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 方萍
(河池學院 廣西河池 546300)
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是我國體育事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華民族寶貴的文化遺產,在傳承發展優秀傳統文化,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提升各族人民體質健康水平,豐富各族群眾精神文化生活等方面都發揮著重要作用[1]。黨和國家十分重視少數民族文化事業的傳承發展,對少數民族文化事業的傳承發展從政策、資金上予以大力支持。2011年6月,國家出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2018 年體育總局、國家民委印發了《關于進一步加強少數民族傳統體育工作的指導意見》《全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組織管理辦法》,有力推動了我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的繁榮發展。但在實踐過程中,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生存環境的變化,融合著中華民族寶貴的文化遺產的民族傳統體育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異化。如何趨利避害已經成為發展民族傳統體育的一大課題[2],為更好地發揮少數民族傳統體育在豐富人民群眾精神文化生活,促進全民健身事業中的重要作用,促進民族體育的健康可持續發展,筆者嘗試以獨竹漂為例,從體育異化的視角來反思分析我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項目發展遇到的困境,并提出相應發展對策,以便為更好地傳承和發展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提供些許理論參考。
獨竹漂曾被稱為劃竹竿、獨竹競劃、獨竹舟等,1999 年以后改稱獨竹漂[3],是一種發源于赤水河流域貴州苗族、土家族等少數民族的黔北民間獨特技藝。它的起源有兩種說法。一說起源于生產勞動和生活習俗,最初烏江流域兩岸群眾為了解決交通出行問題,服務于竹農的生產生活,因而在當地土家族群眾間流行起獨竹漂,后來逐漸被當地苗族和一些漢族群眾掌握[4]。二說起源于“官運”——秦漢時期朝廷對赤水、習水一帶楠木的運送方式[5],在漫長的運木工作中,人們逐漸習慣站在獨木上撐竿運送楠木,并競爭嬉戲,后演變成一種水上游戲,作為民間娛樂游戲的形式在赤水一帶固定下來,加上赤水河兩岸的竹農長期生活在竹海中,其衣、食、住、行都與竹子相伴,他們在集運毛竹、扎竹排的過程中,練就了獨竹漂的獨特技藝,這使得獨竹漂在居民渡江、運輸生活物資等多方面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成為當地居民的一種生活方式。這兩種說法都說明獨竹漂是農耕時代人類生產方式的一種,凝聚了人類的思維方式和行為價值,是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6]。其產生是自發的樸實的社會活動,跟生產、生活渾然一體,被當作手段和工具,是人們自主選擇,對外部環境主動適應的結果,尚未出現明顯異化現象。
近現代以來,獨竹漂和多數民族傳統體育項目一樣歷經了節日民俗、隕落和競技體育階段[7]。在獨竹漂軍事演習和“赤水7·16活動”的民俗節日中,獨竹漂的目的被政治化,與人們的生產生活所分離,參與者個人意志逐漸弱化和邊緣化,使獨竹漂背離了其本真狀態,出現了政治干預的異化。“文革”后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由于人們將經濟發展的需求放在了第一位,經濟全球化的時代背景和“金牌意識”、錦標主義的舉國體制,重視以現代西方競技體育項目為主的奧運會、全運會,導致了國內忽視了民族體育的發展。
與此同時,持續性的大規模城鎮化進程改變了我國城鄉的經濟、文化、人口及生態格局,延續幾千年以農耕文明為主要特征的傳統文化,隨著人們習俗、生活方式、生產方式的改變,面臨著后繼乏人、文脈斷裂的困境。在傳統與現代、鄉村與城鎮的文化沖突中,許多民族傳統體育項目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許多民族傳統體育項目逐漸失去傳承人或者失去傳承的文化氛圍,城鎮化分散流動與族群的年齡結構斷層,致使民族傳統體育文化傳承與保護步履維艱[8-9]。在此背景下,加上當地政府的缺位,缺乏帶頭人的組織,導致了獨竹漂的沒落。
1998 年,在貴州省民委、貴州省體育局的助推下,赤水獨竹漂活動從民間被挖掘出來并獲得第四屆貴州省民運會表演銀獎,次年作為民族體育項目首度亮相第六屆全國民運會并奪得表演金獎。之后連續在第
五、第六屆貴州省民運會及第八屆全國民運會的表演項目折冠,其競技、娛樂、健身等現代價值得到社會的廣泛認同,“一葦渡江”一時間也成了媒體報道獨竹漂時的專屬名詞。隨著我國對傳統文化的日益重視,經過積極探索與實踐,貴州省各級部門對獨竹漂項目加大了開發保護力度。2009 年,赤水獨竹漂被列入貴州省第三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同時,為了增加貴州省少數民族傳統體育競賽在全國民運會上的優勢項目,進一步擴大社會影響,在申辦第九屆全國民運會之初,貴州省政府就明確指出要將表演項目獨竹漂改為水上競賽項目重點發展[10]。經過多方努力,獨竹漂最終被列為2011年第九屆全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競賽項目,實現了其由地方到全國的競技化歷程。
與大部分民族傳統體育項目相似,獨竹漂等是落后的農耕文明時代的產物,地緣性強,它的產生與發展,脫離不了原生態的生存環境。隨著信息化的飛速發展,交通工具的便利,生存手段的更新,生活方式的變遷,原始農耕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節奏的不復存在,獨竹漂等少數民族傳統體育的發展失去了賴以發展傳承的“沃土”[11],傳承基底被動消亡。
政府和民間商業化力量的介入無疑改變了獨竹漂傳統的傳承發展方式,在使其復活的同時也出現了一些問題。尤其是競技化改造,在成為全國民運會正式比賽項目后,十多個省市紛紛組建獨竹漂運動隊,使獨竹漂得到推廣的同時,也被賦予了爭金奪銀的競技使命,與地方政府在民運會上的利益訴求直接掛鉤。
組建獨竹漂運動隊的主要目標不是為了民族傳統體育項目推廣和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項目的長遠健康發展,而是讓獨竹漂成為競技獎牌生產鏈條,為了名次榮譽投入人、財、物等,不能成功,便會成為“棄子”。教練員、運動員普遍關注比賽、成績、獎金等結果性要素,對隊員身心健康、運動體驗等缺乏關注,個體的人被物化,淪為創造成績的工具,喪失自主意志和興趣愛好,不能發揮創造性和主動性,參與獨竹漂也變成了參與者爭名奪利,換取物質利益回報,獲得理想的工作,改變社會經濟地位等功利性社會目的的途徑和工具。成王敗寇,失敗了便會造成參與者精神、軀體和社會性上的不幸[12-13]。
在競技化過程中,獨竹漂的精神形態由原生態的追求自然和諧向追求競爭超越轉變,會造成不同程度的技術過程和組織過程異化,表現在越來越傾向于注重技術和技能,當其超過一定的閾值,就會產生技術的絕對化,從而淘汰技術落后者[14],使獨竹漂運動愛好者不斷丟失,傳承主體流失。有學者將這種現象稱之為競技本質的異化,表現為體育與人的關系的失調[13]。隨之而來的異化,表現為功利的外在價值被無限放大,獨竹漂淪為政治工具和商業手段。一旦喪失了文化教育的滋養,參與者的人的發展和完善便被沖淡,反過來便會進一步削弱項目本身的內源性動力,導致參與者自身傳承意識缺失,對自己本民族傳統文化產生不自信,無法實現文化自覺,體育呈現漢化、西方化趨勢。加之獨竹漂文化在推廣過程中出現了諸如價值定位模糊、項目特色迷失、功能泛化、過度商業化、項目教育化改造不成熟、教學訓練意圖單一等問題[6,12,15],使得發展中的獨竹漂運動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異化,這從保護傳承文化遺產,增強民族文化自信,實現項目可持續的良性發展的角度來看是不利的。
競技是民族體育的重要組成部分,卻不是民族體育的本質所在,對獨竹漂等民族傳統項目的價值取向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觀,從爭光體育向全面體育轉變。堅持以人為本,人與自然和諧發展,通過社會的進步,全民素質的提升,提高獨竹漂的競技價值自覺,堅持將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相結合,實現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有機結合,在正確確立獨竹漂的價值選擇和追求中實現異化的有限消解[16],在不損害其本體功能的前提下,遵循整體效應機制,使內外功能需求達到平衡,增強其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的動力和活力。
作為參與者,同樣要實現價值自覺,將個人自由全面的發展與實現中國夢、體育強國夢結合起來,合理地追求參與獨竹漂運動的價值。正確處理好眼前價值和長遠價值、局部價值與整體價值、個人價值與社會價值、自身價值與他人價值等各種關系[16],通過參與獨竹漂,創造盡可能多的物質價值和精神價值,享受參與的樂趣,增強個人體質,塑造個人品格,錘煉個人意志,施展個人才華,為獨竹漂運動的發展和民族體育的發展作出貢獻,從而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實現個人的最大價值。
文化內涵是項目發展的內在依托[17],“一種文化的活力不是拋棄傳統,而是在何種程度上吸收傳統,再鑄傳統”[18]。獨竹漂只有堅定文化自信,提高文化自覺,才能實現文化自強。要善于借助2021年“赤水獨竹漂”作為傳統體育入選第五批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19]的契機,利用好國家、地方的保護政策,加強對獨竹漂文化傳承的研究,并進行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
立足于民族精神和優秀民族傳統文化的保護、培育、豐富和發展,加大對獨竹漂文化內涵的解讀、挖掘、傳播力度,堅定文化自信,將其編入課本教材適當引入學校體育課程中,作為正式體育課程或鄉土教材內容,將非遺人才培養與教育相結合,從娃娃抓起,引導群眾特別是青少年認識和認同民族文化,提升民族自尊心,樹立民族認同感,增強少數民族廣大群眾的民族凝聚力和對民族文化的保護意識,提高文化自覺,主動承擔起傳承獨竹漂文化和項目的責任,促進各民族文化交流交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充分調動全社會的積極性和創造性,貫徹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傳承發展的工作方針[20],從真實性、整體性和傳承性出發,立足項目本身守正創新,堅守文化本源,保持其原生核心內容和文化異質性,彰顯特色,對不適應新時代國家價值目標和社會價值取向的行為進行科學地揚棄,培育并適應從自然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的平等、競爭、創新、誠信、民主、法治等精神,保護文化權和文化安全,推動獨竹漂文化同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補足精神之鈣,從而推動獨竹漂文化“走出去”,加強與其他體育文化之間的交流溝通,擴大少數民族傳統體育的文化影響力,實現文化自強,化被動為主動,扎實做好獨竹漂的保護、傳承工作。
充分發揮政府職能部門的主導作用,準確把握獨竹漂作為民族體育自身的發展規律,避免出現一刀切的模式,堅持因地制宜、分類指導,依靠與項目密切相關的群體,形成政府主導與多元主體參與相契合的多元協同格局、利益聯結機制和社會環境,支持、引導和規范社會力量參與獨竹漂的傳承和傳播工作。培養民族傳統體育文化的自生機制,以培養人才為中心,讓民族民間體育項目傳承人與周邊民眾成為建設的主體[8],尊重獨竹漂非遺傳承人,提升其傳承意識和傳承實踐能力。避免因由政府、社會組織、各產業和行業等構成的保護主體主導過度,導致由傳承人構成的傳承主體參與度缺失,出現職責模糊等問題。支持開展群眾樂于參與的活動和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項目賽事,如辦好“民體杯”等少數民族傳統體育單項賽事,興利除弊,把優勢保存下去,把不利于競技體育長遠發展的因素革除掉[21]。推動跨界選材,搭建民族體育文化交流,展示的大舞臺,擴大獨竹漂的社會影響力。在保護傳承的基礎上對獨竹漂進行適度合理的商業開發,引導調動社會力量積極性。發揮獨竹漂健身、文化、娛樂、經濟等功能,與文化旅游等融合發展形成產業,納入當地的鄉村振興和全民健身工程體育強國、文化強國戰略中,給予政策資金支持保障,尊重并調和相關從業人員的合理利益訴求,實現責、權、利的統一,避免因經濟建設的功利性傾向與文化的功能性失調而導致異化的日益加重。同時,通過與當地重要的時間點和傳統節日相結合,打造傳統節日振興計劃、媒體傳播計劃等進行多途徑傳播渠道,打造獨竹漂傳承實踐基地等推動其日常化傳承,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獨竹漂回歸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以獲得持續性的生命力,讓輸血式保護變成造血式傳承,有效發揮獨竹漂在促進全民健身和文化強國事業中的作用,不斷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向往,增強獨竹漂等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項目的愛好者、參與者、傳承者的參與感、獲得感和幸福感,更好地實現獨竹漂的可持續發展。
異化是社會生產的發展與體育形式的演進、社會形態的轉變與人的依附關系的變更以及個人、社會在體育價值選擇上的博弈所導致的必然結果,是一定社會發展階段的自然表現,是農耕、游牧文明產物的民族體育在面臨工業文明的經濟、文化全球化壓力下妥協、揚棄過程中的無可回避的結果。作為民族體育大家庭中的一員,獨竹漂在適應經濟社會轉型發展中出現的異化問題,也是大多數民族傳統項目會遇到的共性問題,應抱著發展的態度,理性、辯證地對待,有效地消解,承認其合理性和作用價值的同時,努力規避過度異化對獨竹漂的健康傳承發展所帶來的危害。本著以人為本、趨利避害的原則,從促進獨竹漂可持續良性發展的角度出發,提出未來獨竹漂的發展對策:堅持以人為本,樹立正確價值觀,實現價值自覺;堅定文化自信,樹立民族認同,提高文化自覺;轉變政府職能,合理應對各方利益訴求,促進可持續發展,讓寶貴的民族文化遺產在新時代根脈相續、魅力重生,煥發出新的青春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