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一 凡
(北京語言大學 漢語學院,北京 100083)
在國際中文教育領域,語言與文化的關系歷來受到關注和重視,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至今,學界針對語言教學與文化教學的關系進行過多次大討論,并對文化教材、文化教學等級大綱和對外漢語文化教學大綱等進行了全面而深入的探索,大批貼近教學實踐的學術成果紛紛涌現。以漢語為媒介的中華文化海外傳播與推廣,業已成為國際中文教育的重要使命與責任擔當,體現中國傳統習俗與價值觀念的文化符號,如漢字、絲綢、茶葉、瓷器、中餐、中華武術等,成了中華文化國際傳播的重要名片和漢語教師進行文化教學的最佳切入點。本文基于霍華德·加德納的“多元智能”理論,結合當前線上文化教學發展的時代特點,探討“多元智能”理論在對外漢語線上武術文化體驗課中的應用與實現路徑,并設計了相應的文化課堂活動,以豐富和提升線上文化教學的內容與效果。
隨著網絡技術的不斷發展,新興媒介平臺成為大眾獲取知識信息的重要渠道,互聯網技術的更新迭代,也為漢語教師進行文化教學活動搭建了即時便利的云端平臺。相比之下,傳統的線下文化教學更多沿襲以往較為成熟的理念定式,在創新性層面稍顯不足,教學內容和模式的僵化與滯后性問題嚴重。以國際中文教育領域當中的武術文化教學為例,結合俄羅斯烏拉爾聯邦大學孔子學院[1]、博茨瓦納大學孔子學院[2]、泰國部分漢語課堂[3],以及美國亞利桑那州華人文化中心[4]等海外漢語傳播機構的武術教學與推廣實例分析,筆者總結出傳統線下武術文化教學的幾個特點:
首先是教學內容固化。傳統模式多集中于物質層面(武術流派、拳種、技法)的講解,難以觸及制度層面(武術戒約)和內涵層面(哲學、美學、醫學、宗教學、戰爭學)等武術文化的深層內容。由于國際中文教育的面向對象是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學習者,文化教學通常服務于漢語教學,而傳統模式下的二者關系往往脫鉤,其接口問題亟待解決。
其次是教學形式單一。傳統模式注重體驗式教學,教師或志愿者多親身示范,教授學生“五步拳”“二十四式太極拳”等初級的武術動作、套路,但限于系統性、專業性欠缺和教學形式單一等原因,傳統武術教學讓學習者多停留在對武術動作的認知、模仿等感性層面,學習動機和興趣容易淡化。
最后是推廣方式受限。傳統模式多依賴課程推廣,采用武術文化表演和武術影視鑒賞等方式進行武術文化傳播,但比賽機制、活動機制和文化傳播機制等推廣方式相對落伍,受眾面與影響力相對受限。
2020年初至今的全球疫情暴發和蔓延,間接使得線上教學普及。SPOC混合教學模式的產生,小眾化、集約化教學模式的興起,涉及漢語學習、文化教學、傳統技藝、當代中國等各類文化交流體驗活動也紛紛上線,利用云平臺等現代教育技術手段,實現了多樣化的網絡教學模式。中華武術與新媒介融合教學克服了內容形式單一化、溝通場景單調化等問題,成為網絡文化教學可以挖掘的研究熱點。
現代語言教學法建基于心理語言學、神經語言學、社會語言學和教育語言學等語言學理論,由關注學生在語言學習過程當中的正確用法,到重視學習者在特定環境當中的語言交際能力,承認并尊重學習者的個體差異,語言教學理論完成了“以教師為中心”到“以學生為中心”的轉向。在1983年出版的《智能的結構》(Frames of Mind:The Theory of Multiple Intelligences)一書里,哈佛大學著名教育心理學家霍華德·加德納(Howard Gardner)首次提出“多元智能”理論,即每個個體都會擁有包括語言、數理-邏輯、視覺-空間、運動、音樂、人際、內省、自然等八種智能,揭示人類智能的多元性和復雜性,語言智能是人的全面發展的一部分,其他智能的發展可以影響并促進語言學習。此后在2008年出版的《重構多元智能》一書當中,加德納對該理論進行了進一步闡釋,“蘇格拉底把人類看作理性的動物,弗洛伊德則強調人類的非理性,而我(帶有充分試驗性地)把人類描述成擁有7種、8種或12種智能的生物。”[5]“多元智能”理論在學習和人類智力研究方面的革命性建樹,對傳統“行為主義”學習理論造成了巨大沖擊與挑戰。
就國際中文教育中的武術文化教學而言,傳統的教學模式更多借鑒“行為主義”學習理論,特別是斯金納(B.F.Skinner)的程序教學理論,即在文化課堂當中建立“刺激—反應”聯結,教師按照既定課程目標,遵循傳統教學步驟開展課堂教學活動,其突出特點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教學方式的機械性。傳統“行為主義”學習理論重視知識的“外顯性”和“可觀察性”特點,強調強化訓練和“教師期待效應”的重要性,忽視學習者自身的內在心理變化。傳統意義上的漢語教師在進行武術文化教學過程中,多采用“填鴨”或“灌輸”的教學方式對中國傳統武術的歷史脈絡、流派發展、拳種分類進行展示,在體驗教學層面,多采用示范、模仿的方式教授學生基礎動作套路,要求學生進行模仿操練,忽視了學生的興趣和接受程度上的差異。例如,有的學生受海外功夫電影傳播的影響,熱衷了解武術的歷史發展過程,有的學生則對“填鴨式”的知識教學不感興趣,再如,有的學生對武術動作學習的接受程度較快,卻容易產生惰性,有的學生接受程度較慢以至難以趕上教學進度,會失去興趣和信心。教學方式的機械性導致武術文化的教學效果往往不甚理想,難以培養出長期鉆研、熱愛中國武術的外國學生。
學習主體的被動性。“行為主義”學習理論指導下的傳統課堂教學,通常以學生為主體、教師為主導,突出教師在知識選材和傳授方面的重要角色,但也會導致形成“教師不教,學生不學;教師不教,學生不會”[6]的不利局面。以國際中文教育當中的武術文化教學為例,教師多因襲傳統備課思路來安排教學內容和活動,如在課堂上播放功夫電影片段,進行與武術相關的漢字文化教學,講解中華武術發展的歷史和流派分類,或涉及《孫子兵法》的傳統戰爭思想,太極養生的中醫理論等相關知識,這種程式化的教學模式忽視了學生的學習動機和態度等因素,對學習時長、學習量、教學地點和內容等個性化需要反饋不夠,容易造成課堂氣氛不活躍,知識傳輸過于被動等問題。事實上,結合“翻轉課堂”和“多元智能”理論,漢語教師完全可以根據課堂條件、環境和參與人數,設計更多的協作學習形式,如課前利用技術平臺安排學生觀看與武術有關的文字、圖畫和影像資料,并據此完成總結中國武術的門派分類、風格特點、精神價值等有針對性的課前練習,為課堂活動進行預熱,減少課堂上集體觀摩長時段影片等不必要的環節,將更多時間引領學生參與武術文化活動當中,調動不同智能優勢的學習者,用“智能遷善”(1)強調調動和利用學生的多種智能,遷移到所在的學科教學中,從而調動各種不同智能優勢的學生的興趣,使教學能夠最廣泛地激發全體學生的積極性,并使學生能夠保持這種興趣。的教學方式激發學生參與活動的積極性[7],如以思維構圖、連線等方式呈現“武術”和“功夫”兩個近似漢語詞匯的差異之處,激發學生“視覺-空間智能”,還可以安排學生兩兩合作展示“聞雞起舞”背后的歷史典故,培養學生的“人際智能”。
因此,相較于“行為主義”學習理論程式化的教學模式,“多元智能”教學理論在教學過程的生成性、教學目標的全面性、學生參與的主動性等方面均體現出優越性,能夠在教學活動當中建構“多元切入點”,實現教學活動與學生興趣動機、生活場景緊密關聯,培養學生多元智能的發展。
疫情之下的國際中文教育主要以線上驅動的方式進行,大量海內外中文交流項目,如北京語言大學的“漢語橋”交流項目、“漢語速成課堂”等紛紛轉移至線上,帶來了一場新的課堂革命,建立起一種新的教學場域、新的教學范式、新的師生關系和學習環境。有學者總結出線上學習環境的四個特征,即“信息顯示多媒體化、信息傳輸網絡化、信息處理智能化和教學環境虛擬化”[8]。線上學習環境的以上特征,為學習者多元智能的開發與培養提供了誘導性和適應性的基礎。
對于國際中文教育領域的線上文化教學來說,互動方式的轉變、呈現方式的增加和評價方式的多元化都為“多元智能”理論的運用提供了場域和條件,而線上教學依然存在的不足之處,例如學習環境的單調性、互動方式的單向性以及監督機制的匱乏性,都可以運用“多元智能”理論及其相關的技術革新方式來加以完善。
以線上武術文化教學為例,漢語教師可以設定整堂課的課程目標為分組進行“功夫電影微劇本”的創作,設置特定的時代情境,并在課上觀摩學習教師自己制作的“微劇本”,各小組的組內同學需通力合作,共同參與到劇本的創作和拍攝過程當中。參考“多元智能”理論的觀念,教師可以首先帶領學生展開頭腦風暴,思考完成一臺劇本創作和拍攝需要哪些環節,如“故事梗概”“分鏡頭腳本”“選角”“現場拍攝”“后期剪輯”“主題曲創作”等等,集思廣益的過程也是激發學生“邏輯-數理”智能的過程,通過列提綱的方式來對主題內容進行編排整合;為了完成“故事情節”的創作,教師可以在課前安排學生觀摩武術電影片段,課上通過連線或畫圖的方式幫助學生進行影片特點的分類,激發學生的“視覺-空間”智能;還可以通過欣賞“云端武術文化展”的方式,來讓學生扮演“導游”和“演說者”的角色,鼓勵學生用自己的語言和方式介紹武術歷史的來龍去脈,激發學生的“言語-語言智能”;利用教學平臺已有的隨機分組功能,或通過線上游戲的方式進行快速分組,要求組內成員分工合作,完成劇本創作和線下拍攝的過程,培養學生團隊協作解決問題的能力,實現“任務式教學”和“人際智能”的結合。
“課堂活動”不同于“教學活動”和“語言游戲活動”,是指為實現教學目標,根據教學內容設定特定情境,組織和引導學生練習語言要素,進行有意義的語言交際活動。結合上文提到的線上文化教學的優勢和不利之處,課堂活動設計與實施便顯得尤為重要。“教學有法,法無定法”,正如程棠先生所言,“在語言教學活動中,很少有只使用單一的教學法的情況,往往是幾種教學法并用,或者是以一種教學法為主,其他方法為輔。只要教室認為是合理的、有效的,都可以用,沒有統一的模式。”[9]現代課堂活動設計的理論基礎也是“人本主義心理學”“認知發展”理論、“建構主義”學習理論和“多元智能”理論的融合。基于“多元智能”的相關理論,本文針對線上武術文化課堂進行了相應的活動設計,以期激發和調動漢語學習者的多項潛能,提升教學效果。
文化教學包蘊語言教學,對“言語-語言”智能的培養是文化課堂活動重要目標之一。中國傳統武術文化涉及大量漢語言知識,需要漢語教師通過設計相應的課堂活動,引導學生在潛移默化當中完成語言任務的學習,激發“言語-語言”智能的潛力。同時,認知神經科學顯示,人類大腦的后額葉部分負責抽象思維活動和邏輯運算,而“邏輯-數理”智能的培養往往也是文化教學容易忽略的地方。據此,我們設計了與“言語-語言”和“邏輯-數理”智能相關的四種課堂活動。“漢字拼圖”:將與三種武術基本手型“拳”“掌”“勾”的漢字進行拆解和還原,例如通過設計動畫效果將“拳”和“掌”分別拆解成為“半”“手”“尚”“手”,使學生充分理解其字義,并通過“漢字屋”“在線筆順字典”等方式要求學生進行線上描紅和書寫;“我是云導游”:課前安排學生收集《武術之鄉——滄州武術文化展》的相關資料并制作課件,課上請學生擔任導游的角色共享課件,用自己的語言介紹并帶領大家云端觀展;“頭腦風暴”,教師在線上為學生設置討論組,對功夫影視劇本的創作和拍攝進行“頭腦風暴”,設計所需要的環節步驟并進行羅列,之后在全班進行思路整合,按照整合之后的環節步驟來安排任務;“信息分類”:教師課前安排學生在線觀看中國武術紀錄片和功夫電影片段混剪,并要求學生用樹狀圖或圖表等直觀的方式對中國武術的發展脈絡、門派拳種和功夫電影的類型劃分進行描述。
外語教學法當中有一個著名的TPR(Total Physical Response)理論,即“全身反應法”理論,該理論強調課堂活動應設計更多與身體運動相關的活動,以減輕學生學習的倦怠和惰性。武術文化教學不可缺少的便是肢體動作教學,教師可以利用線上教學條件進行靈活設計,鼓勵學生調動身體器官,激發學生的“身體-運動”智能。除此之外,在武術文化教學的過程當中,教師運用影像、圖片來構筑空間和想象力,能夠有效發掘學生自身的潛在智能,以更直觀的方式呈現和檢驗武術文化的教學效果,激發學生的“視覺-空間”智能。
據此,我們設計了與“身體-活動”和“視覺-空間”智能相關的四種課堂活動。“跟我學”:教師可以通過提前錄課和線上教學兩種方式,帶領學生學習基礎性的武術動作,如“抱拳禮”“蹲馬步”“弓步出拳”“虛步挑掌”等姿勢,鼓勵學生進行模仿創作;“故事表演”:教師帶領學生在線學習“聞雞起舞”等成語的典故,并請學生用自己的肢體語言來表演和復述成語背后的歷史故事;“地理中國”:教師在中國地圖上標注四大武術流派的地理分布位置,要求學生用搶答的方式對號入座,并啟發學生結合中國的地理概貌思考武術流派“南柔北剛”特點的歷史和地理成因;“海報設計”:鼓勵每個小組在完成武術劇本的創作或拍攝之后,設計一幅包括主創團隊、參演人員、故事梗概在內的海報。
首先,音樂具有釋放靈感創意的特性,在線上武術文化教學當中運用背景音樂助力學習,會收獲良好的學習效果。其次,“交互式學習”和美國“5C”教育理念都強調“合作學習”(Collaboration)的重要性,在武術文化課堂活動設計中,教師應注重培養學生的合作學習意識,激發學生“人際交往”智能的培養。此外,“自我內省”智能的培養同樣不容忽視,“自我內省”是運用了解自己內心世界、感情變化并指導自身行為的能力,針對線上武術文化教學活動,漢語教師可以預設教學目標,或要求學生完成活動后進行總結和反思,促進“內省”智能的發展。
據此,我們設計了與“節奏-音樂”“人際交往”和“自我內省”智能相關的五種課堂活動。“聽音識曲”:漢語教師在線播放雄渾激昂的《男兒當自強》和“二十四式太極拳”的背景音樂,啟發學生總結兩種音樂風格的不同特點并分析原因;“我是作曲家”:鼓勵學生借鑒歌曲《雙節棍》《龍拳》等音樂曲風,運用自己已有的語言能力填詞,或進行編寫創作;“項目分工”:組內成員分工合作,分別擔任劇本策劃、電影主演、海報設計者、視頻剪輯人員、新聞撰稿人等工作,共同完成微劇本的創作拍攝任務;“思考作業”:教師可以預留關于武術文化的思考作業,如要求學生課下查閱資料,對中國武術和日本空手道、韓國跆拳道、泰拳、美國自由格斗的風格進行對比描述,形成文字和圖片報告,在班群里進行展示;“活動總結”:各小組進行微劇本在線展示之后,教師可以要求學生撰寫一份簡單的活動總結,學生對自身參與活動的過程,完成的任務和工作量進行整理,總結經驗得失。
隨著網絡技術的不斷發展,“互聯網+漢語”和“線上漢語課堂”有望成為當下和未來國際中文教育的主要模式與場域。在全球文化多元性發展和中華文化國際傳播的過程當中,漢語教師應不斷反思和設計適應線上文化教學的課堂活動,運用“多元智能”等相關理論來輔助漢語文化教學,以激發學生的多樣化潛能,豐富與提升線上文化教學的內容和效果,促進中華文化的國際交流與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