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財經大學會計學院 張涵卿 孫文娟
近年來,對高管特征的研究已成為管理學和經濟學領域的一個重要議題,原因在于高管特征會對公司財務決策產生重大影響。我國在1978年召開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形成經濟改革開放大浪潮。在這種大浪潮下,許多政府官員、高校教師從單位離職,進入企業嘗試經營管理或自己創業。這些企業家中的大部分曾任職于高校、科研所,如今成為企業高管,因而部分企業高管擁有了一段特殊經歷,我們稱這種經歷為學術經歷,這就是我國在經濟發展中的“文人下海”現象。高管學術經歷是我國經濟發展中的一個特別現象,這種現象不僅對我國經濟發展具有重要影響,而且對于理解我國企業發展與企業管理問題具有重要意義。
本文從高管學術經歷是否會影響異常審計費用與審計質量關系這個角度開展研究。De Angelo(1981)[1]認為審計質量由兩部分組成:一是注冊會計師在審計過程中發現問題;二是注冊會計師披露問題,即審計質量由注冊會計師發現問題并披露問題衡量。審計質量是一種有效信號,可以增強審計報告信息傳遞的效力及效率,這種增強可以減少資本市場中由于信息不對稱帶來的問題。本文選取2011—2019年我國資本市場中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用操控性應計利潤的絕對值衡量審計質量,該操控性應計利潤由修正Jones模型計算所得,研究高管學術經歷、高異常審計費用對審計質量的影響。
1977年,Simunic[2]首次提出審計收費的內涵,在完全競爭市場中,注冊會計師在審計過程中的投入成本及其可能受到法律訴訟而帶來的成本之和為正常審計費用,包括審計資源消耗量、耗費資源的單位成本和預計可能發生的相關損失等,而異常審計收費可以看做實際審計收費與正常審計費用之差的絕對值。隨著現代企業的發展,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關注審計收費與審計質量關系的研究。Frankel等(2002)[3]、Ashbaugh等(2003)[4]、Srinidhi和Gul(2007)[5]等學者對于審計費用、非審計費用、審計質量的關系進行了研究,但這些研究僅從審計費用的高低以及審計費用占總收費比重的角度研究,在這種研究角度下并未發現審計費用會影響審計質量。近年來,學者們換了一個角度即從異常審計費用的角度檢驗審計收費與審計質量的關系,得到的結論卻不相同。同時學者們還研究了其他相關變量是否影響異常審計費用與審計質量的關系。
1.異常審計費用會損害審計質量
陳杰平等(2015)[6]基于2000—2002年中國上市公司數據,以發表非標準意見的公司為樣本進行研究,發現當審計師沒有發生更換的情況下,隨著審計費用的增加公司被出具不利審計結果的可能性越低。但在其研究設計中未考慮到被審計公司自身審計質量改善導致的內生性;被出具非標意見公司樣本數較少導致的穩健性等問題。方軍雄和洪劍峭(2008)[7]研究發現當公司存在異常審計收費時,其被出具標準審計意見的可能性較高。Xie等(2010)[8]發現公司愿意出具較多審計費用購買審計意見的行為僅僅發生在公司本身的會計數據存在質量問題時。段特奇等(2013)[9]選取2006—2010年上市公司為樣本,將異常審計費用區分方向,如高于正常費用的為正向異常,低于正常費用的為負向異常,實證結果表明異常審計費用都會損害審計質量,不論異常審計費用的方向。韓麗榮(2015)[10]衡量審計質量采用可操控應計利潤和非標準審計意見指標,發現如果上市公司想購買審計意見時,存在正向異常審計費用,這種費用會導致注冊會計師對上市公司的盈余管理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公司支付較少審計費用時,即存在負向審計費用會導致注冊會計師在審計工作中縮短審計時間,以簡單的審計程序進行審計。
2.異常審計費用可以提高審計質量
Higgs和Skantz(2006)[11]的研究中,認為投資者用會計盈余反應系數衡量公司的審計質量,此研究發現提高異常審計費用的同時,會計盈余反應系數也隨之增大。堯華英等(2010)[12]的研究樣本選擇上證 180 指數成分股,研究結果表明審計費用的提高意味著審計質量的提高。Blankley等(2012)[13]在控制內部控制質量的情況下,隨著審計費用的增加,后續企業對會計報告復述的概率較低,即正向審計費用不僅沒有損害審計質量,反而對其有所提高。
3.異常審計收費與審計質量之間無顯著關系
伍利娜(2003)[14]以中國上市公司首次審計費用數據為樣本進行研究,發現收取較高的審計費用并不意味著該公司存在審計意見購買行為。Hope和Langli(2009)[15]以挪威私營公司為研究樣本,研究當審計師獲得超出正常范圍的審計費用,其所在環境法律風險不高,信譽風險也不高的情況下,其研究結果表明審計師獲得超出正常范圍的審計費用與對公司出具標準審計意見無關。
4.其他相關變量對異常審計費用與審計質量關系的影響
宋衍蘅和殷德全(2005)[16]從事務所更換后的角度考慮,變更事務所可能意味著上市公司希望實現審計意見購買行為,研究發現對于那些具有強烈盈余管理動機的公司,事務所會對其收取更高的審計費用;而對于那些財務狀況差的公司,事務所會減少對其審計收費,存在這些情況的公司意味著其審計質量較低。申富平和丁含(2011)[17]以因財務舞弊受到處罰的公司為研究樣本,以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是否超過30%為界限,以持股比例高低研究發現,持股比例高時審計質量隨著審計收費的提高而提高;持股比例低時審計質量隨著審計收費的提高而降低。郭穎文(2014)[18]考慮到如果連續幾年都由同一個審計師對公司進行審計,這種情況下審計師任期是否會影響異常審計費用與審計質量的關系,研究結果表明在剛開始審計的幾年,審計費用反映了審計質量,但隨著審計任期的延長,審計費用逐漸不能反映審計質量。齊魯光等(2016)[19]、李明輝等(2016)[20]分別考慮被審計單位產權性質、法制水平高低對于異常審計費用和審計質量關系的影響。齊魯光等(2016)發現對于國有企業而言,無論是對其高收費還是低收費都不會影響審計質量;而在民營企業中,審計費用會影響審計質量并且這種影響效果是負面的。李明輝等(2016)研究發現,在不考慮異常審計費用方向時,只要審計費用是異常的就表明公司的審計質量較低;在區分異常審計費用方向后,上市公司審計質量較低的情況僅存在于正向異常審計費用時;進一步考慮法治水平對二者關系的影響,當法制水平較低時正向異常審計費用將損害審計質量。史元等(2017)[21]研究發現會計師事務所規模也會影響異常審計收費與審計質量的關系,國際“四大”審計收費異常對審計質量的影響小于非國際“四大”審計收費異常對審計質量的影響。
關于異常審計費用與審計質量關系,國內外的結論并不盡相同。不相同的原因可能是由于各國的法律制度、資本完善程度、作者選取的數據、衡量異常審計費用的標準以及選取的審計質量替代變量不一致導致的,同時很少有文獻探討高管學術經歷對二者的影響。而“高層梯隊理論”指出,企業高層管理團隊會對企業的經營管理行為產生影響。因此,本文以高管學術經歷為調節變量,進一步分析高管學術經歷是否對異常審計收費與審計質量的關系具有調節作用。
上市公司的審計費用可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正常審計收費,這部分費用主要由進行審計工作所必須的成本以及考慮到未來是否發生訴訟帶來的風險成本,不同上市公司的正常審計費用不同,這可能是由于上市公司規模不同、業務復雜程度不同、檢查風險不同所致;另一部分則是異常審計費用,高于或低于正常審計費用的部分。正向異常審計費用產生的原因,一是公司內部可能存在某些特定風險,因此注冊會計師收取了較高的審計費用;二是上市公司希望通過支付較多的費用實現對審計意見的購買行為。
審計報告作為注冊會計師的主要審計結果,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上市公司財務信息披露情況及注冊會計師對于被審計單位的看法和評價。如果被審計單位沒有得到標準審計意見,意味著公司財務報告存在問題,將會對企業的形象產生影響。投資者會疑惑對該公司投資是否還有必要,更為嚴重的是,公司可能會受到中國證監會的監管,面臨被退市的風險。因此,被審計單位向審計機關支付高額審計費用的動機強烈,希望通過支付高額審計費用收買審計機構對其發表標準審計意見。可見,第二種情況形成的正向異常審計費用可能性更大,這意味著高額的審計費用并不是審計師在審計過程中的投入而是一種審計意見購買行為,導致審計質量的下降。
負向異常審計費用產生的原因,一是可能由于注冊會計師在其以往的審計工作中不斷學習,積累了大量的經驗,因此在某一行業進行審計時,由于熟悉這個行業審計流程,能以更高的效率開展審計工作,對公司的審計收費存在一定的減少;二是可能會計師事務所通過低價吸引公司。我國審計行業供需不平衡,審計業務量是一定的,會計師事務所出于留住客戶的目的,會選擇放棄一定的利潤爭取客戶。在這種情況下,為了確保會計師事務所的利潤,注冊會計師會減少審計工時、縮小函證范圍、選擇較簡單的審計程序。因此,會計師事務所不能獲取充分的審計證據,很難發現財務舞弊現象,無法保證審計質量。
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假設:
假設1a:正向異常審計費用與審計質量呈負相關關系。
假設1b:負向異常審計費用與審計質量呈負相關關系。
“高層梯隊理論”認為,企業高層管理團隊的特質直接影響著公司的經營活動和管理行為。高管的學術經歷意味著高管在這段經歷中受到過系統規范的學術訓練,學術精神以嚴謹的研究以及準確的結論為追求,所以高管在決策時會更加嚴謹、謹慎。而且他們在做決策時,會結合自己的專業知識進行判斷和分析,而不是僅僅依靠自己的主觀判斷。同時研究表明擁有學術經歷的高管不喜歡冒險,對會計信息質量有更高的要求。決策的謹慎以及不愛冒風險都可以提高公司的會計信息質量,會計信息質量的提高帶來審計質量的提高。
高管的學術經歷會讓高管具有較高的思想道德水平與社會責任感,在決策過程中,擁有學術經歷的高管會將其較高的思想道德水平與社會責任感體現出來,形成了一種高管自我監督與約束機制。當公司受到的外部監管較弱時,考慮到信息不對稱程度和代理風險,股東會與公司簽訂更為嚴格的合同,以期約束高級管理人員的行為,降低代理風險。此時,學術經歷作為高級管理者的自我監督機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律高級管理者的利己行為;它還可以替代外部監督機制,降低委托代理成本,提高公司治理水平。
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假設:
假設2a:高管學術經歷能夠削弱正向異常審計費用對審計質量的影響。
假設2b:高管學術經歷能夠削弱負向異常審計費用對審計質量的影響。
樣本選取與數據來源
選取2011—2019年我國資本市場中滬深A股上市公司的財務數據,作為研究高管學術經歷、異常審計費用與審計質量關系的樣本。剔除了審計費用及其他變量數據缺失的樣本,高層管理團隊數據缺失的樣本,ST*、ST公司,金融行業上市公司。為避免異常值產生的影響,在1%水平上對所有連續型變量予以Winsorize縮尾處理。
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審計質量
利用修正瓊斯模型計算樣本公司操縱性應計利潤,將計算出的操縱性應計利潤取絕對值,用操控性應計利潤的絕對值作為審計質量的替代變量。
操縱性應計利潤的計算方法為:
(1)
(2)
(3)
2.解釋變量——異常審計費用
借鑒方軍雄和洪劍峭(2008)的方法,采用模型(4)估計異常審計收費。
(4)
進一步將異常審計費用(ABFEE)區分方向,如果計算所得的ABFEE> 0時,記為正向異常審計費用,記為HABFEE,否則取0;如果計算所得的ABFEE<0時,記為負向異常審計費用,取絕對值記為LABFEE,否則取0。
3.調節變量——高管學術經歷
借鑒周楷唐等(2017)[22]的研究,ACADEMIC為高管學術經歷的虛擬變量,如果公司的高管管理團隊中有成員有學術經歷,取ACADEMIC=1,否則ACADEMIC=0。其中,高管團隊指直接參與企業經營決策的高級管理人員,不包括不參與企業經營決策的董事會以及監事會成員,具體為CEO、董事長、總經理、CFO、財務總監、財務負責人等。
4.控制變量
為了提高模型的擬合度水平,本文還對一些其他影響可操控應計利潤的變量進行了控制,具體變量定義表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定義表
在借鑒其他研究文獻和研究方法的基礎上,構建本文的研究模型,檢驗異常審計費用是否影響審計質量,以及高管學術經歷是否對異常審計費用和審計質量的關系存在調節作用。
為檢驗假設1a和1b,建立模型(5)。
ABSDA=β0+β1ABSABFEE+β2SIZE+β3CR+β4ROA+β5LEV+β6CFO+β7GROWTH +β8B/M +YEAR+INDUSTRY+ε
(5)
為檢驗假設2a和2b,建立模型(6),檢驗高管學術經歷對異常審計費用和審計質量關系的調節作用。
ABSDA=β0+β1ABSABFEE+β2ACADEMIC+β3ABSABFEE*ACADEMIC+β4SIZE+β5CR+β6ROA+β7LEV+β8CFO+β9GROWTH+β10B/M+ YEAR+INDUSTRY+ε
(6)
表2為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從表2可以看出,ABSDA最小值為0,最大值為0.313,平均值為0.059,存在較大差異,說明不同的上市公司其盈余管理程度不相同;ABFEE的最小值為-1.289,平均值為-0.045;LABFEE的平均值、最大值、標準差都大于HABFEE,說明正向異常審計費用、負向異常審計費用在我國審計市場中都有發生,并且負向異常審計費用發生的可能性大于正向異常審計費用發生的可能性;ACADEMIC均值為0.362,表明樣本中有36.2%的企業擁有具備學術經歷的高管。

表2 描述性統計
表3是主要變量的Pearson相關性描述分析。從表中可以看出,ABSDA與ABSABFEE在 1%的水平下顯著正相關,說明當存在異常審計收費時,異常審計收費與正常審計收費相差的越大,該公司的操控性應計利潤越大,盈余管理程度也越高,其審計質量越低。
從表3中不難發現,ABSDA與大多數變量在1%的水平下顯著負相關,說明公司規模、流動比率、經營性現金凈流量、總資產收益率會在一定程度上抑制樣本公司的盈余管理水平,提升企業的整體經營質量;ABSDA與 LEV、GROWTH顯著正相關。
表3相關變量之間存在著顯著的相關關系,但由于因變量與各控制變量之間、控制變量與控制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均較小,沒有嚴重的多重共線性。

表3 相關性分析
1.全樣本的異常審計費用與審計質量的回歸分析。
從表4可知,利用模型(1)計算方法,首先對全樣本進行回歸,ABSDA與ABSABFEE的系數為0.056,在1%的水平下顯著正相關。表明對于全樣本而言,在不區分異常審計費用方向時,異常審計費用越高,審計質量越低;其次考慮異常審計費用的方向,分為正向異常審計費用與負向異常審計費用分別回歸,從表4中可以看出,不管是HABFEE還是LABFEE都與ABSDA在1%顯著性水平上正相關,表明不論是正向異常審計費用還是負向異常審計費用都降低審計質量,本文的假設1a、1b得到驗證。

表4 異常審計費用與審計質量回歸結果
2.高管學術經歷對異常審計費用與審計質量的調節作用。
從表5可以看出,在正向異常審計費用樣本中,交乘項(HABFEE*ACADEMIC)與ABSDA在10%顯著性水平上負相關,表明高管學術經歷可以削弱正向異常審計費用對審計質量的影響,這可能由于具有高管學術經歷的企業愿意支付更多的審計費用,從而會計師事務所在審計過程中投入更多,假設2a得到驗證。而在負向異常審計費用樣本中,交乘項(LABFEE*ACADEMIC)與ABSDA相關系數為負但并不顯著,假設2b未得到驗證。

表5 高管學術經歷對異常審計費用與審計質量關系的影響
為了進一步檢驗高管學術經歷對于異常審計費用與審計質量關系影響的結論穩健性,本文借鑒周楷唐等(2017)的研究,通過改變高管學術經歷的定義,即把高管學術經歷定義為有學術經歷的高管占高管團隊總數的比例,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從表中可以看出高管學術經歷可以削弱正向異常審計費用對審計質量的影響,在10%顯著性水平上顯著。

表6 穩健性檢驗
研究表明我國審計市場上確實存在審計收費異常的現象,這種現象一方面表現為低價攬客,即會計師事務所以低審計收費手段吸引客戶;另一方面表現為高價購買,即上市公司通過支付較高的審計費用以達到購買審計意見的目的。當存在審計收費異常時,高于正常審計費用的表現為會計師事務所容忍上市公司財務舞弊行為;低于正常審計費用的則表現為會計師事務所在審計過程中減少審計投入。高管學術經歷可在一定程度上減輕正向異常審計費用對審計質量的影響,有學術經歷的高管不喜歡冒險,對會計信息質量的要求更高;學術經歷作為高級管理者的自我監督機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律高級管理者的利己行為;它還可以替代外部監督機制,降低委托代理成本,提高公司治理水平,對審計質量有一定的提高。
根據以上的理論分析以及研究結論,本文提出改進建議。一方面企業在聘用高管時應選擇有學術經歷的高管,具有學術經歷的高管在進行企業決策時,會更穩健和保守以及要求更高的會計信息質量,這樣可提高審計質量;另一方面,由于國內事務所競爭激烈,事務所可能會通過降低審計費用的手段獲取客戶,使得審計人員在審計被審計單位時不能認真進行審計工作,審計質量無法得到保障,因此監管部門要關注審計收費異常的會計師事務所或上市公司,對其加大監管力度,扼制低價攬客以及高價購買審計意見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