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國首架自行設計的高空高速殲擊機研制者、中國氣動力設計方法的創建者、國產大飛機發展思路的提出者之一……這些評價都屬于同一個人,他就是我國航空工業領域唯一的兩院院士顧誦芬。
顧誦芬從外敵入侵時筑起自己的航空夢,在六十多年的飛機研究和實踐中,實現了一個又一個中國航空夢。
2021年11月3日,顧誦芬榮獲2020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
“我要造出自己的飛機,才能不再受欺負”
1930年2月4日,顧誦芬出生于江蘇蘇州的一個書香門第。顧家人才輩出,清康熙皇帝曾為他家題寫“江南第一讀書人家”的匾額。顧誦芬的父親顧廷龍畢業于燕京大學研究院國文部,是我國著名的國學大師、版本目錄學家、書法家,也是我國圖書館事業的先驅。母親潘承圭出身于蘇州聲名煊赫的“貴潘”家族,其先祖潘世恩在清乾隆、嘉慶、道光、咸豐四朝擔任宰相。顧誦芬的名字取自晉代陸機《文賦》中的名句:“詠世德之駿烈,誦先人之清芬。”體現了父輩對兒子的殷殷期盼。他還有一個年長自己七歲的哥哥顧誦詩。
出生于這樣的家庭,顧誦芬自小感受著家族傳承下來的文化基因。顧廷龍十分注意培養孩子的文史功底,在顧誦芬還很小的時候,他就經常從圖書館里找來木刻簡化版的《水滸傳》《三國演義》和《西游記》讓兒子讀。在顧廷龍的著力培養下,顧誦芬從小就熱愛讀書,博學強記,這使他受用終身。
當然,顧誦芬也有淘氣的時候。一次,家里來客人,顧廷龍拿出一些平日珍藏的物件,擺在客廳角落的三角木架上層,與客人一起賞玩。顧誦芬對這些物件并不感興趣,他一屁股坐在了木架底層,木架立刻倒塌,擺放在上面的物件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這些物件里有一把紫砂壺系清代著名金石考古學家吳大澂請人定做的,具有很高的收藏價值,尤為顧廷龍珍愛。顧廷龍火冒三丈,生平第一次動手打了兒子,還告誡他不能“拆爛污”。“拆爛污”是蘇州話,大意是茍且馬虎、不負責任。這給顧誦芬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說起來,顧誦芬對飛機的興趣,和他童年時代的家國命運及哥哥顧誦詩分不開。顧誦芬五歲那年,顧廷龍應邀去燕京大學任職,全家遷居北平。當時,哥哥顧誦詩在一所德國人辦的學校讀中學,學校里有不少先進的東西。顧誦詩玩航模(硬紙板做的滑翔機),顧誦芬也跟著玩,慢慢地,他對航模的興趣越來越濃。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一天早上,顧誦芬被炸彈聲驚醒。他跑到門外一看,數不清的飛機正在頭頂盤旋。原來,日軍飛機正密集轟炸位于北平西苑的二十九軍軍營。顧誦芬家離軍營也就兩三公里,巨大的沖擊波把他家的玻璃窗震得粉碎。正當他不知所措的時候,一位剛從德國留學回來、懂得如何防空避險的鄰居朝他大喊:“千萬別出來,趕緊躲到桌子下面!”顧誦芬趕緊跑回屋,躲到桌子底下。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日本人的飛機轟炸我國領土,他暗暗發誓:“我要造出自己的飛機,才能不再受欺負。”
1939年,顧廷龍一家遷至上海。身為國學大師的顧廷龍并不干涉顧誦芬對理工科的喜愛,他給兒子買了各種玩具模型,汽車、火車、坦克應有盡有,但顧誦芬最喜歡的還是飛機模型。顧誦芬過十歲生日時,堂叔送給他一架航模作為生日禮物。他高興極了,拿著航模到處去“飛”。可航模飛著飛著就撞到了墻上,幾次之后就壞了。顧廷龍看到兒子一臉失望,就專門抽空帶他去逛一家香港人開設的航模店。老板隨手拿起店里最新的一款遙控航模進行演示。在老板的操控下,航模在空中變換著飛行姿勢,偶爾撞到天花板也毫無損傷,顧誦芬看得眼睛都直了。顧廷龍見兒子喜歡,不顧航模價格昂貴,咬咬牙買了下來。此后很長一段時間,親戚們提到這個事,都說顧廷龍對兒子過于嬌慣。
新航模買回家后,顧誦芬愛不釋手,天天拿出去玩。玩的次數多了,新航模也有損壞,顧廷龍便鼓勵兒子自己動手修理。他給兒子買了一些航模制作的書籍。顧誦芬對著書反復研究,慢慢有了一些心得。他學會了就地取材:當時普通家庭沒有膠水,顧誦芬便找來電影膠片,用丙酮溶解后充當粘接劑;航模結構受損,他就用火柴棒代替輕木重新加固;蒙皮則用父親描摹古書的紙。不久,損壞的航模又飛了起來。就這樣,在父親的鼓勵和幫助下,顧誦芬的動手能力逐漸得到提升。《顧廷龍年譜》中還記錄著這樣一個故事:一日大雨過后,路上積水成河,顧誦芬用簡易材料制作了一艘小艇。小艇在水中隨波漂蕩,鄰居們看見都大為贊賞。
可惜的是,顧誦芬十歲這年,哥哥顧誦詩因傷寒去世。顧誦詩去世后,顧廷龍夫婦便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顧誦芬身上。高中畢業時,顧誦芬報考了浙江大學、清華大學和上海交通大學三所學校的航空系,均被錄取。由于母親潘承圭不愿兒子離開自己,顧誦芬最終選擇了上海交大。交大有個航模俱樂部,俱樂部里有航空雜志和制作材料,還有人能互相交流。就這樣,顧誦芬越研究越感興趣,總想做出自己的飛機。
“為了搞航空,我把母親給犧牲了”
1951年,顧誦芬大學畢業。學校原本要留他當助教,沒想到形勢發生了變化。彼時正值抗美援朝的關鍵時期,黨中央決定大力建設我國的航空工業,并組建了航空工業局。教育部門發出通知,華東地區航空系畢業的學生全部分配到新組建的航空工業局,三天內必須完成報到。盡管母親依依不舍,顧誦芬還是毅然踏上了北去的列車。他離造飛機的夢越來越近,離母親卻越來越遠。
彼時的中國航空工業幾乎是一片空白。航空工業局的主要任務是修理和仿制蘇聯支援的飛機。顧誦芬被分配在制圖組,每天的工作就是描圖、抄數據和翻譯蘇聯圖紙。他曾向蘇聯專家索要飛機設計資料,沒想到碰了個軟釘子,對方回復說,“我們沒有義務教你們中國人設計飛機”。顧誦芬漸漸意識到,仿制而不自行設計飛機,等于命根子始終掌握在別人手里。
1956年,新中國第一個飛機設計機構——沈陽飛機設計室成立,徐舜壽擔任主任。徐舜壽畢業于清華大學機械系航空專業,曾在中美合資的飛機制造廠工作,被譽為“新中國第一位飛機設計師”。他在設計室成立儀式上鼓勵大家:“航空工業集中了國家最優秀的人才,能被選進這個部門為鞏固國防貢獻青春,是我們的光榮……”
當時,沈陽飛機設計室由一百余人的設計團隊組成,平均年齡不到二十二歲,真正搞過飛機的只有徐舜壽等少數幾個人。顧誦芬是團隊的核心成員之一,擔任氣動組組長。他面臨的第一項挑戰是設計一架亞音速噴氣式中級教練機。
讀大學時,顧誦芬只聽過一些螺旋槳飛機的設計基礎課程,對噴氣式飛機完全不熟悉。徐舜壽給了他一個“特權”,去北京出差時可以到外文書店購買書籍、期刊。顧誦芬每次看到關于航空技術的書籍,就買回來仔細研究。他的鉆研達到了忘我的程度,甚至連晚上洗腳的時候也在看書。
顧誦芬遇到的最大難題是飛機兩側進氣的問題。他找來蘇聯教科書,沒想到上面對于噴氣式飛機著墨并不多。正當顧誦芬著急不已時,北京航空學院(現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一位教授告訴他,北航圖書館的一本外文刊物上有詳細講述飛機進氣道設計的文章,但圖書館規定刊物只能在館內閱覽,不能外借。
顧誦芬立刻從沈陽趕到北京,借住在航空工業局的單身宿舍。他沒有固定的床位,誰出差了,他就睡誰的床。北航圖書館白天學生很多,為了不影響學生們學習,顧誦芬只能晚上過去。他借了一輛自行車,沿著土路摸黑前行。當時條件簡陋,沒有復印機,顧誦芬就自己帶上三角板和曲線板,用硫酸紙把有參考價值的插圖描下來,花了整整一個星期,才基本把這篇文章弄懂。
實驗裝置匱乏,是顧誦芬面臨的又一大難題。為解決這個問題,顧誦芬和同事們想出了不少土辦法。他們將醫務所的廢針頭收集起來,組裝成儀器進行測量,還跑到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現哈爾濱工程大學)找了個教學用的小風洞進行試驗,最終形成了一套可以進行氣動力設計計算的方法,圓滿完成了翼型、翼身組合型式選擇與計算、進氣道參數確定和總體設計所需數據的計算。
1958年7月26日,經過歷時兩年的研制,我國第一架自主設計的噴氣式教練機“殲教-1”在沈陽飛機廠機場順利完成首飛。時任軍事科學院院長的葉劍英元帥,特地從北京趕到沈陽參加首飛儀式。看到飛機在藍天翱翔,所有人都激動不已,因為這標志著中國航空工業實現了由修理到仿制再到自行設計的跨越。
“殲教-1”成功試飛的消息很快報到國務院。考慮到當時的國際環境,消息不宜對外公開,周恩來總理托人帶話:“告訴這架飛機的設計人員,要他們做無名英雄。”
就在這時,顧誦芬接到了家里傳來的一個壞消息。母親潘承圭患上了抑郁癥,她思念兒子,經常整晚睡不著覺,甚至半夜三更拉開窗簾,看兒子是否突然回家了。1967年,潘承圭在病痛中與世長辭。當遠在千里之外的顧誦芬接到電報趕回家時,母親的遺體已經火化了,母子倆竟未能見上最后一面。這件事成了顧誦芬心中永遠的痛,每每提到母親,他都忍不住嘆息:“為了搞航空,我把母親給犧牲了。”
“我不是殲-8之父”
1961年,新中國第一所飛機設計研究所成立,簡稱“601所”,主要承擔我國第一型高空高速殲擊機——殲-8戰斗機的研制工作,黃志千任總設計師,顧誦芬任副總設計師,負責氣動方面的科研和設計。黃志千畢業于上海交大,曾在航空工業局擔任飛機設計組組長。他不僅是顧誦芬的學長,還是促成顧誦芬美滿婚姻的月老。
那年,顧誦芬三十一歲,依然單身,他把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事業之中。黃志千比顧誦芬大十六歲,對顧誦芬關愛有加。他想到自己的小姨子江澤菲此時正在沈陽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任兒科醫生,與顧誦芬條件相當,便有意撮合。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顧誦芬與江澤菲喜結連理。
可就在殲-8工作全面展開之際,黃志千因公出差遭遇飛機失事,不幸殉職,年僅五十一歲。于是,原任副總設計師的顧誦芬與其他幾名骨干臨危受命,組成技術辦公室接過了總設計師的重擔。江澤菲在安慰姐姐的同時,也開始憂慮顧誦芬的安全。兩人約定,“不再乘坐飛機”。
1965年,時任國務院副總理兼國防工委主任的賀龍,在沈陽接見殲-8飛機研制團隊,顧誦芬向賀龍匯報了工作進展。賀龍聽罷樂得胡子都翹了起來,激動地說:“殲-8,我支持。”他還鼓勵顧誦芬和他的同事們:“飛機上天,黨、軍隊和人民都會感激你們。殲-8要早日搞出來,成功后要大大慶祝一番,我要來。”
帶著這份重托,顧誦芬和同事們繼續投入殲-8的設計研發之中。盡管條件十分艱苦,但所有人精神飽滿,干勁十足,有些研發人員連續幾天不離開設計室,餓了就啃口涼饅頭,困了就趴在圖板上打個盹兒,醒來繼續干。
然而,就在大家擼起袖子加油干的時候,“文革”開始了,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秩序遭到破壞,設計所的走廊里貼滿了批判顧誦芬的大字報,徐舜壽和賀龍元帥也相繼含冤而逝。萬幸的是,無論外面如何動亂,殲-8的生產仍在加班加點地進行。終于,在攻克了無數難關后,顧誦芬迎來了殲-8首飛。他后來回憶說:“殲-8上天的前一天晚上,我做噩夢,驚醒了。擔心,害怕摔了。我這責任太大了。”
1969年7月5日,天空晴朗,微風徐徐。殲-8飛機發出震撼人心的轟鳴聲,直入長空,在高空盤旋三圈后開始降落。等到飛機平穩地停在跑道上后,在場的所有人擊掌相慶,熱淚盈眶。曾在朝鮮戰場上擊落四架美軍戰機、擊傷一架美軍戰機的空軍戰斗英雄張積慧現場觀看了殲-8首飛,他連聲稱贊道:“601所了不起!”他的話深深激勵了顧誦芬。
試飛成功只是萬里長征邁出的第一步。顧誦芬還沒來得及享受成功的喜悅,便又陷入了新的思索。據試飛員反映,飛機在跨音速飛行試驗中出現了因氣流分離導致的抖振,那感覺仿佛一輛破舊的公共汽車開在坑坑洼洼的馬路上,機身抖擺劇烈,試飛員甚至連儀表都看不清楚。抖振不僅直接影響飛行速度,更嚴重威脅飛行員的生命安全。
在國內沒有試驗設備的情況下,顧誦芬因陋就簡,想到了在飛機垂直尾翼上貼毛線條觀察氣流的辦法。由于當時沒有帶望遠鏡頭的照相機,要想看清楚毛線條的抖動情況只能坐在另一架飛機上近距離觀察。
怎么辦?顧誦芬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親自上天觀察。但他很清楚,這樣做風險巨大。首先,對于從未受過飛行訓練的顧誦芬來說,飛行中五個g(重力加速度)的過載對他的身體是一個很大的考驗。其次,兩架飛機必須保持近距離等速飛行,間距在十米左右甚至更近,稍有不慎后果將不堪設想。顧誦芬和飛行員鹿鳴東商量,鹿鳴東說:“你們認為要怎樣試,我就怎樣飛。生死的問題,我們早就解決了。”鹿鳴東的果敢精神感染了顧誦芬,他瞞著妻子,登上了鹿鳴東駕駛的殲教-6飛機。
經過三次在飛機上的近距離觀察,顧誦芬終于找到了問題的癥結所在,對機尾罩進行更有針對性的修改,徹底解決了殲-8的抖振問題。1979年底,殲-8正式定型。在慶功宴上,從不飲酒的顧誦芬喝得酩酊大醉。殲-8戰斗機研制成功,在我國航空工業發展史上有著里程碑式的意義,開我國自主研制殲擊機的先河。殲-8戰斗機從首飛到設計定型,歷時十年之久,其間的艱難可想而知。
1981年5月,國家正式批準殲-8Ⅱ新機型的戰術、技術要求,顧誦芬受命擔任該機的總設計師。三年后的6月12日,首架殲-8Ⅱ飛上藍天。1988年10月,殲-8Ⅱ正式設計定型,并開始小批量生產,裝備部隊。從方案論證到設計定型,殲-8Ⅱ僅用了八年時間,比殲-8縮短了幾乎一半時間。殲-8系列戰斗機列裝部隊后成為我軍20世紀核心主戰裝備,捍衛中國領空長達半個世紀。1985年,殲-8入選首屆國家科技進步獎特等獎。在獲獎名單上,顧誦芬的名字排在第一位。2000年,殲-8Ⅱ獲國家科技進步獎一等獎。
1985年9月,美國空軍公布了新一代戰斗機的戰術、技術要求,將隱身性、高機動性、超聲速巡航、超視距作戰以及有效載荷不低于F-15和具有足夠遠的航程等特點集中在了一架飛機上。顧誦芬敏銳地覺察到,戰斗機的又一輪更新換代迫在眉睫。在他的大力推動下,中俄兩國的航空科技工作者開始了一次具有歷史意義的大規模合作。我國組織了包括601、611等飛機設計研究單位在內的團隊,加入聯合論證組,顧誦芬擔任現場領導小組組長兼總設計師。此后雙方合作近九年時間,取得了豐碩的成果。“隱形戰機之父”、中科院院士李天曾評價說:“顧院士是我國在航空領域與俄進行合作的倡導者、開拓者和指路人,也是我國新一代飛機預研的開拓者和奠基人。沒有他的熱心支持、積極推進,我國新一代飛機的發展不會這么快。”
與此同時,顧誦芬收獲了越來越多的榮譽。他當選為全國人大代表、全國人大常委、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院院士。面對這一切,顧誦芬始終保持著冷靜和自持,他尤其不愿被稱為“殲-8之父”,因為“航空的事都不是一個人干得起來的,都是團隊集體努力的結果”,他想起賀龍元帥,想起良師益友徐舜壽、黃志千,他們都沒有看到殲-8首飛,沒有等到殲-8定型這一天。
推動國家發展大型飛機項目
1986年,顧誦芬離開了工作三十余年的飛機設計崗位,奉調進京,開始擔任中國航空工業科技委副主任。他將主要精力轉向了航空裝備體系建設和國防事業宏觀布局上,開展的研究涉及通用航空、轟炸機、高超聲速飛行器、無人機、教練機、輕型多用途戰斗機、外貿機等,形成了數十份研究報告、咨詢報告和建議書。他還是我國大型飛機項目的主要推動者之一。
2001年6月,在王大珩、師昌緒、顧誦芬的倡導下,大型運輸機發展戰略咨詢課題組成立。顧誦芬不顧年事已高,親自走訪空軍,赴上海、西安等地調研。一年后,一份題為《我國民機產業的發展思路》咨詢課題報告完成。2003年,顧誦芬牽頭論證并向上提交了《關于把發展大型飛機列為國家標志性重大專項工程的建議》。他認為,大型飛機是國之重器,是國家意志的體現,必須花大力氣發展大型飛機,并建議國家采取“軍民統籌、大客大運并舉”的大型飛機發展思路。不久,他接到通知參加在中南海舉行的一個高層會議,研討我國自行研制發展大飛機的問題。根據這次會議的安排,十九名專家組成了大型飛機方案論證委員會,顧誦芬是三名核心成員之一。2007年2月26日,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原則批準大型飛機研制重大科技專項立項。2017年5月5日,國產大飛機C919首架機在上海首飛成功,中國航空工業再次取得了歷史性的突破。
2012年,八十二歲的顧誦芬被診斷出直腸癌。在手術住院期間,他叮囑資料室的工作人員給他送外文書刊。看到有用的文章,他會囑咐同事推薦給一線設計人員;一些重要的外文資料,他甚至會翻譯好提供給學生和年輕技術人員閱讀。在經歷了幾次手術之后,顧誦芬的身體異常虛弱,甫一恢復,他就又開始了工作。每個工作日的早晨,他都會按時出現在中國航空工業集團科技委的辦公樓里。從住處到辦公室,常人走五分鐘的路,他需要花上三倍的時間才能走完。他的辦公室里擺滿了書籍,而他記得每一本書的擺放位置和內容。當被問及為什么還要這么勤奮時,他說:“了解航空的進展,就是我的晚年之樂。我現在能做的,也就是看一點書,翻譯一點資料,盡可能給年輕人一點幫助。”
2021年11月3日上午,2020年度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大會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召開,顧誦芬獲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在接受采訪時,他謙虛地說:“黨和人民給了我很多、很高的榮譽。這些榮譽應歸功于那些振興中國航空工業的領導和默默無聞、頑強奮斗的工人、技術人員。回想自己這一生,談不上什么豐功偉績,只能說沒有虛度光陰,為國家做了些事情。”
(責任編輯/張靜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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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誦芬說,父親顧廷龍的言傳身教,對他的人生影響重大。父親曾教導他“不要拆爛污”,他一直謹記于心。而父親精益求精、淡泊明志的精神,更像是照亮他前進道路的一盞明燈。
顧廷龍是我國著名的版本目錄學家,畢生致力于對歷史文獻的收集與整理。他曾說:“我干得最多的是圖書館工作,整整六十五個年頭,歸結一下只有六個字:收書、編書、印書。”
顧廷龍與圖書館的緣分可以追溯到20世紀30年代。他曾在燕京大學圖書館工作,同時兼任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駐北平采訪處主任。1939年在上海,顧廷龍協助創辦私立合眾圖書館,并擔任總干事。抗戰時期的上海,幣值暴跌、物價猛漲,嚴重影響辦館計劃的實施。在顧廷龍的苦心經營下,合眾圖書館匯聚了大量江南藏書世家的藏書,吸引了眾多文化名人,成為海上名流薈萃之地。胡適、錢鍾書、顧頡剛等近代文化界的翹楚都是合眾圖書館的常客,也都與顧廷龍保持著密切的交往。
新中國成立后,合眾圖書館由私立轉為公立,并更名為上海市歷史文獻圖書館,顧廷龍將數十年來收集的近三十萬冊古籍及近代中外珍貴文獻悉數捐出。1958年,上海市歷史文獻圖書館、上海市報刊圖書館、上海科技圖書館與上海圖書館合并,成為新的上海圖書館,顧廷龍于1962年被任命為館長。此后,顧廷龍埋首塵垢,廣泛搜集孤本珍籍和革命文獻,從造紙廠的廢紙堆中搶救出家譜、賬冊、名人手跡數以萬計。
“文革”時期,顧廷龍作為“反動學術權威”受到批判。上海圖書館受命焚毀抄來的大量書稿,顧廷龍被安排查看此次銷毀工作。他一邊轉一邊看,在紛亂的紙堆中看到一沓字跡工整的手稿。他彎腰拾起,發現是著名作家老舍的代表作《駱駝祥子》,當時這部手稿內還附有造反派寫的四個字:“三斤廢紙”。顧廷龍大驚,決定搶救這部珍貴的手稿。他趁人不注意,將手稿揣進衣服里帶了出去,并轉交給另外一位館員,囑咐他一定要將這份手稿保存好,這才使得《駱駝祥子》手稿完整地保存了下來。老舍的夫人胡絜青得知此事后,對顧廷龍的義舉心懷感激。她委托大女兒舒濟登門拜訪,當面向顧廷龍致謝,并請他為即將出版的《駱駝祥子》手稿本題詞。顧廷龍欣然寫下“血淚千秋”四個篆字。
1982年,已近耄耋之年的顧廷龍光榮入黨。1985年,八十二歲高齡的顧廷龍卸任上海圖書館館長。幾年后,他罹患胃癌,入院手術,后被顧誦芬接到北京同住。1998年顧廷龍逝世,享年九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