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出版“走出去”的本質是中國文化“走出去”。近年來,中國出版業開創了多種“走出去”的途徑與方式,無論是“借船出海”還是“造船出海”都有一批可貴的經驗亟須反思與總結。在全球場域中,中國出版“走出去”需要上升到文明類型與文明道路的高度,面對不同國家優化出版“走出去”的方案。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社會變革仍在進行,需要我們的哲學和社會科學不斷總結中國社會的實踐經驗,不斷修正和完善闡述中國式現代化的話語。在此意義上,中國出版“走出去”的效果和規模最終仍然取決于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生命力。
【關? 鍵? 詞】文化“走出去”;全球場域;國家主導模式;自發模式
【作者單位】白中林,商務印書館。
【中圖分類號】G239.2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2.02.009
一、中國出版“走出去”的發展歷程
中國出版“走出去”是有歷史性的,從帶有標志性意義的1840年中國邁入近代社會以來,先是林則徐和魏源開眼看世界,魏源整理《海國圖志》意圖富強,卻意外產生了“走出去”的效果,啟發了日本的明治維新;再到20世紀早期商務印書館崛起,逐漸成為亞洲第一、世界排名前三的出版商,有力推進了中國出版的“走出去”。本文要討論的是改革開放和中國加快融入世界經濟體系后,中國出版“走出去”的歷程。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出版“走出去”先后經歷了初級階段和深化階段,這是一個從自發到自覺的過程。從初級階段看,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出版業進行國際交流、參加國際書展、開展業務培訓似乎都屬于中國出版“走出去”,促進了中國出版在對外開放中快速提升自我。而真正自覺意義上的中國出版“走出去”,則是在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深度參與世界經濟分工,我國經濟開始突飛猛進發展后。最為人熟知的節點是2003年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與新聞出版總署共同開啟的中國圖書對外推廣計劃。該計劃重點資助圖書外宣,著眼于中國文化產業“走出去”。接著,2006年新聞出版總署印發的《新聞出版業“十一五”發展規劃》提出積極實施中國新聞出版業“走出去”戰略,以國際漢文化圈和西方主流文化市場為重點,大力推進出版物走出去、版權走出去、新聞出版業務走出去和資本走出去,努力提高中國出版的國際競爭力和中國文化的國際影響力。在此戰略下,原新聞出版總署先后推出了一系列計劃,如2008年的中外圖書互譯計劃、2009年的中國文化著作翻譯出版工程和經典中國國際出版工程,以及2010年實施的中國出版物國際營銷渠道拓展工程。
2012年黨的十八大召開,2013年習近平主席提出共建“一帶一路”的重大倡議,2014年12月由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組織實施的絲路書香工程正式獲得中宣部批準立項。此后,無論是2016年通過的《關于進一步加強和改進中華文化走出去工作的指導意見》,還是2017年通過的《國家“十三五”時期文化發展改革規劃綱要》,乃至近年納入國家社科基金支持的中華學術外譯項目,均符合黨的十九大報告中的明確指向:“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講好中國故事,展現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2021年5月3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體學習時強調:“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是加強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重要任務。”
從中國出版“走出去”的歷程我們可以看到,2012年是一個明顯的轉折年,此前,中國出版“走出去”只是在國家督促下出版業主體意識的覺醒,開始以民族國家為主體進行“走出去”交流,凸顯了中國作為多民族國家的文化獨特性。2012年后,中國出版“走出去”更具規劃性,體現了中華文化“走出去”、對外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的使命擔當,開始在哲學與社會科學話語層面進行總結和論證。
業界對中國出版“走出去”的總結通常是模仿中國企業“走出去”的三種模式,即貿易式、契約式和投資式。中國出版“走出去”的貿易模式一般指圖書產品貿易和版權貿易,契約模式一般指圖書外包等形式,投資模式通常指中國出版業收購或入股海外出版公司等形式。然而,這幾種對中國出版“走出去”的模式總結比較機械,很難涵蓋中國出版“走出去”的豐富形式和本質內涵。為此,有學者提出中國出版“走出去”的六重緯度論[1]和中國出版“走出去”的全球場論。
就中國出版“走出去”的六重緯度論而言,作者將改革開放以來的各種中國出版“走出去”形式歸結為六個類型:產品貿易、版權貿易、國際出版交流、國際合作出版、跨國經營和國際出版物網上平臺。其中,前三者屬于常規的出版“走出去”形式,后三者則是近年來更多涌現的形式。如國際合作方面就存在國際組稿、國際合編、國際互譯、委托編寫、建立國際編輯部等多種方式,這些方式疊加或單獨突進都較好地強化了中國出版“走出去”的效果。比較典型的例子有,商務印書館與牛津大學出版社設立的聯合國際編輯部,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與德國施普林格·自然出版集團成立的聯合國際編輯部,中譯出版社與印度普拉卡山出版社、印度漢學家狄伯杰三方共同成立的“中譯-普拉卡山中國主題國際編輯部”,等等。跨國經營作為中國出版“走出去”的新形態也存在不同類型,比較常見的有設立海外辦事處、分公司、海外書店等,這兩年則有了新的突破。如2014年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集團有限公司收購了澳大利亞視覺出版集團,2016年鳳凰傳媒以8000萬美元收購了美國童書生產商Publications International,LTD.和JRS DistributionCO.及其某些關聯方擁有的全部兒童圖書業務等相關資產。通過并購,我國出版企業一舉獲得國際性的童書資產和銷售渠道,有利于企業快速打入國際主流出版市場。國際出版物網上平臺涉及數字出版,未來將是一個重點和熱點,本文不著重展開論述。
中國出版“走出去”的全球場論則從結構上對出版“走出去”的角色和路徑進行了劃分。全球場論設定了四個要素:民族社會/國家、個體、國家與國家之間、全人類,中國出版“走出去”經由這四個要素生成了以下幾種路徑:以民族國家為基本單元的出版輸出和文化輸出,以社會組織、民族國家等組成的跨文化交流,以個人自我為基本單元的出版走進去和文化走進去,以全人類為構成要素的文化交融。以上路徑分別對應出版“走出去”的四種戰略布局:文化輸出、跨文化交流、文化走進去和文化交融。全球場論的四要素組合路徑非常恰當地把中國政府層次、出版業層次、作譯者層次等各方面的“走出去”進行了劃分,形象地描述了中國出版“走出去”歷程的內在層次。
二、中國出版“走出去”的模式比較
就中國出版“走出去”的歷程而言,無論是六重緯度論還是全球場論,都可以看出其中兩個相互交織的模式:民族社會/國家意志模式與企業/個人自發模式。毫無疑問,前者是國家主導的,后者是個體行動的。下文從理想類型層面對這兩種出版“走出去”的模式進行比較分析。
就出版“走出去”的國家主導模式而言,東西方世界都是一種普遍模式,只不過表現形式有所差異。目前來看,美國是世界上規模最大、持續時間最長的主導出版“走出去”的國家。二戰后,隨著“馬歇爾計劃”的興起,美國的圖書和電影開始大規模“走出去”,最明顯的就是美國針對第三世界國家全方位實施的出版“走出去”。其間,美國的各種基金和“美國之聲”在美國出版“走出去”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相應的,西方世界的出版“走出去”國家主導模式,更多的是針對美國出版霸權做出的回應。如法國出于國家本能抵制美國的出版霸權,提出了法國文化例外論,在保護法文圖書出版的同時積極推動法國圖書的對外傳播。法國外交部、海外合作部、科技部、外貿部等也積極參與到法國出版“走出去”工作當中。法國這種國家主導的“走出去”模式與美國出版“走出去”相對抗,取得了非常明顯的效果。相比之下,英國和德國的出版“走出去”則沒有那么突出的影響,但毫無疑問都或多或少采取了國家主導模式,只不過有直接或間接的差別[2]。
可以說,歐美發達國家這種直接或間接的出版“走出去”國家主導模式是以社會效益為主,日韓作為后來者則是另一番情形。日本和韓國作為二戰后成功躋身發達國家行列的東亞國家,走的都是先發展經濟再發展文化的道路,日韓的出版“走出去”都是作為日韓整體文化產業的一環推出。但無論是“日流”還是“韓流”,其背后的出版“走出去”體現的無不是兩個國家的整體產業意志,以追逐經濟利益為主[1]。
中國出版“走出去”在國家主導層面也具有鮮明特點。首先,從出發點上看,中國出版“走出去”首先是為自己發聲,把自己的聲音傳遞出去,消除外部出版霸權的擠壓和外部的誤解,通過政府推動的方式產生正向社會效益。當然,在中國經濟高速發展的背景下,中國出版“走出去”的主體承擔者——出版企業本身也是有利益追求的。其次,作為中國整體文化戰略的一部分,中國出版“走出去”過程中開展的圖書貿易、版權貿易也具有很強的經濟色彩。不同的是,中國政府主導的出版“走出去”有鮮明的價值觀訴求,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出版“走出去”的企業/個人自發模式,可謂應用最早和最廣泛的模式,因為這是人類世界基于商品交換而普遍存在的模式。如西方思想先驅洛克、盧梭、孟德斯鳩等人的著作最初自發在美洲大陸傳播,引發了北美的獨立運動;后來在歐洲大陸的傳播,則推動了資產階級革命。這些打破國家界限的“走出去”傳播,是由出版商、啟蒙者等個體自發推動的。目前,在出版“走出去”的實踐形態中,由政府提供政策和項目,出版企業或者個人配合推進是常態。
從中國出版“走出去”的歷程可以看出,中國出版“走出去”更多是在國家主導模式下進行的,這也是大多數國家采取的出版“走出去”模式。
三、中國出版“走出去”的本質
根據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唯物主義原理,不同的經濟形態產生不同的文化形態,在資本主義經濟進入全球化的時代,文化本身也具有全球擴張的內在沖動。全球化時代是世界歷史的新階段,而出版物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文化凝結的載體,中國出版“走出去”就是中華文化“走出去”。隨著中國對經濟全球化貢獻的加大,以及在全球經濟分工中占據越來越大的比例,中華文化作為對中國經濟發展的經驗言說必然要走出中國。因此,中國出版“走出去”就成為一種必然選擇。
中國出版“走出去”是對中國經濟發展模式和中國價值、中國綜合道路的一種展示,承載著文明交流互鑒、以全球話語講述中國故事的功能。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要思考中國出版“走出去”的本質內容是什么。顯然,中國出版“走出去”不是多少出版人“走出去”,也不是多少出版機構“走出去”,更不是在海外賣出了多少本書,而是要將中國人的思想觀念和中國人的生活方式通過出版載體在文明交流互鑒中“走出去”,獲得世界性的認可和影響。
雖然,中國的社會實踐在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相結合的基礎上取得了巨大成功,但如何用一套社會發展的理論和話語來解釋論證,如何向世界清晰、完整地闡釋中國式現代化成了當務之急。這也正是我們提倡文明交流互鑒及中國出版“走出去”的本質所在。
四、中國出版“走出去”的路徑選擇
可以說,在地球村時代,以中國為坐標,全球場域的主要對象有兩類,一類是以英美為代表的西方發達國家,一類是以南南合作國家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在全球場域中,面對不同的對象,中國出版“走出去”的路徑也應有所不同。
西方發達國家長期以來根深蒂固的西方中心主義,使得西方主流思想界一直堅持西方優越論。在這個意義上,如何證明中國例外論,即中國可以走出西方思想界構造的普遍性模式,是最為關鍵的環節。在中國出版“走出去”的大前提下,中國哲學和社會科學自主性話語的構建是核心,但自主性話語的構建必須擺脫自說自話的情況。首先,要對應西方思想界的論證方式去論證中國的獨特發展模式,與西方主流思想界對話。這個論證必須用學術和思想的內在理論去論證中國式現代化,在論證過程中形成中國的思想范式。例如,費孝通晚年復歸中國傳統文化,融合西方20世紀的思想學術成果,創造性提出了“文化自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等中國話語,在國際學界引起了廣泛的影響。當下的社會學者,如吳忠民教授也一直對中國式現代化理論進行持續不斷的闡述和提煉,其在商務印書館推出的《中國現代化論》《世俗化與中國的現代化》等作品,均被施普林格·自然集團旗下的帕爾格雷夫·麥克米倫出版社納入出版計劃。這就是典型的面向西方發達國家的中國出版“走出去”。在這個意義上說,中華學術外譯項目更適合“走出去”的對象是西方發達國家。只有改變西方思想界對中國的印象,才能進一步促進西方民眾對中國印象的改觀,以及對中國式現代化的認可。
面對發展中國家,中國出版“走出去”首先要以出版“走出去”的可接受度以及話題內容的吸引力為落腳點。在這個意義上說,先讓中國文學和中國藝術以鮮活的形式“走出去”,獲得發展中國家民眾的喜愛,然后在此基礎上將中國治理模式以案例、摘錄、匯編等方式進一步跟上,并在兩者之間建立關聯,不失為一條捷徑。這樣,發展中國家在選擇發展道路和生活方式時,就會對中國的生活方式和文化藝術產生比較明顯的親和性。就此而言,當前中國出版“走出去”的項目中,絲路書香工程和經典中國國際出版工程可側重定位于發展中國家。
此外,中國出版“走出去”無論是面向發展中國家還是西方發達國家,尤為重要的一點是,“走出去”對象國的學者或民眾對中國式現代化的認可和闡述。如20世紀30年代,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的紀實文學《紅星照耀中國》(又名《西行漫記》)在倫敦一出版,就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西方世界由此認識了中國共產黨,該書對中國共產黨的國際聲譽和國際支持都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又如,商務印書館2020年出版的《中國在人類命運共同體中的角色:走向全球領導力理論》一書,把19至20世紀全球轉型時期西方偉大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的研究與20至21世紀全球轉型時期對中國領導人的思想研究結合起來,是一部非常具有突破性的理論闡述作品。該書作者馬丁·阿爾布勞為英國著名社會學家和“全球化”理念首創者,其認為中國近年來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是試圖展示中國如何成為世界新興力量以幫助彌合世界分歧的基礎,這一倡議將成為促進全球和平與合作的手段。
因此,中國出版在“走出去”過程中,必須對西方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采取不同的“走出去”路徑,有的放矢,只有這樣才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社會變革仍在繼續,亟須我們從哲學和社會科學層面不斷總結中國社會的實踐經驗,不斷修正和完善闡述中國式現代化的話語。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出版“走出去”的效果和規模最終仍然取決于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生命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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