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對孩子進行教育①

赫伯特·斯賓塞

一、孩子在快樂的狀態下學習最有效

隨著小斯賓塞慢慢長大，到家里來請教教育方法的鄰居和朋友越來越多，有的甚至從很遠的威克斯和伊雷頓趕來。幾乎所有的問題都是：如何教育孩子。

這使我必須對教育的一些原理性的問題進行總結。

要知道如何教育孩子，首先要知道孩子在什么樣的狀態下學習最有效。經過數年來的對小斯賓塞的教育和大量心理學的研究，我認為孩子在快樂的狀態下學習是最有效的。這也許會使公立學校的校長和教師不以為然。要知道，這與傳統教育所講的許多清規戒律大相徑庭。“難道家長把孩子送到學校，就是讓他們玩嗎？”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們自己玩更好，因為那樣最快樂。遺憾的是，持這種觀點的人，盡管也在教育孩子，但是很少對孩子進行研究，他們在自己因襲已久的教育規則中機械地工作著。盡管他們有時嚴厲得像一座兇狠的塑像，或者大聲訓斥的聲音整條街都聽得到，但教育的效果卻很差。

我曾做過一個實驗，帶兩群孩子來到德文特河邊，我告訴其中一群孩子：“我一發出口令你們就跑到教堂那里去，那里正在舉行婚禮，先跑到的有可能會得到小糖果。”對另一群孩子我只告訴他們：“你們要盡快跑到教堂那里，越快越好，誰落后我就會懲罰誰。”隨著我的一聲口令，兩群孩子都飛快地跑起來，要知道從河邊到教堂不是一段很短的路程。結果呢，知道教堂在進行婚禮的孩子，先跑到的很多，而且到了以后，大多還很興奮。而另一群孩子，有的掉隊了，有的干脆跑了一半就停下來了。停下來的孩子多了，大家也就不怕懲罰了。

從這個實驗可以看出，第一群孩子在開始跑的時候，就把“跑到教堂”這件事當成了一件快樂的事，因此跑起來就輕松得多，而另一群孩子則把“跑到教堂”這件事當做了一個命令，只是被動地去執行，盡管有懲罰的威脅，但仍然作用不大。

當然，孩子的快樂是多種多樣的，大多是沒有社會目的的，教育則是要引導孩子得到“有目的的快樂”。因此，對教育者來說，應該先讓孩子們快樂起來，然后再給出可行的目標。

二、讓興趣為快樂求知引路

任何生命都會對某些對象表現出特別的興趣。一旦他們發生興趣時，也就是教育的好時機。

例如，一個三歲的孩子，可能會對一條魚產生興趣。那好，圍繞這條魚的知識可多了。首先它為什么在水里不會沉下去？因為在它的身體內有一個“氣球”。為什么它游動時會擺動身體？因為它是利用身體擺動推動周圍的水從而獲得動力，等等。比如一個七歲的孩子很可能會對一本有插圖的書發生興趣，但他的知識量又不足以用來閱讀。那就把這本書里的故事給他大概講一下，然后讓他自己閱讀，遇到不認識的字可以問大人，他也許不能馬上就記住，但肯定會留下很深的印象。我曾經給小斯賓塞設計過“半本書”這樣的教具，前面一半，我給他念，后面一半，我只教給他一些詞匯。我發現當他為了知道后一半故事而學的詞匯，比平時通過“詞匯風鈴”學習的詞匯記憶得還牢固。

三、多一些友好和鼓勵

一個孩子，如果他面對的是一位嚴厲的、總是呵斥他的教師，即使你是他的父母，即使你真的在內心很愛他，但他對你所說的和要求的也會厭倦。我常常聽到這樣的抱怨：“我愛他，但我又時常恨他不成器。”“我真的受不了，他學什么都這么慢，又不專心。”如此等等。可能很多父母都花了很多心血在孩子身上，但孩子仍然沒有改變，為什么呢？

從動物學的角度來說，孩子和其他動物一樣都對惡劣的、否定性的環境有天然的反感。這種反感的情緒盡管會因為害怕而有所克制，但是是不利于接受任何知識的。在這種狀態下，他獲得的知識和學到的傳授知識者的壞習慣相比，后者反而更多。相反，如果是在一種友好、親昵和鼓勵的氣氛中學習，不但可以增加孩子對父母、教師的信任感，而且學習的效果會好很多。相信大多數人都會有這種體驗，在一個班級里，成績好的學生

①本文選自文匯出版社出版的《中外經典作家說教育》，王意如、劉文榮選編。總會受到教師的寵愛，而這種寵愛又促使這幾個學生成績更好。究竟是成績好而受到寵愛，還是因為受到寵愛而成績好？相信教師和學生都不清楚。而大多數孩子卻不會這么幸運。

在我對小斯賓塞的教育中，我認為友好、鼓勵是快樂教育的最佳方法。世界上沒有一個孩子一生下來就反感、厭惡自己的父母，但之后卻不一定了。有的甚至與父母反目成仇，更有甚者，還會做出虐母殺父的惡行。這究竟是父母的責任呢，還是孩子的責任？一個長期得不到友好、鼓勵和正確訓練的孩子，他會在心里產生厭惡和憎恨。“野蠻產生野蠻，仁愛產生仁愛”，這就是真理。“難道孩子犯了嚴重的錯誤也要友好、鼓勵嗎？”這是勞爾太太在我一次關于“友好，鼓勵”的演講中提出的問題。我回答她說：“不僅僅是這樣，該管的一定要管，但要分清哪些是道德問題，哪些僅僅是知識技能的傳授問題。我認為除了道德過失需要懲罰、命令、禁止以外，其他則僅僅只是方法和效果問題。”我也同樣反對勞爾太太在家庭教育中經常大呼小叫，小題大做。盡管勞爾太太總是說：“我要對他的一生負責，我不愿意成為一個沒有盡到責任的母親。”但事實上，她可能真的把小勞爾害苦了。小勞爾雖然不像其他的一些孩子那樣討厭自己的母親，但他是以逐漸喪失自己的信心和過早地忍耐為代價的。最后勞爾把孩子送到了我家里，我用友好、鼓勵的方式治愈了他內心的傷痛，知識技能也大有提高。多年以后，小勞爾成了一個植物學專家。

四、每天都應該有一點快樂的運動

在鎮上，我和小斯賓塞成了別人的談資，人們對我總是指指點點：“看呀，天才的教育家又在訓練他的小動物了。”

是的，我經常在教小斯賓塞一些知識后（準確地說，是我們共同發現一些知識），帶著小斯賓塞從鎮上跑步到德文特河邊，在那里大喊大叫一陣，然后用石塊在河中打水漂，看誰打得多，或用泥沙堆城堡，看誰堆得快。我們盡情地呼吸夾雜著芳草氣息和河水氣味的空氣，看著夕陽在對岸的小山坡落下，把金黃絳紫的余暉灑在叢林和教堂的尖頂上。這是每天最讓人愜意的事了。神秘、壯美的大自然更像一只小牧羊犬，又跳又鬧。還有什么比這更美妙的呢？我認為盡管這個時刻我們沒有在傳授知識，但這實實在在也是快樂教育的一部分。我也常常想，為什么鎮上的其他父母不帶孩子到河岸邊走走，對孩子和父母都是有益的啊！

對兒童來說，心智的成長和身體的成長是同樣重要的。心智和身體一樣，添加的材料超過一定的量就不能吸收，如果不能吸收，這些材料就不能成為心中有機的一部分，應付完考試或者滿足了家長的要求之后，很快就會從記憶中溜掉了。而且，這種強制性的辦法還會使孩子對學習知識產生厭惡感，他從本能上也會抵觸。

有一句名言：“教育應該在厭倦之前結束。”我完全贊同。我主張快樂的教育，教育應該也能讓孩子在身體上得到快樂。對孩子來說，他生長的本能也需要運動和得到能量的補充。

事實證明，每次在運動之后，小斯賓塞對學習的興趣不但不會減少，反而大大增強。在傳統教育中由于過度教育對孩子帶來的身體的傷害，幸好沒有發生在小斯賓塞身上。

我希望父母和教師不要忽視這一點。孩子從胎兒起到青年時代，身體的成長和心智的成長同等重要，而且在嬰兒、童年、少年時期，身體的發育和成長反而應該是主要的。

五、教育的目的是有一天能不教

“教育的目的是有一天能不教。”我對一位遠道而來的教育學家威廉這樣說。

是的，看一看動物的世界就會明白，鳥在訓練幼鳥飛行一段時間后，一般就不會去管它了。讓它自己從高處往低處飛，從一個草垛飛到另一個草垛，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如果一只幼鳥在長成大鳥時，還需要其他的鳥來幫助它才能飛，這種教育一定是失敗的。同樣，在孩子的早期教育中，一個重要的任務我認為是培養他的自助學習和自我教育的能力。威廉斯認為這可能會成為一些不負責任的教育者的借口，我完全不這樣認為。

小斯賓塞在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培養他自助學習的能力。為什么燕子在春天飛來，深秋的時候又飛走？為什么太陽白天升起，黃昏又落下？為什么夏天雨而冬天下雪？我從來不簡單地告訴他答案，但我會給他指出找到答案的途徑。

從小斯賓塞每一次發現一點點知識的驚喜和瞪大眼睛的專注上，我知道，沒有一種快樂能比得上他自己通過努力而證明的哪怕是一點點能力。這一點是成長的動物都共有的特點。

當然培養孩子的自助能力，一定得有所準備。在他可以簡單閱讀的時候，我常常把能解答這些問題的書放在他的附近，或者把一些簡單的實驗用具擱在桌上。幸運的是，我有大量這方面的準備，我從來不吝惜買書和一些實驗用品。

自助教育對培養一個孩子獨立思考的能力也是大有好處的。第一，會讓孩子形成因果的概念，明白世界上一切東西都是有原因的；第二，會讓孩子用自己的方式去找到這種原因，他不會完全把某個人、某本書說的觀點當做權威而接受下來。

事實證明，自助教育所獲得的知識比任何講授在孩子記憶里留下的印象都要深刻得多。圍繞獲得這些知識所有的細節，都會成為孩子最鮮活和最深刻的人生經驗。一次小斯賓塞在通過自助教育獲得了關于力的傳遞和能量的轉移的知識，這一次經歷竟然成了他一生的記憶。一天，他看了一本插圖的物理書后，去觀察德文特河畔的一個個磨坊。急速的水流帶動輪盤，輪盤通過豎軸帶動磨坊的碾石，碾石把麥粒磨成面粉，面粉從漏斗里出來時還冒著熱氣——小斯賓塞還把手伸進發熱的面粉里。

需要說明的是，自助教育并不是孩子進入學校后就可以終止了。許多人認為，到了學校，教育就交給教師了。這是對孩子教育極大的誤解。孩子雖然到了學校，但教育活動對家長來說并沒有結束，相反，是另一個開始。教育的目的之一除了傳授知識，就是培養孩子的自助能力。要知道，知識的傳授，比起一個有機生命自我完善、求知，再綜合為生命、思維來說，要簡單得多。（顏真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