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朋友圈

■ 高 超

時間當代，某個初冬將近晌午時分

地點魯中某縣城人民醫院普外科診室內

人物馬有金 男，42歲，個體經營戶，有 點無賴，綽號“金子”

丁建陽 男，41歲，醫生，馬有金的 發小，綽號“釘子”

[光啟。舞臺正中橫放一辦公桌，桌子的左前方是臺式電腦，桌子后面和左側分別有一把椅子和一個凳子，代表的是醫生和患者的座次。

[丁建陽身穿白大褂，靠在椅子上瞅著電腦屏幕，右手還時不時地點幾下鼠標。不久，他抬手看了看手表，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活動了幾下筋骨，解開白大褂的扣子，中午下班的時間到了。

[馬有金身穿一件老舊的皮夾克，左胳膊夾著一紙箱笨雞蛋，右手拎著一布袋山核桃上。

馬有金 （迎著笑臉）嗨，釘子!

丁建陽 （一驚，回過神兒，停止解扣）嗬，什么風把馬老板給吹來了？來，里邊坐！

馬有金 （把手里的東西放到桌上）嘿嘿，我記得每周三是你坐診，果然沒錯。

丁建陽 哎哎哎，（指著桌上的東西）你這又是啥意思？別讓我猜謎。

馬有金 嗨，就是想你了，過來看看你。之前勞駕你幫了我那么多忙，我這……算是一點心意嘛。

丁建陽 你這……又弄些啥啊？

馬有金 哦，紙箱里的是笨雞蛋，那布袋里的是山核桃，純野生的，保準你稀罕。

丁建陽 我說金子，為人民服務是醫生的天職，你不用來這一套。

馬有金 我這，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丁建陽 我看……你來是有事兒吧？

馬有金 沒事兒，我能有啥事兒。

丁建陽 哎喲，你的事兒才多哪！（靜默片刻）真沒事兒？

馬有金 （含糊地）真的……真沒事兒！

丁建陽 那行，沒事兒最好。這樣的話咱們改天再嘮。我這剛下班，還有點急事等我去處理。你也先回吧，東西都帶回去。（欲走）

馬有金 （有些著急）那你非要說事兒呢，也算有那么一點兒，（用大拇指和食指比量著）就一點點。

丁建陽 你看，我就說嘛，你來肯定有事兒，哪次不是這樣？（回到座位上）

馬有金 （隨之坐下，恭維地）釘子，你看你這名取得可真好，建陽，病人見了你就跟見了陽光一樣，我見了你就有這種感覺。

丁建陽 那也比不上你，你那名才好哪！馬有金，馬上有金，馬上就發財，多富貴啊。

馬有金 你就別笑話我了。

丁建陽 有事兒說事兒得了，別老是這么磨磨唧唧的。

馬有金 是這樣。我一兄弟他爸最近咳喘病犯了，跑了不少醫院，還是沒太見效。聽說早些年咱們縣的名醫武偉明大夫。前不久從北京的大醫院回來了，自己在家開起了中醫館，人家說他治病可有一套了。之前他不是也在你們人民醫院工作過嗎？那你跟他也算同事呀！你得空跟武大夫把這事兒說一說，治病救人嘛……

丁建陽 （有些惱火）你呀，整天大包大攬，把我當成啥人了？萬能神啊？武大夫在這兒工作過是不假，可我來這兒沒兩年人家就去北京了。再者說，我是普外科醫生，他是中醫科的，咋就成同事了？我跟他不熟，這事兒幫不了你！

馬有金 這一回生，兩回不就熟了。你不去也成，你看看你哪個同事或是朋友跟武大夫關系近，讓他幫著說合說合也成，沒有比你再合適的中間人了。

丁建陽 嘿，我就納悶了，要找武大夫你讓他們自己去不就得了？怎么還得托我打招呼？

馬有金 找熟人看病有保障，放心呀，也能少花冤枉錢。

丁建陽 照你這么說，要是沒熟人，醫生就不給患者看病了？再說人家要是不好好治，不就自砸招牌了嘛！你讓他們放心去看吧！

馬有金 關鍵是這排隊看病的人太多了，不光十里八鄉的，還有不少外地的，根本排不上號……要說這武大夫也是個怪人，只上午坐診，下午不開店門。我打聽了打聽，要是現在排隊，明年這個時候才能排上。我等得了，可我兄弟等不了啊！我兄弟可是有名的大孝子啊！

丁建陽 那我也沒轍。互相體諒吧！

馬有金 主要是我兄弟他爸……不能耽誤嘍！

丁建陽 只要是看病的，心情都一樣，哪個不著急？

馬有金 實在是等不了，我這才求你來了嘛！你得空找武大夫敘敘舊，或者找別人跟武大夫說說，讓他先給我這兄弟他爸治病。治好治不好那倒另說，關鍵是先排上。釘子，你盡管放心，我絕對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丁建陽 （苦笑一聲）找別人？你讓我找誰啊？這醫院上上下下連醫生帶職工這么多人，你以為我就全認識？跟誰的關系都好？還讓我跟武大夫敘舊，幫你朋友他爸加塞？虧你想得出來！人家知道我是誰啊？我可不去自找難堪！

馬有金 我知道這事兒不好麻煩你，可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該找誰了，你就再幫我這一次，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丁建陽 我還真好奇，對方是你什么人啊？一口一個兄弟叫著，比給你爸看病還上心。

馬有金 嗐，實話跟你說吧，是這么回事。我呢，前兩年做買賣向他借了點錢，他最近向我討得急，說是給他爸治病，他爸多年前就有慢性咳喘。我現在哪有閑錢還他啊？他說再不還錢就去告我。我就跟他說，替他爸找好醫生，少花冤枉錢，保證藥到病除……錢的事讓他再寬限我些日子。作為交換條件，他還真答應了，我這不才來求你嘛……

丁建陽 這種病哪個醫生也不能保證藥到病除，你個門外漢，就敢替他保證？還有，這些東西趕緊拿走，還是你自個兒留著吧。

馬有金 我這特意為你準備的，帶都帶來了，也挺沉的。

丁建陽 你欠人家多少啊？還上不就沒這事了？

馬有金 其實，也沒多少。

丁建陽 沒多少是多少啊？

馬有金 也就，六萬來塊錢。

丁建陽 六萬？怎么這么多？

馬有金 我之前那古玩店不是倒閉了嘛，發現賣衣服利潤不小，還比較穩定。前年這不又重新裝修了店面做服裝生意，裝修費、房租費、運輸費、服裝費，另外再加上雜七雜八這費那費的，全是錢啊……

丁建陽 開了這些年的古玩店就沒攢下點兒？

馬有金 攢？全搭進去了！原本還打算萬一淘到什么價值連城的古董，我可就大發了！可沒想到這行的水太深了，幸虧我脫身及時，不然可就淹在里頭了。一心想忽悠著把人家的好東西弄過來，結果老讓人家把自個兒給忽悠得團團轉……按說我這也拜師了，也認真學習收藏知識了，可誰知他老天爺不賞飯啊！

丁建陽 你還是懂得太少！

馬有金 那倒也是。不過我請大師給我算命了，人家說問題就出在我這名上。我這名取得不好，不該叫馬有金。

丁建陽 那該叫啥？

馬有金 馬無金！

丁建陽 馬無金？這像話嗎？怎么個說法？

馬有金 大師說了，這叫物極必反！你越想發財它就越不容易發，你越是不搭理這茬兒，不一定什么時候它還就發了。就跟“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道理差不多——說是地底下不藏銀子，它還偏偏就有。馬無金，這名聽起來好像挺不上臺面的，可我自打改名做起了這服裝生意，還真發了點財！我這名也改了有些日子了，（從上衣里兜拿出身份證，展示給丁）你瞧，我身份證。

丁建陽 （瞅了一眼）嗬，還真是。那你發財了怎么還還不上人家的錢？人家敢借給你六萬，說明信得過你，真朋友！你可別因為還不上錢跟人家關系搞僵了，得不償失。

馬有金 我知道。錢是攢下了點，炒股又搭進去了不少！我也知道這玩意兒風險大，可礙不住它收益高哇！誰還不想錢生錢，做它個一本萬利的買賣？我尋思這倒霉事兒也不能老讓我攤上，這回多少能賺點吧！得，又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白忙活了！不光這，我還買了幾千塊錢的彩票，攏共就中了八十。我他媽這手氣咋就這么背呢！

丁建陽 （譏笑地）那你這名改和沒改有啥區別？到頭來還不是一樣？你得多從自身上找找原因，別老想這些一夜暴富的事兒，咱沒這個命！我來說說你吧，從上中學那陣子就吊兒郎當不正經學，成天和一幫社會小青年混在一塊兒，聚堆抽煙喝酒，偷雞摸狗，還干啥啥夠！你說你做過多少買賣了？一開始在老家種果園，嫌來錢少，又來縣里開快餐店、古玩店、服裝店……哪樣你干長久了？也就我跟你實在才說說你，換成別人，你讓人家說人家都不說！對了，現如今不賭了？

馬有金 我還拿啥賭啊？再賭就押老家的房子了！

丁建陽 都這么大的人了，還這么能折騰，老婆孩子不得跟你一塊兒受罪啊？

馬有金 （有些不耐煩）是是是，釘子你說的都對。我這茬兒就先別提了，咱還是說說我那兄弟他爸的事兒吧！

丁建陽 還說什么呀？不都告訴你我幫不上忙嗎？

馬有金 你先別著急說這話，我是真找不著比你更合適的中間人了。保證這是最后一次求你幫忙，應應我的急！

丁建陽 你上次托我給你那朋友做闌尾炎手術，還說是最后一次呢！咋的，那位也是債主？

馬有金 這……（話鋒一轉）釘子，咱可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啊，你說說這些年來我對你咋樣？

丁建陽 不咋樣。

馬有金 我……（想了想）當年你上中學的時候，整天被一幫熊孩子欺負得都想退學了，回到家還不敢跟大人說，最后還不是我找人幫你教訓了那幫崽子！昨日我幫你，今天你幫我，咱們攜手共渡難關嘛。（自大地）當初要不是我幫你，恐怕你連初中都沒畢業呢，還能順利考上大學當醫生，坐在這朝我甩臉子？

丁建陽 （有些慍怒）哈，我這上大學還是拜你所賜嘍？你幫過我是不假，可我就少幫你了？真當醫院是我開的啊？實話跟你說，我還真后悔有你這么個朋友了！

馬有金 （急了）釘子，你怎么說話呢？

丁建陽 我這人心直口快，不會藏著掖著，你又不是不知道。

馬有金 別的我也不跟你掰扯了，今天就問你一句話，我這個忙你到底是幫還是不幫？

丁建陽 幫不了！

[停頓。

馬有金 （直視著丁，木然地點頭）行啊，丁建陽，真有你的，往后你這兒我也不來了！我沒你這個朋友，從今往后就當咱倆沒認識過！

丁建陽 好，太好了！

馬有金 行，我說不過你。但有一點你記住，我也不是非求你不行！我承諾給我那兄弟他爸找好醫生，又沒承諾說非得找武大夫。

丁建陽 可你向人家承諾了藥到病除。

馬有金 我已經想到辦法了，我找以前那些被武大夫治療過慢性咳喘的患者問問，打聽打聽武大夫給他們開的什么藥方，然后按藥方去藥店抓藥，不就得了？多省事啊！

丁建陽 這藥方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得根據不同患者的病情來開。另外我敢保證，你從他們嘴里絕對打探不出什么有價值的信息來。就像你說的，這武大夫可是個怪人，他給病人開藥，從來都不注明具體的藥方，他都是把藥材磨成藥面，烘干后讓病人回家用水沖著喝，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藥方是啥！

馬有金 天無絕人之路，我就不信找不到辦法！這就不用你操心了！

丁建陽 這可是你說的。

馬有金 我說的！

丁建陽 哎喲，我謝謝你！

馬有金 （不屑地）嘁——（愣了愣）哎，不對！你怎么對他這么了解？

丁建陽 （有些得意）我呀……（手機響了，從褲子口袋里掏出手機）你好，哪位？對，是我……啥？李老伯腦出血?武大夫那邊排不上號？……行，我跟他打招呼，你們趕緊過去……哎呀救人要緊，你不用客氣……（把手機放進褲兜里）

[停頓。

馬有金 （驚呆）你剛才說啥？你跟武大夫認識？（丁故意不瞧馬）嘿，你啞巴了？

丁建陽 認識，怎么了？

馬有金 （愈發生氣）那我剛才費了那么大勁兒問你，你咋說跟他不熟哪？

丁建陽 就是不想告訴你，怎么著？

馬有金 你是成心不想幫我這個忙啊！

丁建陽 你說對了！

馬有金 那為啥剛才答應別人了？

丁建陽 那是一個在我們這里經常住院的危重病人，病情嚴重，必須馬上救治！

馬有金 那我呢？我還是你哥們兒哪！

丁建陽 你都多少次了？沒完沒了！對了，剛才是誰說往后就當咱倆不認識，沒我這個朋友？

馬有金 我……

丁建陽 還說也不是非求我不行，這事兒就不用我操心了？

馬有金 這……

丁建陽 我了解你這人，從來都說話算話！

馬有金 （有些后悔，想說什么又止住）哼！（抱回桌上的東西，轉身欲走）

丁建陽 慢走不送！

馬有金 （往外走了幾步，又停住想了想）嘿，你讓我走我就走？我還就不走！

丁建陽 你不走我走，再見！（下）

馬有金 （朝丁離開的方向）啊呸！再也不跟你見！（手機響了，從皮夾克里兜掏出手機）喂，老周！（電話對方：你在哪呢？）

馬有金 呃……（靈機一動）我在市醫院找熟人幫你爸聯系醫生呢。（電話對方： 你要么想辦法把武大夫給我爸安排上，要么法庭上見！你打的欠條我還留著哪！）

[對方掛斷電話的聲音傳來。

馬有金 喂，老周，老周……（對著手機）嘿，我這……（抱著東西，跑下）釘子，釘子……幫幫忙嘛……

[收光。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