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壹米

“很多時候打賞的人往往現實中實際收入都不高,他們‘被愛’的需求也許不能被滿足,‘愛人’的沖動則容易被忽視,也很難有具體的對象。”
2021年11月初,河南一名主播“豫北女保安”慘遭其直播間的“榜一大哥”殺害。隨著事情調查進展,這起慘劇的一個細節被揭露:該主播在視頻中常自稱是單身,但事實上,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與打榜者約會也是瞞著家里人的。2021年11月24日,四川廣元,一名殺害妻子的犯罪嫌疑人被捕。據悉,其妻是一名24歲的女網紅,兩個月前,丈夫發現其手機里有“榜一大哥”的不雅視頻,遂殺妻后藏于家中冰箱……
新型情感寄托
2020年疫情期間開始在抖音做游戲主播的喬咚咚根據自己的觀察總結:在直播間打賞的人,大致可分為幾種情況:
一種是出于純粹的喜歡,“就像付費看了場表演”,看官捧場,人場或錢場,都是對主播表現的才藝或情緒價值感到贊賞或滿足。第二種是“試圖融入主播的生活圈子”,想要認識新朋友,“不過,這種情況主要分布在中部和后部主播,頭部相對少”。
第三種是利益鏈,“比如平臺、公會等會推廣競爭,請托打榜引流,再誘導其他用戶跟風”。
第四種才是日常語境下的“大哥”?!坝姓R馑嫉模灿匈H義的”,喬咚咚隱晦地提到,“在這種情況下,看直播只是一種社交途徑而已。”有人豪擲千金只為玩一份曖昧,但也有人代入現實,且衍生出不切實際的心理期待。
喬咚咚收到過的打賞從幾十元到幾百元都有,不過,大部分人打賞,都只是“刷存在感”,為了讓她多聊幾句。有一次,她收到一個要求私下見面的“大哥”的大額打賞,她下意識警惕起來,退還了對方打賞的五萬元。
月入一萬上下、曾經給“美女區”主播打賞最高達2萬元的古藍告訴記者,直播打賞在內部也被叫做“云賣藝”或“云乞討”,但與街頭乞討不一樣的是,直播間營造了一個半封閉空間,打賞得最多的那個人,可以體驗到一種感覺:“就像在餐廳吃飯,一位歌手抱著吉他走到你面前,你花20塊錢點了一首歌,然后你就把自己的品味帶給了整個餐廳,有一種私人定制的感覺?!?/p>
小嬋是個從不追星、單身的28歲工科博士生,從前,她對網絡主播與刷禮物這件事也嗤之以鼻,“還罵過打榜刷禮物的人是腦殘”。
沒想到的是,有段時間,由于學習工作壓力大,小嬋開始刷抖音緩解焦慮,偶然刷到一個同齡男主播,“一個非常幽默、情商也很高的雙魚座男孩子”,小嬋忽然發現,有一種快樂可以來得如此“輕松”“容易”,看著屏幕那端一個陌生人的音容笑貌,真的可以消除疲憊,趕走孤獨。
小嬋逐漸習慣每天晚上都看他的直播?!案杏X生活有了盼頭,擔心他哪天不播了?!毙膽B變好了,她還開始健身、調整自我狀態。“畢竟,這年頭除了錢以外,讓自己開心太難了。”
不過,小嬋的打賞金額往往不會超過兩百塊,她也并不會與主播互動,她在直播間里用的是私密賬號,從不點粉絲燈牌,不連麥、不加群,“我不需要那句‘謝謝某某某的禮物’,我只是想默默地刷?!睘閯e人打賞成為她為自己充電的方式。
一位不愿具名的網友阿K曾給主播打賞超過30萬,他坦言,大家毫不吝嗇地為主播打賞,因為主播能給予你的反饋并不只是一句“謝謝大哥”,而是會像個真實的朋友那樣關心你,“餓了給你叫外賣,生病了給你買藥,心情不好陪你聊天,過節給你買禮物……”
阿K看來,打賞主播就是花錢做一個夢,逃離現實關系里處理不好的一地雞毛,如買房和貸款、彩禮和帶娃等等。
“人設”帶來的騙局
最為極端的情況,是直播間本身就是一個有意設計的騙局。
網絡直播間儼然成為互聯網時代的“太虛幻境”,虛假的虛。2021年8月,浙江義烏一名19歲的大學生與美女游戲主播“網戀”一個半月,被對方以刷禮物、借錢為由騙走318萬元。
2020年9月,浙江杭州一名“00后”小伙楊某為網上認識的女主播小芳陸續刷了近80萬禮物后心生悔意,開始反“騙”為主,以投資電商為由誘導小芳將21萬元轉給自己。后小芳要求還錢未果,遂報警。
2018年6月,一名28歲的鎮江男子在過去一年時間內挪用了890萬元的公司資金打賞給馮提莫等網絡主播,被公司發現后,王某自殺未遂,選擇了投案自首。
多數騙局和鬧劇,往往由金錢出發,以金錢結束。
2021年11月,虎牙一名女主播的“榜一大哥”為其豪刷70萬元,兩人線下建立聯絡后發展成男女朋友關系,誰知,沒多久,“榜一大哥”才發現該女主播其實早已訂婚。
還好,這名“大哥”的反應只是直呼“網絡真是太可怕,網絡太可怕了,再也不相信了”,及時止損。2021年7月,湖北襄陽一名男子將女主播起訴至法院,要求后者退還13萬元打賞,但因為轉賬多以“1314”“520”等名義,法院判定“屬正常贈予”,不能退還。
2021年1月,河南“都市報道”同時收到了4名中年男子的求助,2020年,這4名年齡均在45歲以上的男子,被同一名鄭州女主播通過承諾線下戀愛、群發甜言蜜語等方式誘騙打賞,金額加起來上百萬。在諸如此類的情況下,“網絡姻緣一線牽”,與騙婚之間就差一張結婚證了。
“愛”與“被愛”的畸形聯結
打賞、刷禮物激活了用戶的某種身份想象,意味著為這份情感體驗付費,為孤獨買單。畢竟,不管是純粹的看官、“愛護者”或“粉絲”,在直播間里追“星”,比靠近現實的演員明星要容易太多。如今,市場上已有專門的經紀公司生產網紅主播,更不乏與平臺合謀、訓練主播對用戶進行煽動性打賞等行為。當金錢與流量被引入后,主播知名度隨之上升,交互的直播技術則進一步營造用戶與平臺的共同狂歡。
在經紀公司的引誘與推動下,一種模仿性的從眾的“破窗效應”產生了,情感的操控與卷入變得失序,因此,多數用戶都是在關閉手機、離開直播間后,才感到悔意如潮水涌上心頭。國家一級婚姻家庭咨詢師、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藍奧告訴南風窗記者:表面上看,很多人或許會以為打賞的人多是出于攀比和虛榮心理,但打榜的核心心理動力,是“每個人都有愛與被愛的需求”。
“很多時候打賞的人往往現實中實際收入都不高,他們‘被愛’的需求也許不能被滿足,‘愛人’的沖動則容易被忽視,也很難有具體的對象。”而隨著“投資卷入成本”越來越大,這種“愛與被愛”的聯結便越來越偏執,“一旦打賞的人感受到自己被主播‘背叛’或‘欺騙’,這種偏執聯結就會失控和翻轉,演變為‘由愛生恨’。”藍奧表示。
摘編自《南風窗》2021年1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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