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昕然
自黨的十九大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以來,建設美麗鄉村,加快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成為順應時代和社會發展的方向性舉措。以浙江衛視《寶藏般的鄉村》為代表的體驗式真人秀,聚焦鄉村振興,以全新的節目模式,展現智慧鄉村新風貌,讓大眾改變了對傳統鄉村的刻板印象,激起了人們對鄉村振興的關注,為鄉村帶來經濟、文化、旅游等方面的發展機遇,充分發揮了電視節目的社會功能。
真人秀在多年的發展過程中已經分離出眾多類型,體驗式真人秀是近幾年炙手可熱的一類。此類節目的主要特點就是將“體驗”二字發揮到極致:不僅將節目的拍攝場地從“可控現實”的演播廳移到“自然現實”的多樣生活場景里,還將參演嘉賓的身份進行多種變換,使得戲劇性與偶然性激增,大大提高了受眾觀看節目時的體驗感。
我國最早將鄉村空間引入體驗式真人秀中的電視節目是2005年北京衛視的《相約新家庭》。該節目成功將海外優秀節目的制作經驗借鑒到我國來,實現本土化。節目中,城市與農村的孩子互換生活環境,鏡頭記錄下兩位孩子的行為舉止與心路歷程。2012年,江蘇衛視的《花樣年華》將五位具有個性特點的90后女大學生送往云南山區,體驗12天的艱苦生活,實現自我蛻變。2013年,湖南衛視的《爸爸去哪兒》將明星父子送往鄉村,體驗生活,感受鄉村美景的同時增進親子關系。2014年,天津衛視的《囍從天降》和江蘇衛視的《明星到我家》呈現的是幾位女明星“嫁”入鄉村,干農活,體驗農村婚后家庭生活。湖南衛視2017年播出的《向往的生活》和2019年播出的《哈哈農夫》把干農活與獲取生活物資聯系起來,并以邀請嘉賓做客的方式營造一種家庭會友的氛圍,同時加強了與鄉村鄰里的互動,備受觀眾喜愛。2020年年底,浙江衛視推出《寶藏般的鄉村》,以鄉村漫游體驗的方式,挖掘脫貧攻堅的典型故事,在一次次趣味旅行中,帶領觀眾感受鄉村風貌,發現生活之美。
作為戶外類節目,體驗式真人秀的空間處理與形象呈現要比室內復雜得多。因為空間的區隔弱化,決定了無法完全預判節目拍攝過程中會遇到什么情況,各環節都具有偶然性。盡管如此,為了節目能夠順利進行以及達到最初的傳播目的,節目呈現仍具有一定的規律性與選擇性。
北京師范大學副教授蔡曉芳在《“鏡”城:電影中的北京記憶與想象(1980-2010)》一書中寫道:“在對任何一座城市進行書寫和表達的時候,想象或想象性都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概念。面對一個巨大而復雜的都市空間和歷史實體……也就是說,任何關于城市的文本盡管首先都來自城市的經驗,但又絕不等同于經驗,它經歷了由經驗到文本的過程,確切地講,這個過程是一次想象性的書寫過程。”①
城市如此,被大眾傳媒書寫和表達的鄉村也是如此。鄉村同樣面臨著從“經驗”到“文本”的想象性書寫過程:媒介內容的制作者和傳播者將他們眼中看到的鄉村經由視聽媒介的重組再現傳遞給受眾。在這種情況下,鄉村形象必然帶著“想象”的意味,它不僅是按照傳播者對鄉村的想象傳播的,也是按照受眾對鄉村的想象在大腦中呈現的。即便鄉村體驗式真人秀強調一個“真”字,但其終究是一種媒介呈現,是傳播者借助諸多符號和手段想象化再現出的鄉村媒介景觀。
1.擬態化的空間選擇
從大的地理空間來看,《寶藏般的鄉村》節目涉及的鄉村地點有4個,分別是貴州省雷山縣西江千戶苗寨、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鶴峰縣何家村、浙江省紹興市柯橋區三佳居村以及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德令哈市。這4個鄉村地點都有“特殊身份”:是在浙江省對口幫扶下,脫貧攻堅取得較好成果的村落,且具有標桿和示范帶頭作用。這也是這檔節目制作的初衷。
從小的畫面空間來看,以往的真人秀節目將鏡頭大篇幅對準參演嘉賓,鄉村體驗類真人秀《寶藏般的鄉村》則給了鄉村空間更多的畫面,同時大量運用固定鏡頭、廣角鏡頭和航拍鏡頭,用更廣闊的視角將鄉村景觀大貌展示給觀眾。另外,《寶藏般的鄉村》還巧妙地運用特寫鏡頭,將鄉村的特有事物用更突出和清晰的方式展現出來。
從一定程度上說,鄉村體驗式真人秀通過對選址地點的斟酌和對畫面空間的設計,讓“寧靜美麗、宜人宜居”的美麗鄉村媒介形象深入人心,一度帶動了鄉村旅游業的發展。尤其是真人秀中的拍攝地點,吸引了大批游客、粉絲慕名前往。
2.形象化的內容傳遞
一方面,在節目中增設動畫元素。動畫元素是一門包容性極強的藝術,自身構成要素多,呈現形式十分豐富,能夠讓整體節目氛圍更加活潑、生動,增添節目的趣味性,也讓鄉村意象不是呆板的“死物”而有了人的喜怒哀樂。動畫還可以起到調節、補充劇情的作用,讓鄉村景觀畫面與觀眾的想象相匹配。《寶藏般的鄉村》第二期節目中,在嘉賓因當地晨起大霧不散而沒能按計劃看到日出時,制作組制作了一個緩緩升起的橙色太陽的簡筆動畫,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觀眾對“日出”這一景觀的想象。
另一方面,字幕對鄉村體驗式真人秀的鄉景形象塑造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如果說動畫元素對于節目內容的傳遞、鄉村形象的塑造是隱性的,那么字幕的作用則是顯性、直觀的。在以往的真人秀節目中,字幕更多地起著說明和補充的作用。在鄉村體驗式真人秀中,節目結構是跟隨一天時間的變化而推進的,容易讓人沉浸于鄉村生活的悠然氛圍中而失去對關鍵信息的把握,因此,字幕的作用就凸顯出來。除了傳統的補充說明、作為各種鄉村景觀小貼士呈現之外,字幕還能起到渲染情緒、烘托氛圍的作用。
在談論社交媒體時我們常會提到“擬劇論”,即認為社交媒體是劇場,而用戶是劇場里表演的演員,他們通過后臺的精心策劃與設計包裝,按照自己的期望,塑造自身形象,并表演出一場又一場“演出”。在體驗式真人秀中,鄉民形象的塑造其實也暗含著“擬劇”的成分。
1.以觀察為主的鄉民行為記錄
作為真人秀的一個分支,體驗式真人秀具有的基本特點之一就是“真”,而展現鄉民真實形象最簡單的方式是“不介入”,即觀察。因此,在對鄉民形象進行塑造的過程中,以觀察為主的鄉民行為記錄發揮了重要作用。
在鄉村體驗式真人秀中,節目組每到一個鄉村,都會通過客觀鏡頭記錄當地的風貌和村民的行為。節目中既有鄉村景觀的全景式展現,也有人物的近景和特寫鏡頭。如《寶藏般的鄉村》對苗寨寨口閑聊老人的面部特寫、對采挖烏桿天麻的農戶們的手部特寫,突出了鄉民的外貌特征。因水洗而泛白的衣裳,老人臉上深深的溝壑、笑起來時露出的殘缺不全的牙齒,農婦指甲里的污泥,畫面著實不算美麗,但正是這樣接地氣且真實感十足的場景將鄉民天然的質樸和真誠表現得淋漓盡致,這是對他們品性和生活狀態不加雕飾的展露。
遠距離的全景式鏡頭更多的是對鄉民群體的宏觀展現,是對他們的生活環境以及生活方式的大致描繪,可以讓觀眾將鄉民行為與整體鄉村環境和景觀結合起來。近景和特寫鏡頭則是對鄉民的細致描繪,表現的是他們的精神狀態和道德品行,拉近觀眾與鄉民之間的距離,在不加修飾的鏡頭中展現出鄉民最真實的一面。
2.以交流為主的鄉民形象展演
盡管體驗式真人秀具有“真”的特點,但與“人”的交往卻不能將“鏡頭”忽視。畢竟面對閃著紅燈的攝像機,不論是專業演員還是普通人,都并不能將自己平常的面貌完整展現出來。另外,由于涉及人數眾多或重要程度頗高等原因,有些場景是需要經過策劃與籌備的,使鄉民的媒介形象向所期望的方向靠攏。
在鄉村體驗式真人秀中,鄉村的各類小空間就是舞臺,鄉民就是其中表演的演員,他們以展現自己、展示鄉村文化為目的,進行各種主動或被動的表演。《寶藏般的鄉村》節目組在去往湖北省恩施市洞下槽村時有這樣一幕:洞下槽村的在鄉婦女聚集在村委會的一間屋子里上手工培訓課,做手工制品。在嘉賓孔雪兒問她們上課、做手工的原因是什么時,有位年輕婦女主動回答:“變廢為寶”“為自己而活”。這恰好呼應了這期節目的主題“智慧的鄉村”。雖然有些表演的味道,但確實將洞下槽村在支持婦女再就業、變廢為寶方面的智慧做法直觀展示了出來,豐富了在鄉婦女的形象。
依托以觀察為主的鄉民行為記錄以及以交流為主的鄉民形象展演,節目組將不受干擾的鄉民日常生活和有意識展示自己的兩種不同狀態平鋪在觀眾眼前,最樸實的鄉民、最真實的鄉民、想要展現自己的鄉民……眾多鄉民的形象都能夠被觀眾捕捉到,讓鄉民的形象從扁平化走向豐富、立體。
中國的鄉土文化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以鄉村習俗、輿論和文化觀念等為主要組成的鄉村規范文化,一種是以語言、動作、圖畫等具體意象為代表的鄉村表現文化。”②在具體的形象呈現中,《寶藏般的鄉村》也分別對這兩種鄉村文化采取了不同的呈現方式。
1.規范文化的淺顯化
規范文化實際上是鄉村潛在的權力限制和規則,同時也包含著集體意識和倫理觀念,是鄉村生活按部就班進行的內在約束力。但是,為了便于觀眾理解和保障節目的有序開展,鄉村體驗式真人秀往往將鄉村規范文化淺化于各種簡單活動之中,既方便參演嘉賓參與,又為觀眾理解各類鄉村的深層結構“做減法”。《寶藏般的鄉村》在介紹湖北恩施土家族的篝火晚會時,就將土家族人對過去一年辛苦勞作的總結、對新一年風調雨順的祈禱以及土家族人敬天畏地的思想通過燃松枝、舞龍舞獅、跳傳統“擺手舞”傳遞了出來,并將其記錄傳承下去,對我國鄉土文化的保護具有重要意義。
2.表現文化的游戲體驗化
與規范文化相比,鄉村表現文化更易于理解,但因其包含要素過多且存在形式常見,也比鄉村規范文化更零散、更易被人忽視。對此,《寶藏般的鄉村》在探訪湖北恩施燈戲時采用了“游戲體驗”的方法。恩施傳統燈戲俗稱“唱燈兒”,是恩施土家族群眾喜歡的民間傳統劇種之一,已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節目中,參演嘉賓分組學習代表性曲目《雪山放羊》的經典片段,并將其表演出來。在表演的過程中,參賽者的語調、音調、動作以及神態表情都是評分的重點,同時也在傳承人對幾位參賽者的糾正中向觀眾展示了“唱燈兒”的要點和特色。在這種情況下,游戲、比賽已經不僅是嘉賓展現個人魅力的時間,同時也是比賽項目本身以及當地特色表現文化的魅力發散時間。通過這種形式,節目展示鄉村表現文化的部分變得緊張又有趣,讓觀眾沉浸于游戲體驗之中,不僅營造出輕松的氛圍,而且達到了傳播當地文化、讓鄉村文化“活”起來的目的。
鄉村體驗式真人秀不僅是娛樂大眾的消遣性媒介產品,而且已經肩負起“為鄉村代言”的使命,成為傳播鄉村現狀、塑造鄉村形象的重要方式。鄉村體驗式真人秀以紀實性的手法呈現內容立體、個性鮮明的鄉村形象,同時在一定程度上給予農民群體話語表達的機會,為“鄉村”這個邊緣性空間爭取到社會大眾的廣泛關注,讓民族遺產的傳遞、鄉土文化的傳承更具可行性。
受經濟長期發展水平低下、教育水平不高,以及同類媒介產品累積效應的影響,大眾對農村與農民的刻板印象不斷被加強而不能得到更新。鄉村體驗式真人秀則恰好以一個“記錄者”的身份展現了鄉村發展的過程與現狀。在《寶藏般的鄉村》中,我們可以看到設施現代化、功能齊全、從“重點貧困村”蛻變為“生態文明村”、堪比高檔小區的洞下槽村,可以看到既保留原汁原味又得到現代化發展的西江千戶苗寨,可以看到民風淳樸、熱情好客的花園村,還可以看到有著大片油菜花田和騰沖雪雞的美麗沙坪……體驗式真人秀讓我們從一個個風格鮮明的鄉村實例中看到鄉村生活的一片向好,從而有效消解了大眾對農村和農民的刻板印象,讓新的鄉村形象及農民形象得以重塑。
鄉村體驗式真人秀作為大眾傳播的媒介產品連接了眾多領域和人群,能夠有效突破各領域之間的傳播壁壘,尤其是城鄉之間,這就使得鄉村話語有了得到重視的可能性,農民的生存狀態與鄉村發展的問題能夠得到更多關注。《寶藏般的鄉村》里,主持人華少就曾通過自己的直播間向觀眾介紹、推薦鶴峰富硒農產品,助力富硒茶和富硒小土豆的銷售。
鄉村體驗式真人秀通過紀實性的手法將嘉賓在鄉村空間里的生活展現出來,從而記錄了鄉村的整體風貌,記錄了鄉村的風土人情,同時也將鄉村的珍貴文化遺產記錄了下來。放牛、割草、插秧、種田,鼓藏節、開犁節、傳統燈戲、“掂魚估重”等鄉村景象,如果不能得到重視,不被影像化保存,就會隨著鄉村老年人的逝世、鄉村范圍的縮小和鄉村人口的外流而消散。而體驗式真人秀恰好用特別的方式將它們記錄了下來,既提醒人們關注鄉土文化,又以防患于未然的態度為后世留下珍貴影像。
不僅如此,鄉村體驗式真人秀還是鄉村游子紓解鄉愁的重要方式。“傳統村落記憶承載著文化傳統和鄉愁情感,具有文化規約、社會認同、心理安慰與心靈凈化的功能。”③鄉村體驗式真人秀中展現的每一張臉龐和每一個角落都是鄉愁的現實基礎,是對不能回到家鄉的人的撫慰,也是對那些背井離鄉在城市拼搏的打工人的隱性呼喚,以期他們能夠帶著這份鄉愁重返家鄉,實現鄉村人才回流,用鄉村人的力量建設美麗鄉村。
《寶藏般的鄉村》為體驗式真人秀助力鄉村振興做了一個很好的示范,將鄉村振興后的繁榮景象展現給了更多受眾。美麗鄉村形象的建構并非最終目的,體驗式真人秀對鄉村空間的引入也不應止步于此,這仍是一個長遠性的計劃。體驗式真人秀應從場景策劃、主題思想以及與社會熱點關注事件結合程度上進一步努力,以更加立體、多維的角度展示鄉村空間的實景實況,為鄉村振興納才助力。
注釋:
①蔡曉芳.“鏡城”:電影中的北京記憶與想象(1980-2010)[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126.
②胡映蘭.論鄉土文化的變遷[J].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13(06):94-101.
③楊同衛,蘇永剛.論城鎮化過程中鄉村記憶的保護與保存[J].山東社會科學,2014(01):68-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