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精靈的世界

曹瑞雪　張亞萍

神秘主義作為一種文學創作現象，在20世紀80年代以后被越來越多的作家融入自身的文學創作之中。當下，作家葉煒在創作中也融入了神秘主義，他所著的“鄉土中國三部曲”——《富礦》《后土》《福地》以蘇北魯南的麻莊為地標展開敘述，展現了麻莊的民風民俗、麻莊人的情感糾葛的同時，其中蘊含著各式各樣的神秘性思想，為這一小小的村莊蒙上了神秘的面紗，營造了一個神鬼精靈的世界。文本中所呈現的神秘色彩來源于魔幻現實主義、宗教文化與神秘浪漫的齊文化，還源自作家獨特的創作理念和其對審美陌生化的追求。

一、神秘性思想

葉煒的“鄉土中國三部曲”蘊含著神秘性思想。神秘文化是中華文化重要的組成部分。所謂神秘文化，主要是指人類在走出蒙昧進入文明時期后，面對種種無法解釋的自然和社會現象，人為作出的一種詮釋，這些詮釋構成了系統龐雜的神秘文化。鬼神信仰、萬物有靈是神秘文化的基礎觀念。神秘主義書寫是作家受到神秘文化的基礎觀念影響后的寫作行為，因此在文本中會體現相關的神秘性思想。在葉煒的“鄉土中國三部曲”中，其蘊含的神秘觀念隨處可見。

轉世輪回是極具神秘特色的民間思想。《富礦》中麻姑的前世是官婆，《后土》主人公劉青松是土地爺的第十五代凡身，《福地》的地主萬仁義是麻姑神在人世間的凡身。受轉世輪回這一神秘觀念影響，文本中的人物形象有了一定的特殊性，人神物之間有了前世今生的聯系。作家運用轉世輪回的觀念進行神秘敘事的同時也表達了對現實的批判。本可以拯救麻莊百姓的麻姑，卻淪陷于情欲與金錢。作為麻莊土地爺凡身的劉青松，面對人們為了更多的金錢遠走他鄉這一現象卻無能為力。現代化在一步一步地“吞噬”土地，也在逐漸改變著鄉土中國的精神品格。麻姑、劉青松、萬仁義他們都是神仙轉世之后的人物，通過對他們前世今生的描寫，作家表達了對社會轉型期生態危機的深切憂慮，反思與批判了物質沖擊下人類的精神世界。

萬物有靈是存在于人類思維觀念中認知世界的一種方式。愛德華·泰勒在《原始文化》中討論了“萬物有靈”這一觀點，他認為萬物有靈觀的理論主要分解為兩個主要的信條：一條是各個生物的靈魂，這靈魂在肉體死亡或消滅之后能夠繼續存在;另一條則是各個精靈本身，上升到威力強大的諸神行列。萬物有靈的觀念在中國自古有之，從《詩經》《莊子》等古代文學著作到現今當代文學作品中皆有體現，足以見得“萬物有靈”這一觀念對作家創作的影響之深。《富礦》里六小家中一系列的不幸皆由一只千年黃鼠狼精在其祖墳內安家而致，《后土》中有打不死并且能站會笑的野兔和會思考的老槐樹，《福地》中有分別對應萬家孩子運與命的山羊、金猴與蛇。在作品中，作家將動植物人格化，賦予它們靈性。作家在文本中描寫有靈性的動植物是在告示人類要對自然萬物保持崇拜與敬畏。作家在展現萬物有靈這一觀念的同時，謳歌大自然的神秘和表現對世間萬物的敬畏情懷，表達了自身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理念。

人們信仰萬物有靈，因此產生崇拜自然、敬畏神靈等觀念。中國的鄉下農村多敬畏鬼神，因此作家在創作鄉土題材作品時，受萬物有靈論的影響，多會展現農民對于鬼神的敬畏之情。《富礦》中麻莊人懇求官婆祭拜雪神為麻莊祈雪;土地廟在《后土》中是麻莊人的精神信仰，麻莊人無論大事小情都要去土地廟請示土地爺;正是由于麻姑神守護著麻莊的子孫后代，《福地》里的麻莊才能成為真正的“福地”。在文本中，作家對于神靈的描寫不只為渲染神秘氣氛，更是對民間宗教信仰的真實再現。作品中人們對土地爺的敬畏和對麻姑神的崇拜展示著人類對于生殖與土地崇拜的心理。葉煒曾在訪談中對土地爺這一民間的“信仰”給出自己的解釋：“作品中的土地神是魯南鄉村的普遍信仰。有人說‘中國人沒有信仰’，那是沒有過農村的生活經驗，農民普遍是有信仰的，他們信仰自己的祖先，敬天法地，從來都是有所敬畏的。”文本中對于神靈崇拜的描寫，一方面表達作家對于處在當今城市化進程中的人們信仰缺失的關注，另一方面拉開了現實與作品的距離，為作品蒙上了神秘的面紗。

此外，在“鄉土中國三部曲”中，作家還為讀者展示了其他神秘觀念。例如風水觀念：土地爺托夢告訴劉青松磚廠擋住了村子的風水;麻莊之所以能夠成為福地，除了神靈的庇佑與萬仁義的守護，還有好風水的加持。又如因果宿命觀念：《富礦》中官婆不讓二姥爺改變麻姑的命數，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誰也無法預知自己的未來”;《福地》中青皮道長占卜推算地主萬仁義四個孩子的命理，萬福為奸、萬祿為黨、萬壽為宦、萬喜為匪等。

作家在文本中所展現的種種神秘思想，并不是為了神秘而寫神秘，而是真實還原存在于鄉土生活中“怪力亂神”之事，展示人們的宗教信仰和作家的土地情懷。“鄉土中國三部曲”中蘊含的神秘性觀念，展示了蘇北魯南這片土地上神秘的民俗文化，也達到了新奇、神秘的審美情趣和擴延性的敘事藝術效果。

二、神秘色彩溯源

20世紀80年代，文學的創作環境逐漸寬松，隨著西方文學思潮的大量涌入以及“文化尋根”熱的興起，作家將西方魔幻現實主義與本土的神秘文化相結合，創作了一部部神秘主義色彩濃重的作品。葉煒作為山東作家，魔幻現實主義、齊魯文化與宗教文化對他的神秘主義創作有著重要的影響，此外，作家獨特的創作理念及其對審美陌生化的追求也是促使其進行神秘敘事的原因。

魔幻現實主義影響著葉煒的創作。魔幻現實主義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興起于拉丁美洲的一個重要的文學流派，代表作家作品有墨西哥作家胡安·魯爾福的《佩德羅·帕拉莫》、古巴作家卡彭鐵爾的《這個世界的王國》、秘魯作家阿格達斯的《深沉的河流》和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等。這些作品以魔幻的手法描寫故事構造人物，將夸張、變形、象征、隱喻和荒誕等多種手法運用于文本之中，有怪異、魔幻、神奇的特點。葉煒在訪談中對于自己創作受到哪些影響時談到：“福克納、左拉、馬爾克斯的作品看得多一點，中國古典作品看的也很多，這兩方面都有影響。”劉青松夢見一只會笑的野兔，第二天曹東風與劉青松果真一起打到那只野兔，現實和夢的一致性有著濃重的魔幻色彩。全知全能的老槐樹、成精的黃鼠狼和鼠王、進入人類夢境的神鬼精靈等描寫也呈現著魔幻現實主義色彩。

地域文化的滋養對作家的文學創作是至關重要的。山東是齊魯文化的故鄉，在先秦時期，齊國與魯國是位于山東的兩個封國。從文化學術方面說，魯國孕育誕生了偉大的孔子及其倡導的維持倫常綱紀，以治國平天下的富有進取精神的儒學;齊國則發展著以采藥養生、煉金御女、追求羽化登仙的以方士為前趨的道教。因此產生了神秘浪漫的齊文化與以儒學為代表的魯文化。葉煒作為山東作家，齊魯文化在他的文學創作過程中產生了不可忽略的影響。在《福地》中足以看到隱藏在故事情節中的魯文化。地主萬仁義便體現著魯文化的精髓，他的名字更是代表了儒學思想的核心。葉煒的作品中處處體現著齊文化的神秘觀念。神秘莫測的海洋能夠使人們產生無限幻想，齊國三面環海，齊人便易于幻想。此外，齊地受東夷文化與殷商文化的影響，繼承了萬物有靈、鬼神崇拜等思想，獨特的地理環境和神秘的東夷文化產生了神秘浪漫的齊文化。葉煒出生在山東省棗莊市，南北朝時期，公元420年至581年，今棗莊地區先為齊地，后為梁地。神秘浪漫的齊文化影響著棗莊，也融入了葉煒的文學創作之中，因此讀者在葉煒的“鄉土中國三部曲”中可以看到齊文化中鬼神崇拜、萬物有靈等神秘

性觀念。

現實是作家文學再創造的基礎。齊魯大地是現實存在的地域，麻莊則是作家創造的文學地域。神秘主義賦予作家至上的權力，認為地域不只是地理空間，而是人腦構建的作品。葉煒對現實世界中的齊魯大地進行了再創造，構建了文本中蘇北魯南的小村莊——麻莊，作家將齊魯文化融入自己所構建的文學地域，形成了帶有齊魯文化神秘氣息的麻莊。

“鄉土中國三部曲”中有著強烈的宗教色彩。宗教是神秘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追求“方仙道”思想的道教與有著“輪回轉世”思想的佛教，是中國的兩大宗教。棗莊屬于魯南區域，身為棗莊人的葉煒認為：“道教在魯南是一個很普遍的存在。”因此，在《福地》中，青皮道長與山上的盤龍道觀有著濃重的道教色彩;萬仁義的女兒萬喜選擇削發為尼、皈依佛門，萬喜的選擇以及作品中體現的輪回轉世、因果宿命等觀念是佛教思想的體現。葉煒將宗教思想融入文學創作，塑造出奇能異士的傳奇人物形象，便于靈活敘事的同時也向讀者展現著人們的宗教信仰與文化。

如果說魔幻現實主義與本土文化是葉煒神秘主義創作的外在動力，那么作家獨特的創作理念及其對審美陌生化的追求是神秘敘事的內在動力。什克洛夫斯基認為藝術的技巧就是將對象變得陌生化，使形式變得困難化，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的長度。在文藝創作中，作家需要對所描寫的對象加以藝術的處理與加工，而陌生化便是不可忽視的方法。在一部小說中，如果說故事是作家創作的基礎資料，那么情節的陌生化則是作家進行藝術處理與加工的技巧與手段。徐岱認為情節是小說形式構成的決定因素，它關系到故事陌生化的實現。作家對于情節陌生化的處理，一方面是增加文本的感知難度，另一方面讓讀者在欣賞過程中感受到文本的新穎別致。

葉煒在“鄉土中國三部曲”中所營造的神秘氛圍就是陌生化的一種表現。文本中的神秘情節是在原有的普通故事情節中加以創造完成的，鬼神形象是由于現實世界中某一事件或人物的啟發所構思的神秘形象。葉煒在訪談中便提到，《福地》中精通占卜與風水的青皮道長這一角色在現實生活中是有人物原型的。陌生化是作家在文學創作過程中藝術加工與處理的必不可少的方法，文本中帶有強烈暗示與預言意味的神秘性情節是對于現實生活的一種超越，老槐樹敘事、鬼魂敘事等奇特的敘事視角營造了神秘、荒誕的氛圍。創作陌生化拉開了讀者與作品之間的距離，給讀者帶來新穎獨特的閱讀感受。

三、結語

“鄉土中國三部曲”中所表現的神秘主義，是作家將魔幻現實主義、齊魯文化與宗教文化三者融合的體現，也是作家運用陌生化手法的創作。作家在文本中所展現的神秘主義色彩，不僅為讀者帶來獨特的審美體驗，更是體現了葉煒尊重自然與敬畏萬物的人文精神，展現了作家認識把握世界、肯定贊美生命的詩性世界觀。

（山東理工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作者簡介：曹瑞雪（1998—），女，山東濱州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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