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格里格故居行

王文瀾

世上有許多令人向往的“房子”——音樂家的、文學家的，或者是文學家的作品中所杜撰出來的。那里曾居住一些傳奇人物，也發生過一些引人無限遐思的故事。

我向往過屠格涅夫和托爾斯泰的故居，也幻想過貝多芬、柴科夫斯基的故居。但一切向往和幻想，莫過于格里格，因為我是如此熱愛他與他的藝術。我始終認為格里格生活在一個充滿詩意和童話的地方，而挪威離我又如此遙遠，一切猶如遙遠的夢幻。

數年前，我教過的一位非音樂專業的學生給我寫過一封長信。她在信中用敏銳、優美的語言描述了格里格極其美妙的音樂作品。那樣的理解，那樣的語言，那樣的清澈透明，是很多學習音樂的學生達不到的。對此我深感欣慰，同時這也令我陷入了對格里格音樂的思索。誠然，對于心懷癡情的人來說，有時真的會有“天上掉餡餅”的事發生——兩年前，我收到標有“卓越亞馬遜”字樣的一盒格里格作品CD套裝，可我至今都不知道是何人所寄。我只能把它理解成是格里格讓繆斯之神或圣誕老人寄來的。

幾年前的8月8日是我生命中永遠難忘的日子，因為我此生一個心心念念的夢想終于變為了現實——我終于能夠去往挪威，卑爾根、特羅爾豪根的格里格故居，并在那里度過一日。我將此次挪威之行視為我有生之年中“最奢侈”的旅程。

凌晨五時，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我和我的導游兼翻譯周晨一起從酒店出發，乘坐火車前往奧斯陸機場。其實，她和我一樣對這里不熟悉，但讓我特別感動的是，為了不耽誤當日的行程，她在沒有告知我的情況下，提前來探了路，找到了我們駐地附近的火車站。這可能就是一個有責任心的導游的專業素質吧！

清晨七時，我們乘坐的飛機從奧斯陸出發，九點到達了卑爾根機場。一個小時前，奧斯陸還是雨天，可到了卑爾根，天空一片蔚藍，空氣清新，透徹心扉。我心想，親愛的卑爾根，親愛的格里格，謝謝你們這般理解一位遠道而來的旅人的心情。

特羅爾豪根位于卑爾根南郊八公里處的峽灣之畔。離開機場二十分鐘后，我們的車子抵達了時常出現在我夢中的特羅爾豪根。停車場旁邊，我一眼就看到了去往格里格故居方向的標志。順著山腳一條幽靜的林蔭道，透過樹梢望著寧靜而碧藍的峽灣海面，不到十分鐘，便到達了我們的目的地。我想告訴朋友們，不到此處，你斷然難以想象這景色竟是如此迷人。眼前的景致與我多年了解和想象中的格里格故居有太多差異——除了那幢維多利亞風格別墅以外，其他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象的樣子。

特羅爾豪根是何等夢幻般的人間天堂啊！就我所知，世界范圍內所有像格里格這樣級別的音樂大師，恐怕沒有哪一位能擁有如此迷人的居住環境。在這里，大自然賦予了這位偉大的藝術家身心所需要的一切。

踏上通往故居的綠蔭小道，透過樹梢望見視野中那熟悉的由格里格親手設計的維多利亞風格別墅時，我只覺得我的雙腳即刻便已踏進了縹緲的夢里。

我的心情與思緒很久沒有像我在特羅爾豪根那一日那樣虔敬、激動了。我在這里任性地“穿越”，神游于當下與“十九世紀格里格時代”這兩個整整跨越了一百多年的時空。我擁抱心中期盼的一切——感受上帝在這個遠離塵囂的峽灣邊，為偉大的音樂家布置和上演的一切。

來到這里，與故居有關的一切，無論是小道和院落的每一顆沙礫、周邊的每一棵樹木，還是別墅前的休閑座椅，甚至是花園和路邊的花草以及掛在草上晶瑩剔透的露珠，都無不讓我感到新鮮和親切。此時此刻，我深感它們充滿了靈性。

在欣賞了峽灣美景之后，我于故居前的花園里迎著晨光，面朝別墅滿心虔敬地朝拜故居。別墅的后面是由卑爾根政府建造的追求聲音美學并有著美妙音響效果的格里格音樂廳。音樂廳的觀眾席透過落地玻璃墻面向海灣，造型極為別致。這間堪稱袖珍式的音樂廳，座位不過一百個，靠近落地玻璃窗的位置擺放著一架音色純美的施坦威鋼琴。每年5月下旬至6月中旬卑爾根格里格音樂節之際，來自世界各地的音樂家都會在這里聚集，每日清晨在這里舉辦音樂會。

音樂廳的門廳對面是大家熟悉的、與作曲家本人等高的銅像。來到這里，我向親愛的格里格頷首致意，與他合影。那一刻，我仿佛聽見他輕輕地對我說：“哈哈，我親愛的朋友，你終于來了！”

在這般“前奏”之后，我走進格里格的故居，迎面而來的便是一種擋不住的親切而神圣的氣息。這里陳列著作曲家生前用過的物品，其中不少都是此前在圖片上見過的，甚至有些東西我還了解他們的來歷。一切雖說熟悉，但由于興奮的心情，我仍感覺像是在夢里。

順著別墅和音樂廳之間的“之”字形小道而下，便是那夢中的紅房子——格里格的“作曲小屋”。這座“作曲小屋”是由格里格本人設計建造的，當初之所以建造這間小木屋，是因為家里總有人造訪，影響他的創作，所以格里格才在如此安靜的地方，面朝寧靜的海灣，建造了這個“超凡脫俗”的、如童話般的小木屋。我們到時，小屋的門鎖著，但透過門上的玻璃可以望見小屋中的所有陳列——歐式風格的地毯上，左邊是鋼琴和樂譜，鋼琴上特意設計安置了用于夜間創作的燭臺。右邊是兩張沙發，正前方對著窗戶和窗戶外寧靜海灣的是一張大小適中的寫字臺，寫字臺上按照作曲家生前的習慣擺放著各種文具用品。

欣賞完“夢中的小屋”后，我便坐在小屋旁臨海一邊的石頭上，望著平靜的海面，任憑幻想的思緒在時空中翱翔。在這寧靜的峽灣海邊，我取出特意帶來的兩本個人的散文集和小說集，寫下贈言，一本將贈給格里格故居博物館，另一本贈給陪我來到格里格故居的導游周晨。

格里格故居博物館位于格里格故居旁，這是我必須造訪的地方。我特別仔細地參觀了博物館內陳列的格里格生前的一些照片、手稿與資料，并將我的散文集《愛與生命同行》贈給了博物館，以此與天堂里的格里格來個心靈的約會。

沿著幽靜的小路來到海邊，那便是被我國音樂家廖乃雄先生稱為“他永遠凝望著祖國的海灣”的格里格夫婦陵墓。陵墓很奇特——作曲家夫婦的靈柩安放在數米高的崖壁上一個天然石窟里，并以刻有格里格夫婦名字的墓碑封住石窟。這是一個絕對幽靜的去處，符合格里格熱愛大自然又喜歡安然寧靜的人生追求與藝術品位。

做完了所有想要做的事情，距離前往機場的時間還有富余。于是，我悠閑地坐在門前樹蔭下，遙望、靜思、幻想，給遠在國內的親人發去我此時此刻的心情。置身格里格故居，之前我對他的許多認知、感悟和理解，于此時此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過濾和升華。我在重新理解格里格的心境，理解他的詩意情懷，理解他對藝術和人生的向往。陽光照耀下的峽灣，一片寧靜，一片蔚藍，浮在海面上的袖珍式小島給人以滴翠般的舒心。環繞在峽灣對面的是掩映在茂密綠色中造型各異、五彩斑斕的別墅——那是“凡人們”居住的地方。身居夢幻之地，隔著美麗峽灣，彌漫著音樂詩人格里格氣場的優雅故居俯瞰著峽灣，而峽灣對面的美麗別墅和居住在那里的人們凝望著故居，直到永遠。臨別時，我沒有忘記在故居別墅窗前的小花園里取上一抔園中的泥土，于庭院的樹上采下了兩片碧綠的樹葉。

告別了格里格故居博物館熱情友好的工作人員，我依依不舍地離開了特羅爾豪根，離開了令人流連的格里格故居——輕輕帶走那夢幻般的詩意和美麗，而后把一份永遠不變的愛與真情，默默留于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