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冬奧賽服背后的故事

趙雅捷 文靜 王藝璇

科技助力冬奧“戰衣”

北京服裝學院中國服飾科學技術研究院一層大廳，擺放著很多按照運動員身形數據3D打印的模型，它們身穿凝聚我國科研人員自主知識產權的比賽服，蓄勢待發。已是深夜，劉莉帶領的“冬季運動與訓練比賽高性能服裝研發關鍵技術”項目全員仍在認真核對細節，她們正在為第二天的風洞測試做準備。

辦公室墻上，掛著一張巨大的任務時間軸，這是劉莉團隊為包括短道速滑、速度滑冰、花樣滑冰、鋼架雪車、高山滑雪在內的眾多中國冰雪項目國家（集訓）隊制作參賽“戰袍”的時間線，這也是劉莉帶著團隊一次次任務攻堅的見證。

她們的目標是，為中國冰雪運動員制作獨一無二的戰袍，在“快、護、暖、美”四個維度提升冰雪運動員參賽服性能，助力中國運動員在北京2022冬奧會上取得更好的成績。

盡管看起來是在做衣服，但顯然，用女科學家來定義劉莉更為合適。“我們制作衣服，和服裝設計師有挺大不同。”劉莉的冬奧科研工作，富有科學、藝術和體育精神。“冬季項目上，運動裝備直接影響到運動員的運動表現。團隊為參賽隊員做戰袍，按照不同運動員的需求、比賽項目特點研發，在不斷的實驗中改良設計，最終助力運動員在賽場贏得好的成績。”

白色連衣裙白色羽毛針織衫白色踝靴均為Brunello Cucinelli

劉莉的工作是通過科研全面提升服裝性能，讓服裝更具功能性，同時更舒適、更美觀。劉莉攻讀服設計與工程相關專業，一路念到博士。她坦言，自己曾經也有一個時裝夢，但“誤打誤撞”進入了高性能服裝研發領域，在這個賽道貢獻自己的智慧。以科研者身份助力中國冰雪項目運動員，讓她感到使命在肩。

距離冬奧會100天的紅色條幅下，是劉莉團隊為花滑隊設計的表演服。2019年花樣滑冰世界錦標賽表演滑，中國的花樣滑冰雙人滑組合隋文靜、韓聰穿著這套衣服演繹曲目《英雄》。紅黑相間的顏色，配上5000多顆水晶，閃耀著制作者的匠心。

從2018—2019年賽季開始，中國花樣滑冰隊開始與劉莉團隊全面合作。“花樣滑冰比賽服既要展現出運動員‘美’的特點，又要兼顧安全性和功能性。”劉莉說，“為每一位花樣滑冰運動員做的賽服設計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在不斷摸索中找到科研和制作的方法。”

截至2021年10月，劉莉團隊已經連續四個賽季為國家花樣滑冰（集訓）隊提供比賽服，創作設計方案超過千套，制作比賽服100余套、表演服100余套，助力運動員取得了20多塊世界級比賽的獎牌

從左至右依次為：高山滑雪競速服、高山滑雪訓練防護服、短道速滑防切割減阻比賽服、“堡壘”綜合保暖系統和花樣滑冰比賽服裝，詮釋了快、護、暖、美四大核心要素

為了設計出兼具功能性和美觀性的比賽服，劉莉和團隊成員花精力去做調研，從音樂、故事表達，到具體落實到賽服本身的設計手稿、裸服制作、鑲鉆裝飾、試穿溝通及最終成衣呈現，過程十分復雜。因為要保證服裝的彈力、不同位置的摩擦力，她們也做了大量實驗。對花滑項目來說，藝術性與高性能同樣重要，重工裝飾、“非遺”蘇繡技藝、漸變漸染的貼布繡工藝這些曾經出現在高級定制上的服飾設計工藝，在中國花樣滑冰比賽服設計中均有體現。

“從2018—2019年賽季‘首次踏冰’成功，到為更多項目做設計，我們經歷了不斷積累、日趨成熟的過程。”劉莉說。

在24小時通風的保密室里，團隊參與設計的各項目、不同版本的運動服裝一一擺放陳列。不同冰雪項目服裝研發有不同的側重，如競速類項目比賽服主要需要減阻、防沖撞與耐切割防護，冰雪項目日常保障服裝的保暖，競技類項目比賽服的色彩與美劉莉帶領團隊將服裝核心科研方向總結成快、護、暖、美四大要素，各個攻堅。“冬季競速類比賽中，0.01秒就可以決定一塊金牌的歸屬，這0.01秒的差距也許就來自服裝和裝備的不同。”

劉莉拿起一件跳臺滑雪服裝進行講解，“這是咱們自主研發的比賽服，中國北歐兩項運動員趙嘉文穿著自主研發的服裝，拿到了2022年北京冬奧會參賽資格。這也是我國在這個項目上零的突破。”說到這里，劉莉很開心。對她們的研發工作來說，助力優勢項目的運動員在各大賽事中奪金，無疑是高光時刻，但在公眾尚未廣泛關注的項目上，選手穿上團隊研發的服裝，取得重大突破，刷新成績，也是她們的成就感時刻—一定程度上，這也是體育精神的意義，每個人盡自己的努力實現更快、更高、更強。

臨近冬奧開賽，各項世界級大賽陸續展開，劉莉幾乎沒有能停下來的時候。她明白，要與運動員一樣，一次次努力，才能取得更好的成績。

“姐，破紀錄了。”速度滑冰運動員高亭宇發來簡短一行字，并發來一段新聞轉播：北京時間12月11日凌晨，2021/2022賽季速滑世界杯最后一站在加拿大卡爾加里開賽。高亭宇在男子500米A組第一次較量中以33秒876的成績打破場地紀錄，奪得銀牌。

劉莉很激動，并趕快把好消息分享給同事們。“高亭宇這件服裝，從紗線到成衣，我們研發了兩年，到現在是第七版。我們做了大量實驗，吹了風洞500個小時。看到他們出成績，我們太開心了。”

她為運動員獲得成績由衷開心，也感受到在與運動員的不斷溝通中，信任不斷增加，很多選手已將她們視為朋友。除了提供服裝材料和設計上的專業支持，劉莉也會對運動員盡可能多地表達關心和鼓勵。“可能自己是老師的緣故吧，看到年輕運動員會覺得像孩子一樣，總想關切地絮叨幾句，大家的信任也就這樣一點一點累積起來。”

面對越來越多各界的關注，劉莉一直強調集體的力量。“我不是一個人，我們是一支隊伍。”劉莉說，“一件服裝的研發，需要很多單位共同合作，比如說，我們與清華大學和武漢體育學院合作減阻機理、CFD模型設計，和東華大學共同完成面料設計。起初立項時，合作單位有10家，后期不斷地在增加，現在已經接近30家了。”

在為冬奧會做籌備的周期里，劉莉和團隊伙伴一起，更緊密地聯結。對她來說，伙伴之間信任是第一位的：“其實和交朋友一樣，要能無障礙地溝通，及時反饋，不計較地投入。”她同樣以這些標準要求自己，“我和我女兒也說，要打開自己，廣泛地接納別人，才能獲得最快的進步。”

說到女兒，進入冬奧北京周期的這幾年，劉莉和孩子相伴的時間的確有限。“基本我每天12點回家，她也還在學習。”盡管不能經常在孩子身邊，但是她對事業的投入與專注也成為孩子的榜樣。

我們采訪拍攝時，距離冬奧會開幕還有不到一個月，她忙并幸福著。“團隊的每位成員都有一種與國家隊并肩作戰的感覺，很自豪。運動員在賽場上比拼，科研工作者在幕后做科技賽跑，項目里所有的參與者、合作方因為信任成為伙伴，大家確實很辛苦，但每個人都有一顆有擔當的責任心。因為我們知道，所有的努力都是為國家隊服務的，國家榮譽至高無上。看到運動員取得好成績，我們由衷地驕傲。”

王藝璇和團隊通過數據實驗，理性分析不同色彩、紋樣對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項目的影響

王藝璇出生在中國北方，對她來說，冰雪運動并不陌生。小時候，冬天的快樂記憶來自隨處可見的冰面和過年時的雪橇車。加入劉莉率領的“ 冬季運動與訓練比賽高性能服裝研發關鍵技術”項目，為北京2022年冬奧會國家隊冰雪項目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項目做服裝研發，是王藝璇職業生涯中與眾不同的非凡體驗。

她和劉莉是多年的同事，亦是彼此見證成長的好友，在劉莉的印象里，王藝璇一直很美。一是字面含義的美，優雅好看。另一層含義與王藝璇的研究方向有關，她多年從事傳統色彩與時尚的研究，也曾帶領學生探索色彩與傳承創新的秘密。

2021年，王藝璇以服裝色彩科研者的身份，進入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比賽服裝項目研發。聽起來有些讓人詫異—色彩與這項運動有怎樣的關系？如果了解空中技巧項目的競賽邏輯，大概就會明白其中的聯系。

王藝璇將空中技巧比喻為“人類和地球引力之間的博弈”—運動員從平臺躍起到落地的過程中，要完成復雜的翻騰、轉體動作，極具觀賞性。“第一次去秦皇島看空中技巧隊的夏訓，正好遇到國家隊男隊選手賈宗洋在做泳池訓練。他從一個看起來有些驚心動魄的高度滑下，再騰空完成一系列高難度動作。近距離觀看，給人的感受非常震撼。”

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項目，運動員在空中展現技術動作的時間只有3到4秒，得分由裁判員根據動作完成水平及難度決定。“3秒左右的時間里，裁判員要用眼睛捕捉運動員的動作，并做出準確判斷，服裝色彩會切實地影響到裁判員的視覺感受。”王藝璇的團隊以空中技巧項目的服裝視覺元素作為主攻方向，“我們的目標很明確，是在色彩、紋樣等視覺各個方面，盡最大可能保障我們的運動員得到最好的支持，贏得競技。”

王藝璇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賽服色彩研究黑色高領針織衫黑色條紋外套均為Alberta Ferretti

在研究與設計過程中，她們和國家隊運動員了解需求、溝通動作，仔細研讀比賽規則和裁判手冊，采訪大量國內裁判。“不熟悉這個項目的觀眾可能會覺得，通常大眾對滑雪運動服飾偏愛一些炫目的色彩。但我們在研究過程中發現，具體到空中技巧項目，其服飾選色與自由式滑雪、高山滑雪等項目有較大差異，突出穩定與精準，色彩的設計包含著較多理性因素。”

王藝璇與研究團隊進行運動員三維仿真模型的搭建，并把各種色彩和紋樣設計的比賽服納入這一動態模型之中。為了讓三維建模更接近真實運動情景，她們分析接近冬奧會正式比賽環境的條件，采集雪道材質、環境色彩，模擬運動員的經典動作動態。“我們找到很多國際級裁判，在視頻基礎上，請他們為不同著裝的模擬運動員進行評價、打分。通過嚴密的數據實驗，分析色彩在服裝上的設計方案。”調研的過程甚至需要她們帶著沉重的設備，奔走幾個城市。雖然辛苦，但為了獲得可靠的數據，一切都值得。

不同于其他課題中服裝性能改善可通過數據觀察到立竿見影的提升，王藝璇和同事們的工作，是一項探索性的新研究。“在研究中，我們經過思考，發現新的研究點、研究方法，都會帶來成就感。同時，身為國家隊背后技術支持的一份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團隊作戰的能量推力和集體榮譽感。當我們的研究和運動員的需求契合的時候，會備受鼓舞。”

趙雅捷花樣滑冰項目賽服主設計師時裝設計師的高光時刻是在T 臺上最后的謝幕，對我們來說，高光時刻是看到運動員穿著我們設計的服裝，展現他們最強的實力，取得好的成績，為自己職業生涯帶來新高度。— 趙雅捷黑色連衣裙Tory Burch耳飾私人物品

進入“冬奧時間”，在緊張的科研之余，王藝璇和同事們最近都在關注空中技巧國家隊的世界杯比賽。“最近空中技巧世界杯上，中國隊表現優異，令人振奮！我們最大的期望，就是自己的研究能夠真正幫到國家隊隊員。祝愿他們在冬奧會上表現出最棒的自己。”

在1：1的運動員模擬人臺前，趙雅捷只看身體輪廓線條，就能準確辨認出隋文靜、韓聰、彭程、金楊的人臺。自2018年6月開始，趙雅捷投身于花滑項目比賽服設計，這段經歷也成為她職業生涯中閃光的記憶。

趙雅捷是服裝設計專業出身，本科畢業后在美國攻讀碩士。畢業之后，她曾在Vera Wang和Tory Burch工作，彼時，她并沒想過有朝一日可以為中國花樣滑冰隊設計“戰袍”。“選擇一個行業去扎根，不要去想未來能做什么，把眼下的事情做好，未來自然會來的。”

回國后，劉莉找到趙雅捷，邀請她加入團隊，最開始她也經歷了大量學習和研究。每一套花滑服裝都是藝術與體育之美的完美結合。進入設計階段，了解音樂、故事表達，與運動員溝通、設計、制作、裝飾、陸上試穿、冰上試穿等等，每一個階段都需要設計師全程跟進。“服裝對于運動員來說意義非凡，只有穿上滿意的服裝，選手才能在賽場上有更好的發揮。”

制作比賽服的過程，也像是和時間賽跑。“時間緊確實是很大的挑戰，但每一次大家都很拼。”2018年5月，團隊受邀為中國花樣滑冰隊研發團體冰舞演出服，一個月就設計制作了30套高水準的演出服。2020年中國杯，團隊只用了2個月的時間，為16位運動員設計完成了26套比賽服。趙雅捷說，一次次出色完成任務的背后，是團隊成員的專業度、意志力和每個參與者的向心力。

2020年中國杯花樣滑冰大獎賽自由滑賽場上，中國選手陳虹伊在自由滑項目中帶來新節目《我欲飛翔》，在音樂烘托下，陳虹伊在冰面翩翩起舞，極具特色的孔雀動作，讓節目觀賞性極強。淡藍色的比賽服上點綴著一簇簇湛藍色的孔雀羽毛也十分出彩。談及設計理念，趙雅捷說，“在全面了解節目的主題和風格之后，我們把孔雀作為元素之一。同時也充分尊重運動員的想法，把孔雀設計成抽象的感覺，并且根據單人自由滑的要求，將服裝設計得更輕便。為了和節目的中國風呼應，衣領部分還采用了類似旗袍的小立領設計。”

2019年世界花樣滑冰錦標賽，隋文靜、韓聰身穿北服科研團隊設計的比賽服奪得雙人滑項目冠軍

這件比賽服上，一顆顆水晶讓服裝閃閃發光，這份閃耀背后是整個團隊的艱辛，“每一顆都需要確保牢固。如果在比賽中掉落，要扣1分，對于運動員來說1分真的太寶貴了。”趙雅捷說，每做一件衣服，都希望讓服裝成為加分項。在那次比賽當中，陳虹伊發揮出色，如愿拿到了生涯首枚大獎賽金牌。這也讓趙雅捷和同事們格外高興。

因為與花滑隊的長期良好合作，趙雅捷也體驗了許多“冠軍時刻”。她印象最深的當屬隋文靜、韓聰身穿團隊設計的服裝，先后奪得2019年四大洲花樣滑冰錦標賽雙人滑冠軍和2019年世界花樣滑冰錦標賽雙人滑冠軍。看著他們的比賽照片，趙雅捷特別自豪。拿出當時的設計底稿，趙雅捷講道，“在那場比賽中，隋文靜、韓聰雙人滑選擇的背景音樂是Rain ，In Your Black Eyes—你雙眸中的淚水，為了讓服裝、音樂與動作契合，我們采用水的元素以代表淚水，用大面積的藍色表達眼眶，與黑色的塑身衣呼應出眼眸的靈動。”除了藝術層面，雙人滑項目服裝設計也要格外考慮運動員之間的互動，運動員在高速運動中完成跳躍、托舉，對服裝要求非常高，“比如裙擺的位置要增大摩擦系數、注重面料的延展性等等，這樣才能保證雙人滑托舉動作中運動員安全地完成高難度的動作。”

比賽當天，趙雅捷看了全程直播，當隋文靜、韓聰奪得冠軍時，她覺得非常自豪。“時裝設計師的高光時刻是在T臺上最后的謝幕，對我們來說，高光時刻是看到運動員穿著我們設計的服裝，取得好的成績，為自己的職業生涯帶來新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