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師范大學哲學與法政學院 劉子瑋
全球治理是政府、社會組織和企業等共同合作,通過訂立各類國際制度,在國際社會對主權國家管轄權以外的全球性問題形成有效管理,最終使國際社會接近秩序的過程。[1]基于這一定義可以得出,全球治理的主體是政府、非政府組織、公司等,其手段為設立制度規范。而對于全球性問題的有效管理是一種過程,根本目的在于使國際社會接近或達成秩序狀態。如果全球治理是達成國際社會秩序必要手段與過程,那么社會秩序是如何產生的呢?
知識社會學認為,社會秩序并不是由人的生物性給定的,也不是從任何生物代碼的經驗展現中推導出來的。[2]國際社會秩序也不是由國家的物質性基礎決定的,同時它也不是在全球性的自然環境中給定的,盡管環境會影響其某些特征。國家與人的不同在于,國家作為一個社會事實具有自發形成的社會性,這種內部社會結構會影響到外部社會結構,因而國際社會秩序也受國家自帶的社會性基礎所影響。盡管會受到上述因素影響,但國際社會秩序畢竟不是由國家的物質性、社會性基礎或是自然環境所決定的,它是由人自發組織的特殊施動團體即國家活動的產物。彼得伯格認為,要厘清社會秩序的產生及其得以維持與傳承的原因,必須引向制度化理論。
治理是各種公共的或私人的個人和機構管理其共同事務的諸多方式的總和。它是使相互沖突的或不同的利益得以調和并且采取聯合行動的持續的過程。[3]由于治理源于制度的建立與制度化行為的實行,全球治理也應當從國家行為的制度化方面進行思考。所有人類活動都有可能被慣例化,而國家同人一樣在國際社會中從事制度性活動前,也進行著一種慣例活動。區別在于,對于其內部來說這種行為是制度化的,而對于外部來說則是慣例化的。值得一提的是,這種針對全球問題的慣例化的行為不能稱之為全球治理,它不是由合作完成的也不存在制度性基礎。
當不同類型的行動者之間的慣例活動呈現為交互類型化時,制度化就出現了。[2]國家這種對于外部來說是慣例化的活動,使其與他者在互動中類型化后,國際性制度就出現了。盡管制度通常展現在集體之中,但只要是非單一行為體的持續互動,便存在制度化出現的可能性。因而國際制度的誕生也并不意味著需要眾多國家的參與,盡管加入的行為體越多會使這種制度越穩固,加強其沉淀與傳承的能力。從這一角度來說,全球治理能由少數國家推進,但更多行為者的參與可以強化該過程,因而更需要多國合作實現。
與制度的誕生不同,業已形成的制度向新接觸制度的行為體的擴散是一個全新的過程。對于后者來說這種既有制度帶有現實性,是一種外在于其觀念與行為慣例的事實。這種事實還帶有著一定程度上的強制性,即制度伴隨著權力關系而誕生,通過武力或觀念滲透迫使其按照這一制度行事。一方面,這種相對行為體來說的制度世界的客觀性為社會結構的傳承提供了可能。另一方面,由于這種客觀世界的存在,行為體在不斷活動中也會模糊自然現實與社會事實,忽視其自身的主觀能動性而無法實現對制度的變革與創新。
對于國家來說也是如此,正如秦亞青提到的,改革和創新之所以如此艱難,一個根本的原因是國際規則背后的原則理念依然是過去沿襲下來的,沒有反映世界的現實情況。[4]對于改革和創新而言,更嚴峻的挑戰是由制度化的特性所決定的,即制度世界的正當化、社會控制機制的形成以及復雜制度的整合性。第一,制度世界的正當化意味著制度的建立者會傾向于通過正當化程序解釋這一制度,從而實現對該制度的維系。一個特定制度的新接觸者會學習到建立者制造出的關于該制度的被正當化后的知識,并通過內化將其納入自身的認知結構。第二,隨著制度而誕生的特定社會控制機制可以對行為體的行為進行獎勵或懲罰,使其服從于該制度,避免越軌行為的出現。同時,在這一過程中可以展示自身的權威性,確認并穩固既存的權力關系。第三,不同制度規范的行為領域會傾向于整合為一個系統,這實際上是一種子結構的聚合過程,即人們行為不僅受到單一制度制約。而在此背后更深層的是知識的整合,面臨特定情境時人們所運用的圖式是復雜的,是由知識組合排序而來的,這種知識結構是制度化行為的動力。
制度化的產生過程及其特性一同決定著全球治理這一制度化行為過程的穩固性,那么全球治理體系是否需要創新與變革,又如何實現其創新與變革呢?
首先,問題在于全球治理體系是否需要創新與變革,在這里認同于秦亞青的觀點,認為是有必要的。即目前的全球性治理理念、原則和方式不能適應全球化的迅速發展和全球性問題的大量涌現,規則的供應在質量上和數量上落后于實際的需求。[4]簡單的來說,作為社會事實的制度世界已無法很好地解決全球性問題,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以來的全球性制度體系與日益變化的自然現實相背離。
關鍵在于如何實現全球治理體系的創新與變革。在這一方面,秦亞青提出,世界迅速變化,但制度安排和秩序理念嚴重滯后,這是全球治理失靈的基本原因。背后所蘊含的實質是在全球治理體系中的現實、制度、觀念無法達成協調一致。由于現實、制度、觀念三個層面無法達成協調一致,現實超前于既存制度與觀念,而制度又帶有現實性與強制性,傾向于通過正當化維護其原本的狀態。不使用強制力手段的情況下,應當從改變觀念入手,重建世界秩序的理念原則。在擺脫一元主義治理觀、工具理性和二元對立思維方式的基礎上,強調建立怎樣的適于現實的新秩序理念。
而本文強調的是如何解決全球治理失靈問題,使全球治理體系實現創新與變革。在論述人與社會世界的相互作用時,彼得·伯格與托馬斯·盧克曼提出,社會是人的產物,社會是客觀現實,人是社會的產物。[2]對國家來說同樣,國際社會是國家的產物,國際社會是一種客觀現實,國家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國際社會的產物。這一過程告訴我們,國家并非簡單受國際社會這一整體結構所決定,國際社會及其表現出的制度世界與治理過程也是國家間互動的產物,這就為其變革提供了可行性。
那么如何實現全球治理體系的創新與變革呢?秦亞青指出,要想實現全球治理創新,需要推動理念革命,建立起適應于現實的國際共有觀念。通過建立多元主義、伙伴關系、參與實踐的秩序理念,超越既存的工具理性與一元主義思維方式。而本文認為,可以從行為、制度、理念三個層面出發實現全球治理體系的創新與變革,使其適應于發生劇烈變化的全球性現實。具體包括三方面內容:
首先,實現制度體系變革要解構國際制度背后的權力關系。這里借鑒后現代主義中對現代性的解構,但并非強調要對現行國際制度的全盤推翻。解構現性全球治理體系,重要在于解構制度背后的權力關系,弱化制度建立者的權威性,將權力分散至制度的參與者。伴隨制度誕生的社會控制機制,往往其背后帶有著等級制的權力關系,即不同參與者對制度的掌控性與在制度中的話語權存在區別。這種權力受物質實力影響,但主要是由國家間相互觀念決定的。工具理性使處于權力中心的掌控者相對于考慮集體利益來說,會傾向于維護自身利益。因而應當解構這種傳統的縱向權力模式,打破權威性思維,采用一種橫向的國與國之間平等參與的方式推進全球治理。
其次,通過語言實現國家間對話,推進交往活動。哈貝馬斯認為,交往的合理化是超越工具理性所帶來的社會的合理化的重要手段。而語言作為人類社會最重要的符號系統,對人類的交往互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可以說沒有語言的誕生就不會形成現代人類文明。人的主體間互動也離不開語言,甚至于在語言傳播的過程中自身便帶有一種交互性特征,即二者在未進行對話的情況下,由語言所攜帶的系統化信息也與受傳者的自有知識持續互動。這就要求國家需要重視語言的力量,將理念中蘊含的知識通過語言進行組合并加以表達,這種話語可以是宣傳性質的也可以是理論性質的,但最終達成的是不同國家對于這一理念的共同理解。
最后,實踐是認識的來源,行為與制度可以先于共有知識而產生。關于制度與觀念的先后問題,前文對于制度誕生的分析中提供了一種思路,即制度背后的觀念未必是先于其而誕生的,制度是可以前于對于其正當化的知識而通過慣例化的行為形成的。那么就存在一種行為或制度超前于其理念的可能性,可以通過在國與國之間產生對于全球性問題的慣例化行為生成新制度,并將這一制度整合進舊制度中形成一個新系統,或以新制度覆蓋既存的舊制度。其可行性在于新制度對于現實的實踐相較舊制度更具適應性,而未接受新制度的他者,其觀念可以在制度成為社會事實后對其加以內化吸收。從這一角度來說,國家所需要的是使其行為實踐適應于現實,即如果它所實行的治理行為可以很好地解決全球化問題,必然可以在反復實踐中達成全球治理體系的創新與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