政。”

（原文據(jù)中華書局2012年版《法言》）

【注釋】

①身：以皇帝為代表的各級領(lǐng)導(dǎo)。

③蔽芾（fèi）甘棠：《詩經(jīng)·召南·甘棠》中的詩句。據(jù)說周成王時，召公巡行時在棠樹下處理政事，甚得百姓擁護(hù)。召公死后，百姓不忍砍伐棠樹，作此詩懷念他。

④逋：同“膊”，暴露。

【譯文】

有人問：“怎樣才能治理好國家？”揚子回答說：“建立好的政治。”有人問：“怎樣建立好的政治？”揚子回答說：“政治的根本在于皇帝自身。如果皇帝能加強(qiáng)自身的修養(yǎng)，做好表率，好的政治自然就會建立起來。”

有人問：“治理國家有沒有要抓住的關(guān)鍵？”揚子回答說：“治理國家要抓住的關(guān)鍵是使百姓懷念，不使百姓厭惡。”有人問使百姓懷念是怎么回事，使百姓厭惡是怎么回事？揚子回答說：“從前，周公率兵征伐東方，平息了管、蔡、商、奄四國的叛亂；召伯外出視察，為了不打擾老百姓而在矮小的甘棠樹下處理政事。這就使百姓懷念呀！齊桓公攻打楚國，回兵時向陳國借道，由于大夫轅濤涂的反對，陳國沒有同意，齊桓公就把轅濤涂抓了起來。這就使百姓厭惡呀！唉！掌權(quán)者關(guān)鍵是要考究明白什么事使百姓懷念，什么事使百姓厭惡罷了！”有人問：“怎樣做會使百姓懷念？怎樣做會使百姓厭惡？”揚子回答說：“使所有的老人都得到贍養(yǎng)，使所有的孤兒都得到撫育，使病人能得到療養(yǎng)，使死者能得到安葬，使男子能安定地從事耕作，使婦女能安定地從事女工，這樣就會使百姓懷念。若使老人得不到贍養(yǎng)，使孤兒得不到撫育，使病人沒有人照顧，使死者暴尸于荒野，勞役繁重使田園一片荒蕪，賦斂過度使百姓一無所有，這樣就會使百姓厭惡。”

治理國家要天天有新氣象。有人說：“請問怎樣做才能天天有新氣象？”揚子回答說：“使人們把自己的仁惠當(dāng)作受益，把自己的義舉當(dāng)作快樂，并用稱譽來勉勵人們，用贊揚來引導(dǎo)人們，使人們能高高興興地做到這些，就能天天有新氣象。”

有人問百姓所憂慮的是什么。揚子回答說：“百姓有三種憂慮。”問：“你所說的三種憂慮是什么呀？”揚子回答說：“法度良好但官吏惡劣，是第一種憂慮；官吏良好但法度惡劣，是第二種憂慮；法度和官吏都惡劣，是第三種憂慮。如果當(dāng)權(quán)者豢養(yǎng)許多珍禽異獸，使百姓窮得沒有糧食吃；大肆裝修亭臺樓閣，使百姓窮得沒有衣服穿；種田的人夜以繼日地勞動，還滿足不了當(dāng)權(quán)者的嗜欲；紡織的人夜以繼日地勞動，還滿足不了當(dāng)權(quán)者的奢侈。這就叫惡政。”

【簡析】

揚雄（前53年—18年）是西漢末年著名的哲學(xué)家、文學(xué)家和語言學(xué)家，他有很強(qiáng)的儒家傳道意識，專門效仿《周易》而作了《太玄》，效仿《論語》而作了《法言》。不過《太玄》晦澀難懂，影響不大，《法言》則通俗易懂，表達(dá)的思想也很平實中正。《法言》模仿《論語》的語錄體，一共分為十三卷，每卷語錄三十章左右。《法言》中的《先知卷》主要講述儒家治理國家的原則和方法，其實就是對先秦儒家修身治國之道的簡要概括。本篇所選的是《先知卷》第三至第六章，分別強(qiáng)調(diào)領(lǐng)導(dǎo)修養(yǎng)為立政之本，治國關(guān)鍵在于能使百姓懷念不讓百姓厭惡，治理好的國家應(yīng)該風(fēng)俗日新，好的治國之道必須法度、官吏都比較良好。第三章以身為立政之本明顯來源于《論語》“政者，正也。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等孔子語錄。第四章無論是語言風(fēng)格還是思想內(nèi)容，都與《孟子》“與民同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等語錄極為相似。第四章、第五章都明顯受到《大學(xué)》“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觀念的影響。第六章則是對《論語》“尊五美屏四惡”與《孟子》“明君制民之產(chǎn)，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兩章的結(jié)合。

隨筆：

經(jīng)驗是生活的肥料，有什么樣的經(jīng)驗便變成什么樣的人，在沙漠里養(yǎng)不出牡丹來。

——老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