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影視“出海”喜與憂

楊學義 黃培昭

新時代的中國，應當向世界講述什么樣的故事？

“電影的層次已經達到傳播大眾思想的最高境界。由于電影使用的是世界語言，更有助于它表達美國的計劃和目標。”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國總統威爾遜曾在演講中如此直言不諱地說。那時，電影才誕生十幾年，美國也正在崛起成為世界大國。沒過多久，好萊塢就將美國價值觀輸送到全球，美式霸權和文化野心在世界多地蔓延開來。

“中國有那么多好電影，為什么不展示給全世界？”近日，在伊朗首都德黑蘭舉辦的“中國電影周”上，當地的視頻網紅博主“波斯秘語”發出了這樣的疑問。這位美麗的波斯女孩有個中文名字，叫孟雅琪。她之所以有這樣的疑惑，原因在于電影周上展示的中國影片以古裝題材為主，當地觀眾很難看懂，即便是當了近10年中文導游、說著一口流利漢語的她也不例外。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非洲、東盟各國老百姓對中國當代影視劇的認知。“嗨！豆豆！”在記者走訪非洲多年間，只要與中國女同胞一同走進菜市場，便會聽到當地人這樣熱情打招呼。他們喊的，其實是電視劇《媳婦的美好時代》中海清扮演的毛豆豆。這個形象是如此深入人心，已經成為非洲人心中中國女性的代名詞，連那些田間地頭的大爺大媽也不例外。

上述兩種情況極具張力，關乎一個重要問題：新時代的中國，應當向世界講述什么樣的故事？

萬人空巷追看“毛豆豆”

2009年12月，中國駐坦桑尼亞大使館文化參贊劉東一上任，就開始和同事探討如何將中國的影視作品推廣到非洲。“最初萌生在非洲推廣中國影視劇的想法，是因為早年我在歐洲工作時聯系當地電視臺播放中國音樂風光片遇挫的經歷和成功將電視劇《渴望》引進越南的經驗。”在2019年退休后，劉東撰文回憶起那段往事，感觸頗深。2010年年中選片時，他和同事面臨著一些選擇，首先想到了曾在越南獲得不錯效果的《渴望》，但該劇拍攝年代太早，已經不能反映當代中國面貌了。他們又選了一些國內熱播的戰爭片、懸疑片和武打片，但又覺得都不適合在非洲播放。最終，他們達成共識，不如將目光鎖定在講述普通中國人奮斗故事的家庭倫理劇《媳婦的美好時代》上。最終，這部劇的斯瓦西里語版于2011年11月23日在坦桑尼亞落地首播。

為了更接地氣，該劇在當地更名為《毛豆豆和她的婆婆們》。一時間，“毛豆豆”風靡坦桑尼亞。一次，劉東去一個市場調研收視情況，發現商戶早早就打烊了，一問才知道，他們都是去追“毛豆豆”的3集連播了。坦桑尼亞常常停電，為了不錯過這部劇的每周連播，當地人甚至買了發電機自己發電。

《媳婦的美好時代》也開啟了中國影視劇在非洲的“美好時代”。《金太郎的幸福生活》《咱們結婚吧》《嘿，老頭！》《歡樂頌》《父母愛情》等都創下很好的收視率。

“勾心斗角”標簽何以揮之不去

“很多伊朗人至今仍然以為，中國老百姓的穿著打扮是古裝電影里的樣子。”孟雅琪說，普通伊朗人聊起中國時會問：中國人是不是都會功夫？是不是都像電影里一樣，整天飛來飛去？對中國的類似認知偏差，在伊朗還有很多。“不少人覺得，中國人住的房子，都是那種像廟宇一樣的古代建筑風格”。

東盟國家民眾對中國影視劇的印象，與對中國文化的認知密切相關。在被問及哪些符號最能代表中國時，東盟受訪者大多選擇了“萬里長城”“功夫”“熊貓”“龍”“紫禁城”等，而選擇“神舟飛船”“鳥巢”“水立方”的人很少。調查報告說出了一個我們不得不面對的事實：受訪者對日本、美國、韓國現代文化的偏好程度均高于中國，“選擇性接觸、理解和記憶是東盟受訪者了解中國文化的重要機制”。

影視發行“缺乏主動出擊的意識”

與非洲和東盟國家相比，中國影視劇在歐洲和北美洲等市場的表現相差甚遠。一個名為“挪威仲夏夜之天空”的網友把奈飛平臺上的中國影視劇情況做了一個梳理。當他搜索亞洲電影，跳出的6頁推薦共42部中，中國大陸有6部，韓國有19部;當他搜索亞洲電視劇，跳出的6頁推薦共42部中，中國大陸有3部，韓國有37部。他進一步詳細對比后發現，“中國電影和電視劇與韓國差別很大，但差別最大的是在那些由青年偶像明星主演的電視劇上，推薦量上中韓竟然相差20倍！”

這名常年生活在挪威的網友，表達了對中國影視劇的擔憂：“在國家軟實力的推廣方面，韓國做得相當成功。比如很多歐美國家的孩子，包括我認識的挪威年輕人都是因為愛聽BTS（韓國‘防彈少年團偶像組合）的歌、愛看韓國偶像劇，開始學韓語、然后了解韓國。而青年人是將來世界的消費主體，所以他們才是文化推廣輸出的主要對象。用本土青年偶像來推廣本國文化，比如推廣、售賣青年偶像演唱的歌曲和參演的影視劇，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文化輸出方式已被證明對外國尤其是歐美青年一代是最成功的。”

中國影視劇的海外發行也“缺乏主動出擊的意識”。國際電影銷售公司弗鐵西摩聯合總裁麥克·華納曾抱怨，中國電影人往往拎著片子跑遍三大電影節后才來詢問能否做海外發行。“這太難了，專業的電影營銷，應該在影片制作初期就介入到發行，一部電影應參加哪些電影節、如何參加都是有策略的。”由于中國影視劇對國際市場缺乏了解和關注，即便國內票房很高，一些片子也很難得到西方國家的理解和認同。

“落后就要挨打，貧窮就要挨餓，失語就要挨罵”

在2016年全國黨校工作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落后就要挨打，貧窮就要挨餓，失語就要挨罵。”

中國傳媒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張毓強分析，由于歷史原因，中國自身的國家形象長期依靠國際社會傳播主流話語，然而這是西方社會基于歐洲現代性邏輯而生成的一套話語體系，任何話語體系都有其特定意識形態預設的立場，都隱藏著某種特定的政治立場。“如果盲目使用他者的話語體系加以判斷和描述自身，那么國際傳播無形中將會淪為鞏固西方社會所主導的對中國想象的‘幫手’。”

向世界繼續描述中國的“古裝”形象，就是在扮演“幫手”角色。這種“失真”將繼續導致“失語”。張毓強認為，如何向世界清晰地表達中國已成為中國國際傳播構建話語權力的工作重心。在全球化流變中，中國故事的講述不僅在于如何講好，同時在話語建設層面需要提煉出一套全新的具有人類共同價值的話語體系、敘事體系。

摘編自《環球人物》2021年第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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