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新職業”：打劫火車

戴聞名

全美國最近被一張照片震驚了。

這張看上去像是個凌亂作案現場的照片，由《紐約時報》記者邁克爾·布朗攝于洛杉磯郊外一個名叫林肯高地的鐵路樞紐。

它確實是個作案現場——停在林肯高地的貨運火車，遭竊賊洗劫，貨物被搶走了，包裝盒被隨意扔在鐵軌邊。

《紐約時報》這樣描寫道：“鐵軌兩邊看上去像是一個充斥著被丟棄的紙箱、信箱和盒子的垃圾場。還有些零碎的衣服，也被人從包裝箱里扯了出來，又扔在了一邊。一張家庭照片，突兀地立在這堆垃圾之中，它對某人某地可能有特別的意義，但對于洗劫林肯高地的那些人來說，毫無價值?！?/p>

事件發酵后，大批記者趕往現場，攝影記者約翰·施瑞伯在廢棄的垃圾里還翻到了一盒新冠病毒檢測盒。

“你是否未收到網購的新冠檢測盒？平臺顯示物流延遲？很可能，你的檢測盒和成千上萬個檢測盒一起，被丟到鐵軌邊上了?！彼谕铺厣线@樣寫道，還加上了一段航拍的現場視頻。

這條推特隨后被瘋狂轉發，“林肯高地劫火車案”成為全美熱議的話題。這個案情并不復雜卻長久得不到解決的“頑疾”背后，也濃縮了今天美國最深刻的社會矛盾。

在南加州，既住著很多富可敵國的科技巨頭和影視巨星，也聚居著大量的赤貧者。

林肯高地就屬于后者——這個洛杉磯郊外人口密集的老社區，曾在2007年被美國廣播公司拍成同名電視連續劇《林肯高地》，是個“養孩子比較危險的地方”。

劇中，警察薩頓帶著一家四口回到家鄉林肯高地重新開始生活，但孩子剛上學就遇到種族騷亂，隨后又不停被校園槍支、毒品、綁架等各種嚴重的社會問題所困撓。

貧困和社會不平等，是林肯高地所有問題的核心。進入疫情大暴發之下的2021年，老問題再度被引爆。

林肯高地地理位置特殊，是美國西海岸繁忙的貨運鐵路線上的重要樞紐站。

據《洛杉磯時報》報道，洛杉磯和長灘兩大港口承接了全美約40%的海運貨物。每年，這些總價值近4500億美元的貨物，大部分都是通過火車運往美國和美洲各地的。

在林肯高地，電子產品、珠寶首飾、衣服等貨物會被重新編組，繼續運往美國中部的芝加哥或加拿大。

林肯高地名叫“高地”，其實是一片低地——在這里，鐵軌下沉至比周邊街道更低的位置，成為一塊被周邊圍墻和待運集裝箱所遮蔽的“谷地”，使盜竊易于得手，難于發現。

一名受訪的當地警察將林肯高地比喻為“一條沒有屋頂的隧道”，“相當于為竊賊打了掩護”，毫不費力就能得手。

再把坐標放大一些，林肯高地的周邊，聚居著大量的赤貧者，新冠疫情暴發之后，很多人又失了業。蹲守在鐵路邊，等候下手搶劫的機會，就成了一些人唯一的“職業”。

《洛杉磯時報》一針見血地指出：“處在供應鏈瓶頸處的位置，加上鐵路沿線布滿無家可歸者露宿地的雙重現實，是林肯高地‘劫火車’高發的原因?！?/p>

圣地亞哥州立大學助理教授厄沙·沙馬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說，一直存在的社會不平等問題，加上疫情帶來的負面影響和未來的不確定性，讓貧困群體感覺“被社會拋棄”， 這是“劫火車”發生的社會條件。

貨運鐵路運營方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在加州運營總長約3200英里（約合5150公里）的鐵路線。在南加州，不少鐵路段正是位于林肯高地這樣的低收入社區。

據公司披露，自2020年12月以來，林肯高地所在的洛杉磯縣鐵路沿線的盜竊案上升了160%。2021年最后3個月，節日購物達到最高峰的時候，平均每天有超過90節貨運車廂被劫，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因此遭受的賠償金損失約有500萬美元。

2022年1月14日，美國加州，聯合太平洋鐵路的鐵軌上散落著廢舊的集裝箱。幾個月來，竊賊一直在靠近洛杉磯市中心的火車上搶劫集裝箱，鐵軌上到處都是丟棄的包裹

專業追蹤貨物盜竊的公司CargoNet運營副總裁凱斯·劉易斯則認為，被劫物品的實際價值可能不止這些，因為很多竊案都未被列入報案。

據當地警察介紹，有些盜竊是臨時起意，有些則是有組織有計劃的，竊賊得手后會把貨物裝上停在周邊馬路上的貨車。為了“速戰速決”，襪子、珠寶首飾、家電就直接拿走，外包裝丟到鐵軌上。骨灰盒、照片和其他沒有太多使用價值的東西，就從火車上直接扔下去。這正是文章開頭“作案現場”的形成經過。

一定有人會問，警察怎么不管呢？

當地警官赫塔多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林肯高地人口密集，犯罪率處于上升趨勢，疫情又導致警察局人手短缺，實在管不過來。

“對我們來說，新冠疫情是一場‘完美風暴’：很多人因此失業，無家可歸，走向犯罪?！焙账嗾f。

赫塔多警官還說，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也派出了警衛人員現場巡邏，但同樣受困于人手短缺。

據他描述，“常常出現的情況是，攔住了一個小偷，又看到遠處還有另一個正在翻箱子或逃跑，但我們有心無力，只能通過對講機求援。聯合太平洋公司也真的是盡力了，但我們的人手都不夠”。

《洛杉磯時報》指出，現在照片和視頻引發了全國范圍的關注，但怎么解決問題？鐵路運營商和各政府部門之間又處于“某種緊張關系”之中。

運營商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已經引入了無人機協助監控，并安裝了專用圍欄和侵入偵測系統，已經逮捕了數百名小偷。

但公司發言人古瑞羅抱怨說，這些小偷被移送司法后，常常罪名又被減輕，很快釋放。他呼吁，對于“劫火車”的量刑應該加重。

對此，地區檢察官則回應稱，鐵路公司以扒竊和嚴重盜竊的罪名起訴一些人已經被立案量刑，但減輕罪名和釋放的那些，則是因為證據不足，無法立案。

雙方的互相指責，形成了某種“羅生門”的態勢。與此同時，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的一些大客戶，比如聯合包裹公司（UPS）和聯邦快遞（Fedex）已經在考慮避開這條運輸線路。

《洛杉磯時報》評論說：“竊賊們洗劫火車的丑劇，讓人仿佛穿越到了騎馬而來的強盜時代，不過，它實際上是由一系列現實催生的。”而這篇評論的標題，就叫做《那里真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