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鋒女俠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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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有個特殊的春節。北京冬奧會在2022年2月4日開幕，那天是農歷大年初四。楊揚能想到，在新年里，人們圍坐在一起看比賽的情景。

這么些年來，楊揚活躍在賽場內外，奔波于各大國際體育組織，普及冰雪運動教育，她謙稱自己是“想要發揮一些作用的志愿者”。她對體育有著自己獨特的理解，并堅信奧林匹克精神具有鼓舞人心的力量，在寒冬帶來生命的美麗與希望。

爽朗的笑聲從化妝間里傳出來，楊揚周圍的工作人員都說，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女俠”，自在、豪爽、仗義、瀟灑……這些武俠小說里形容大俠的詞都能被她的性格所詮釋。北方姑娘骨子里的颯勁兒，也是楊揚對自己的認識，小時候，她保護隊友，站出來“教育”過恃強凌弱的家伙;長大后，她也是憑著一股勁兒，往前沖，不服氣，一次次站上了國際賽場，拿下了59個世界冠軍，其中包括中國冬奧史上的第一枚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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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自己確實特別喜歡看武俠小說，最喜歡的是金庸先生筆下的喬峰，一個在北方出生、又來到江南的一代大俠。

1975年，楊揚出生在黑龍江腹地佳木斯的小縣城，那里正好處于松花江、黑龍江、烏蘇里江匯流而成的三江平原上，一到冬天，朔風直抵，大雪遍野，幾乎滴水成冰。滑冰是構筑那一代人冬日童年記憶的重要畫面，那時候的北方孩子都會滑冰：“一到冬天，各個學校都自己潑冰，這是體育老師的工作，我們那時候沒裝備，甚至冰鞋就是個木頭板，下邊綁冰刀，有的冰刀都沒有刃了，但無所謂，直接綁在棉鞋上。我們小時候，哪個沒凍過耳朵？凍得像豬耳朵那么大，耳朵凍了不能捂，小時候媽媽告訴我要是凍耳朵了，就用雪搓，讓它緩過來，然后就會一層皮一層皮地掉。”這些遙遠的回憶楊揚現在說起來還是很興奮，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

從1984年正式接受專業滑冰訓練，到1993年被選入國家集訓隊，這期間從佳木斯到七臺河，再到省城哈爾濱，然后是北京，那年楊揚18歲。在經過五年國家隊的嚴苛訓練后，1998年楊揚第一次參加冬奧會，在日本長野短道速滑比賽的賽場，兩項個人單項比賽500米和1000米均被判犯規取消成績，其中1000米半決賽中，她打破世界紀錄，決賽時第一個沖向終點，但一分鐘之后被判犯規，取消成績……最終她在長野冬奧會上僅獲得了女子3000米接力的銀牌。賽后經過一段時間的逃避和掙扎，最終她決定直面失敗、迎接未來，痛定思痛之后，在失敗中總結經驗和教訓，認識項目規律，讓那次失敗成為她起飛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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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至2002年間，她拿下連續6年的世界杯、世錦賽全能冠軍……這段時間也是楊揚運動狀態不斷向上提高和攀升的黃金階段，一塊塊國際重量級賽事金牌被她接連地收入囊中。4年一晃而過，又一屆冬奧會來了，她在2002年的鹽湖城證明了自己，也證明了中國隊，翻開了中國冬奧歷史新的篇章。

她的沖奧故事和奪金時刻通過電視轉播傳送到了千家萬戶，在那個沒有互聯網的前信息時代里，一家人圍坐在電視前看著這載入史冊的一幕，楊揚的名字成了幾代人心里“滑冰”和“冬奧”的代名詞，“冰上女王”也成了她揮之不去的封號和當時最醒目的標簽。

2006年8月，距離她31歲生日還有剛好一周的時間，楊揚在北京舉行了退役儀式。在年初的都靈冬奧會上，她奪得了一枚短道速滑1000米的銅牌。每個運動員都要走到這個十字路口，面對這道人生的分水嶺，即使“冰上女王”也不例外。

人生還有長路要走，但自己能做什么？楊揚道出了當年的困惑：“我當運動員時目標明確，要站在世界最高的領獎臺上，再枯燥、再疲憊的訓練也會因為有這個夢想而變得有奔頭。但退役后，忽然目標不再清晰，雖然優秀運動員貌似機會很多，但哪個適合我？哪個能讓我像以前一樣每天熱血沸騰？在尋找答案的時候，我發現相對比優秀運動員，普通運動員的問題是機會太少，從生活、社會資源到認知都很封閉。但同樣，他們不想過平庸的生活，希望未來的生活里還有一件事情能夠讓自己感到熱血沸騰。”

該去哪里找答案？怎么才能找到接下來生活的方向和目標？

其實楊揚可以走一條特別簡單的路—聽從安排，留在國家隊工作或者進入更體制內的行政崗位，成為一名捧著鐵飯碗、安穩度日的公務員。“但我更喜歡有點兒不確定性和有些挑戰的未來。”她回答得特別堅定。“我很清楚自己不想要什么，但是對于想要什么并不清晰。”困惑和迷茫是楊揚剛退役那會兒最深刻的感受。經過一段時間的困擾，她決定走出去，去嘗試不同機會帶給她的感受。正式退役后不久，楊揚去了非洲，“我把最后一次參加奧運獲得的銅牌捐給了普及青少年兒童體育活動的國際組織，這個組織是我小時候的偶像、拿過四塊奧運金牌的挪威運動員創辦的。”她作為志愿者和非洲當地的孩子一起玩耍，蒙起眼睛陪盲童踢盲球，親手用磚頭搭好簡易球門，給康復中心的殘障孩子設計合適的體育活動……“我第一次感受到體育在競技場之外的力量。”楊揚說。也許這次“出走”、捐出職業生涯最后一塊獎牌的時刻，就是她人生冥冥中的一道看不見的“分水嶺”，她放下了一些，又找到了一些。這條路在她的腳下越走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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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精神是什么？離開了賽場之后，楊揚一直在想，這么多年以來，體育到底教會了自己什么呢？“（它）在這個世界中處于很理想的狀態，規則透明，競爭公平，沒有歧視，相互尊重，但這個世界不全都是這樣。”真正的社會遠比賽場復雜得多，曾經只要努力、只要拼搏就能獲得成績的純粹感在現實的泥潭中彌足珍貴。“正因為這樣，奧林匹克精神才是這個世界上非常珍貴的。它讓人們不放棄希望，有機會去真正地體會什么叫尊重，相互溝通，公平公正。在奧運會上你看到的是美好的世界，會去影響更多人，這是我認為的奧林匹克最大的價值。”

所以，楊揚想明白了，她想帶著這種珍貴在現實中實現“女俠”的理想。

退役后一年，她完成了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的學習。退役后第二年，汶川地震期間，她聯合清華校友創辦了北極星慈善基金會。最初作為北京市的援建項目，在四川十方市開展體育老師培訓并捐贈體育設施。退役后四年，她以89票贊成的絕對優勢當選成為中國第一個運動員身份的國際奧委會委員。

2009年她成立了“冠軍基金”，目前已培訓近3000名運動員，為500多名運動員提供了咨詢輔導，為100多名運動員提供了實習就業機會。

回想起那個從東北來的姑娘，雖然有著極好的冰感，但當年一句英文都不會說，被選為國際滑聯運動員委員會委員，后來咬牙去美國學語言，到此時進入國際奧委會，楊揚已經在人生的彎道上順利過彎，完成了蛻變。

在國際滑聯125年的歷史中，楊揚是首位當選的女性速滑理事。她身上的“首位”頭銜太多，現在對她來說，北京冬奧組委運動員委員會主席是她最看重的身份之一。在奧運路上和體育領域奮斗了這么多年，積累了這么多的經驗，“我終于有機會在自己的國家利用那么多年在國際組織學到的知識來服務我們的奧運會！”這才是楊揚不管面對多忙碌的賽前沖刺工作都充滿熱情的原因。

六年前申辦冬奧會期間，楊揚發現自己懷上了第二個孩子，當時她在申辦委員會工作，負責接待評估委員會為期一周的評估，“開會我坐在那一陣陣冒汗，別人都穿著挺厚的，我穿得非常少，依然覺得熱得要命，后來我同事問我是不是緊張，我說不可能！上周還跟他們開會呢。之后爬山考察，坐大巴考察，三四個小時開到崇禮把我暈的。等他們走了，我去做檢查，發現懷了老二。看申辦時期的照片，懷胎七個月的樣子感覺比現在還瘦。”

今年，楊揚的女兒六歲了，和哥哥差三歲，楊揚說看著她感覺看到小時候的自己：“我自己可能因為父親去世早，從小離家也早，所以對外往往展現獅子座的要強，不愛示弱撒嬌。”女兒是釋放天性的迷你楊揚，愛發嗲，也極自律，老師開家長會的時候和楊揚反映，這是“班里唯一一個可以站出來讓那些淘氣男孩停下來的勇敢女孩”。別人都說女兒的女俠性格跟楊揚一模一樣。

北京的冬奧也在六年間迅速“成長”，從幾代人的愿景變成了即將拉開帷幕的全球盛事，楊揚從當年冰場上懵懂的豪氣小將，變成了引領著中國冰雪運動不斷向前的推動者，她的青春跟中國冰雪運動的發展緊緊交織在一起。

“不用說我那一代，直到上一屆平昌冬奧會的時候，我們當時有1/3的項目還沒有開展，包括雪山雪橇、高山滑雪等。而經過這次申辦，我們已經完成了全項建隊。” 這幾年通過跨界選材，像一些技巧類的項目，就讓體操、跳水等類似的從小練技巧的運動員去做跨界訓練。一些田徑運動員去練雪車雪橇，因為短跑的運動員啟動快，所以這屆我國雖然有些項目是首次參加冬奧會，但也有爭奪獎牌的機會。”

“讓三億人參與冰雪運動”，這不是一句口號，而是楊揚的信心。她回想起童年，潑水成冰的校園操場，每個同學滑冰時臉上的笑容，風特別冷，但運動讓所有人都暖了起來。現在，城市里建起了越來越多的冰場，北方的山上也有了越來越多的雪場，多元化的運動方式激發著城市和社會的活力。

在一系列國際機構任職的頭銜背后，楊揚還是記掛著滑冰，就單純的滑冰，不但她自己滑，還能帶著孩子滑，再讓更多的小朋友一起來。

退役之后，她搬到了上海生活，變成了在南方生活的東北人。2013年，楊揚做了一件特別接地氣的事，她在上海創辦了飛揚冰上運動中心，這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專業化并面向公眾開放的冰場。開幕時楊揚在微博上發了一段話：“23年冰場上長大，從跌跌撞撞到自由駕馭，明白了理想不單是美好愿景，它更意味著付出、痛苦、失敗，甚至犧牲，而堅持過來，它又意味著美好的回憶。”

“成立的時候很多人都懷疑我能運行幾個月，我第一次找了周邊19所學校的校長推薦冰上運動，大家聽聞又有刀又有冰，被唬住了。”后來一所打工子弟學校愿意勇敢嘗試。場館建立至今8年有余，楊揚達到了自己的低標，“活下來了，我算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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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年多過去了，這里上演過激烈的國際冰球大戰，出現過花樣滑冰的倩影，還有冷門的亞太冰壺錦標賽……一座南方的城市有了冰的凜冽。不過楊揚最上心的是這里的小學員們，有很多小朋友比她當年還要小就上了冰場，摔了跤，第一次哭，第二次哭，慢慢地也就不哭了，學會了拍拍膝蓋繼續滑。楊揚看著他們，想著，也許這個小子就是下一個武大靖，也許這里的孩子能出一支國家接力隊，又或者也別期盼這么多，他們可能做不成冠軍但卻能愛上滑冰，愛上運動，因此擁有健康、快樂、有趣的人生。

在她看來，一座城市如果有運動的氣氛，這個城市就是有活力的，運動與生活緊密結合，這也是體育強國的雛形。就像武俠劇里說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楊揚也像她崇拜的大俠一樣，為中國的冰雪運動，在一直努力，大到舉國冬奧，小到一座冰場。

有時候，她累了還是會到冰上去滑兩圈，提起我們外行人不懂的“冰感”，她依舊一臉驕傲。拍攝當天，她帶了一雙專屬的獨一無二的冰鞋，穿著時尚大牌的衣服，腳踩冰鞋的楊揚，颯極了。結束拍攝后，楊揚急忙趕去做一場冬奧的直播活動，最近她真的太忙了，冬奧倒計時開啟后的每一分鐘，她都像是處在正滑向終點的沖刺狀態。楊揚也承認，有時候很累，但這就是她喜歡的，她找到了，能一直做自己喜歡并擅長的事情，很幸運也很幸福。

“抓緊時間做自己。”楊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