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過的最溫暖的話

安寧

人若是舟楫，那信任大約是助其向前的波浪；反之，則是阻其行走的大風。信任越多，舟楫越快；信任越少，舟楫則有可能倒行逆施。這就猶如偏執一些的孩子，做母親的，對他微笑寬容，不去修剪那些旁人以為蕪雜的枝杈，倒是讓他生出沖天的枝干；而一旦這般懷疑，那般猜忌，反而推波助瀾，讓這孩子原本無關緊要的小性子，放肆地向四下里伸展開去，一直到只顧著反抗，而忘記了那主干向上的姿態。

所以看到那些上課遲到的學生，信誓旦旦地在我面前說謊，總是大度一笑，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也是這般將大學過得雞飛狗跳、喧囂一團的模樣，對老師撒的謊，寫下來，可以編成一本《遲到早退理由大全》，供師弟師妹們參考或者效仿。

我清晰地記得那些學生撒下的謊，猶如記得自己在老師面前的小心計。

有一個學生，在我講到一半的時候，氣喘吁吁地闖進來，又風一樣跑到我的面前，報告說，他的舍友生了病，他剛剛將他送到校醫院回來。然后他還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給我一個做了好事沒留名的羞澀表情，便匆匆歸了位置。但他不知道，我在下課后，恰與他的其中一個舍友一起下樓，相聊間，便得知了他上課遲到，是因為與女友鬧了小別扭，為了討好，去學校門口買了她愛吃的熱薯條，送至女孩自習室，在外面偷偷看女孩吃下一口后，這才穿越整個校園，趕過來上課。我沒有在又遇到男孩后，揭穿他為自己“貼金”的小把戲，更沒有像他的舍友們那樣，在知道了前因后果后，封他個“情圣”的稱號，而是微微笑著問他：“你舍友的病好了嗎？”他果然紅了臉，低下頭去，說：“好了，謝謝老師。”這一個“謝”字，他沒有加上“關心”的后綴，但我們彼此卻心知肚明，他會因此記得我這一次的善意，而我亦會自此得到他的信任。

想起自己讀書的時候，一次跑去看一場日間的老電影，忘記了上課，等到想起來時，課已經快要結束。本來可以完全逃掉，因為那個總是一臉淡漠的老師，未必會對我有深的印象，但出于尊敬，我還是快馬加鞭地奔跑過去，從后門悄無聲息地溜進教室，打算下課再對老師解釋一個合理的遲到原因。但老師銳利的眼睛，卻即刻化作無情的鞭子，越過全班同學的頭頂，重重地抽在我的臉上，并起了紅色的印痕。她幾乎是沖我喊叫起來，讓我這個從后門進去的學生，重新繞到前門，并在我解釋完是因為給學校校報幫忙而耽誤了上課時，她毫不留情地當場叱責我撒謊，并罰我一直站到下課。而在她上課結束離去時，她已經完全忘記了我，或者是故意將我冷落掉，擦著我的肩膀過去。我幾乎能感覺到她胳膊上傳過來的靜電，咝咝地燒傷了我的肌膚，連同里面裹著的一顆試圖請求她諒解的心。

此后我對這個老師，再也沒有產生過興趣。她的課，像是一張被揉皺了的紙，我看也不看，便隨手丟進了記憶的垃圾箱。她未曾給予我諒解與寬容，在我這里，也同樣沒有給她留下一個溫暖長久的位置。

我的一個同事，教舞蹈班的學生。那些每天5 點早起辛苦練功的孩子們，常常來不及吃飯，就要趕赴早晨8 點同事所上的課程。所以每每她上課的時候，下面便可以看到一張張啃食面包的嘴，時不時地，還會發出有節奏的咀嚼聲。同事站在講臺上，若不回頭，那些聲音聽上去便像一群酣暢飲食的小豬，可愛，也讓人哭笑不得。許多老師，一再嚴肅申明，上課不準吃東西。曾經還有一個老師，因為將一個正在偷吃餅干的女孩叫起來訓斥，差一點讓女孩當場噎住了喉嚨。因在同學面前丟了顏面，女孩再也不敢來教室上課。而同事則巧妙地在點名的幾分鐘里，讓孩子們一起吃完手頭的東西。孩子們果真聽話，迅速地消滅掉買來的早餐，并因為老師的信任與寬容，而在聽課時格外認真，并于畢業后，還念念不忘老師對他們的好。

同事一直用心記著一個女孩的話，她說：“老師，你知道嗎，你說過的最溫暖的一句話是，‘孩子們，慢點吃，這比你講過的任何一節課，都更能打動我們的心靈。”

（小小摘自《我在講臺上看你》，中國青年出版社，知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