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琵琶天團

方錦龍

唐代五弦琵琶。

琵琶，最早寫作枇杷，是所有懷抱類彈撥樂器的統稱，也代指“彈、撥”，右手一來一去兩個重要的演奏指法，后專指今人所見這種梨形樂器。

琵琶有五弦、四弦之分，演奏方式有指彈、撥彈之別。唐太宗李世民時期，與少數民族的交流頻繁，當時宮廷中就有不少少數民族的樂師，“五弦鼻祖”裴神符（又名裴洛兒）便是其中之一。他是西域疏勒（今新疆喀什）人，使用的是當時已經傳入中原的“胡琵琶”，即曲項五弦琵琶，當時又稱“五弦”。

話說，唐太宗聽說太常寺新招了一批樂師，下令他們進宮獻技，PK一下。當時的樂師們基本都是橫抱或斜抱琵琶、用撥子彈奏的，曲目也多是恬淡婉轉的宮廷雅樂，好是好，但多是大家耳熟能詳的。輪到裴神符演奏時，只見他竟然把琵琶直立地抱在懷中，直接用五根手指撥動琴弦。這與眾不同的彈法，引起了唐太宗的注意。只見裴神符右手五指靈活地在弦上掃、拂、抹、挑，到高潮時，他的左手還增加了推、拉、帶、打等創新指法，從他指間流出的音樂風格多變、氣勢磅礴。用當今的眼光去評價，可以說是一個人就像一個交響樂團啊！

裴神符當時的這種演奏方式，讓在場的人無不驚嘆，為之折腰。唐太宗當場便封他為“太常樂工”，納入宮廷樂隊中專司琵琶。而裴神符當日所演奏的，正是日后風行長安的原創音樂——《火鳳》（又名《火風》）。《火鳳》后來被配以舞蹈，流傳甚廣，史稱“聲度清美”。

從裴神符開始，“立式指彈”逐漸刷新了琵琶演奏方式，讓我國琵琶演奏技巧得到了極大提升。直至兩百年后，詩人元稹還作詩《法曲》贊揚裴神符 “《火鳳》聲沉多咽絕”。

左：唐代《宮樂圖》（局部）中的琵琶演奏場景。右：琵琶撥。

從那時起，琵琶的指彈、撥彈并存，四弦、五弦爭艷。裴神符在中國音樂史中絕對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的音樂，他對琵琶演奏方式的大膽革新，對中國民族樂器的發展有著歷史性的轉折意義和重大突破，對促進中國各民族間乃至國際間音樂的交流、融合與發展，也有著卓越貢獻。

說到盛唐琵琶高手，另一位不得不提的是有“長安第一手”之稱的康昆侖。人的知識就好比一個圓，圓里是你已掌握的知識，圓外則是未知領域。隨著知識的增長，圓會變大，圓周所接觸的未知面也隨之變大，你會發現自己不懂的東西越來越多。每個人的知識容量是有限的，只有懂得歸零，時刻保持“空杯”心態，才能裝進更多自己需要的內容。在中華文化浩瀚的海洋中，我們只是一滴水，只有融入這無邊的海洋之中，才不會干涸。在這一點上，唐朝琵琶前輩、大師級人物康昆侖，堪稱“空杯理論”的踐行者。

康昆侖是當時的西域康國（位于今烏茲別克斯坦境內）人，據說小時候跟當地的巫師學琵琶。他不僅是杰出的演奏家，也會作曲。他來到長安后，憑一身本領成為宮廷樂師，號稱“長安第一手”，當朝皇帝唐德宗非常重視他。

據載，唐德宗貞元年間，有一年大旱，百姓在長安街頭搭起神壇求雨，奏樂祈福，現場熱烈得就像一場嘉年華，也成了藝人的PK賽。

求雨是大事，康昆侖代表東市出戰，信心滿滿地演奏了一曲白居易《琵琶行》里“初為《霓裳》后《六幺》”的《六幺》（也叫《綠腰》），彈得那叫一個好！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大家都覺得他穩操勝券。就在這時，西市那邊突然派出了一位懷抱琵琶的女郎，并且也要彈《六幺》，這真是擂臺打到正了。

敦煌莫高窟壁畫中的反彈琵琶場景。

敢和康昆侖叫陣的當然不是一般人。只見這位女郎出手不凡，不僅技藝嫻熟，還彈出了獨具魅力的個人風格，并且力度完全不亞于男性。一曲彈罷掌聲雷動。下得臺來，演奏家露出真容，原來是一位俗家姓段、法名善本的和尚玩cosplay，男扮女裝呢！康昆侖甘拜下風，當即表示希望拜他為師。

唐德宗聽說此事后，心想：我朝有幸出現了這么兩位“同行不相輕”的琵琶高手，乃一大幸事，不如由我來促成好事吧，于是下旨讓這和尚收了康昆侖為徒。

師父對徒弟說：“你的演奏雖然聽起來不錯，但是技法多少有點雜亂，有時還帶著巫術的音調。你真要和我學，就得從頭來過，起碼幾年別碰琵琶，忘掉以前的手法，完全從頭學起，重新苦練基本功！”康昆侖一聽，我的天吶，師父真是神了，連我的師承都能聽得出來，我不拜他為師拜誰呢？

已然功成名就、被寵在君王之側的康昆侖，仍保持謙虛的品質和向上的決心，從古至今，試問能有幾人如此？敬佩，敬仰！

這故事里的和尚段善本，當然也是個非常了得的人物。元稹寫的《琵琶歌》頭四句，“琵琶宮調八十一，旋宮三調彈不出。玄宗偏許賀懷智，段師此藝還相匹”，其中提到的段師，指的就是段善本。這位皈依佛門的琵琶大家，不但非常有個性，同時也是個既會演奏、又會作曲的全能音樂人。試想，一個出家人，居然在千年前就男扮女裝上臺“斗樂”，即使放在當代，也是一件炫酷的事情啊！正因為政治昌明、思想開放，絢爛多彩的大唐才能名家輩出，各顯其能！（本文內容收錄于作者即將出版的《國樂無雙》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