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科技大學 袁利宏
人類正在經歷一場新的科技革命與產業變革。“以人工智能、量子信息、移動通信、物聯網、區塊鏈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術加速突破……以合成生物學、基因編輯、腦科學、再生醫學等為代表的生命科學領域孕育新的變革,融合機器人、數字化、新材料的先進制造技術正在加速推進制造業向智能化、服務化、綠色化轉型”[1]。為在競爭中占據主動,各國政府紛紛制定和出臺相應的科技創新戰略規劃及其實施方案。繼2018年出臺《高科技戰略2025》后,德國政府2019年發布《德國工業戰略2030》作為本國和歐洲工業發展的指導方案,旨在以高端制造業為主打產業引領整個歐盟的工業發展戰略[2]。美國作為世界頭號經濟科技大國,向來重視創新,面對來自中國等亞太新興經濟體和歐洲老牌工業國的競爭,表現出極為強烈的憂患意識。2019年政府部門在《美國將主導未來產業》中,將人工智能(AI)、高端制造業、量子信息科學和5G四大產業納入其中[3]。同年12月發布的《美國的人工智能世紀——行動的藍圖》,明確提出美國要在接下來的人工智能時代掌控全球領先的技術,在全球范圍內主導人工智能技術,制定該項技術研發、普及和使用的標準和規則[4]。韓國政府2020年初發布《人工智能(AI)國家戰略》,以推動人工智能產業發展,實現從“IT強國”向“AI強國”的跨越,計劃在未來數年內建立人工智能園區,2030年將韓國在人工智能領域的競爭力提升至世界前列[5]。
歐洲作為工業革命的發祥地,對全球經濟科技競爭有著敏銳的判斷力。歐盟每年都對成員國及其在全球范圍內的競爭對手進行創新能力評估。在《2021年歐盟創新計分牌》中,韓國的創新績效位列全球第一[6]。《2020年歐盟創新記分牌》統計顯示,自2012年起,韓國、澳大利亞、日本的創新績效就一直領先于歐洲,同時,中國、巴西、俄羅斯、南非與歐美的差距正在減小[7]。在世界經濟論壇近些年的“全球競爭力”評估中,盡管歐美發達國家(瑞士、美國、德國、荷蘭、瑞典、英國等)占據了全球十強經濟體的多半席位,但新加坡、日本、中國香港等亞洲國家和地區在十強經濟體中的地位也在穩固,中國香港2018-2019年連續兩年位列三甲,新加坡在近五年的競爭力評比中穩居前五名。根據《2019年全球競爭力》排名,新加坡超越瑞士和美國,被評為全球最具競爭力的經濟體,中國位列第24名,韓國、中國臺灣位列中國大陸之前[8]。這說明美、德、英等國憑借既有的經濟基礎和科技實力仍居于新科技與產業變革的先驅地帶,但亞洲也在奮力追趕,亞洲國家具備趕超歐美老牌技術強國的潛力。2019年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的研究表明,在與人工智能相關的技術專利方面,排名前20名的公司中,有12家日本公司、3家美國公司、2家中國公司[9]。這些評價體系的數據表明,20世紀后期以來美國在經濟科技方面一超多強的獨大局面正在被打破,世界經濟科技創新的中心正在由歐美傳統工業國向亞太新興地區分散。
全球化是靠技術的進步與應用,商品貨物、人口及其思想觀念的流動不斷推進的。當今世界,電子商務、社交媒體、數字支付三大平臺支撐的顛覆性商業模式,已在全球范圍內引領生產、物流和消費。然而,近些年來,歐美國家中產階層、歐洲國家的老齡人口、民族主義政黨和民粹主義政客采取了諸多不利于全球化的行動。隨著英國脫歐和美國貿易保護主義的實施,逆全球化的潛流在涌動。英國、美國在歷史上都曾推行過經濟民族主義和技術民族主義,但全球化進程并不曾因此而中斷。新冠疫情發生以來,全球產業鏈、供應鏈遭到重創,西方發達國家加大了再工業化的決心,紛紛出臺政策鼓勵企業回遷或打造多元化供應鏈。按目前的局勢推測,技術、資本與人口的全球流動在未來若干年內都不可能回到過去十幾年相對自由的狀態,但逆全球化浪潮短期內很難停歇。以往十幾年的“超級全球化”將不復存在,世界會進入一個“有限全球化”的階段[10]。不管未來全球化以怎樣的方式展開,鑒于全球大部分經濟體都在追求經濟的可持續發展,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在推動環保科技和低碳經濟,未來的全球化有望超越資本主義主導、以掠奪地球自然資源為模式的“白色全球化”,向環境友好型的“綠色全球化”邁進。
對于中國而言,新一輪科技革命與產業變革恰好與改革的不斷深入、開放的不斷擴大、科教興國戰略的穩步實施并行前進,且發生在中國與世界經濟關聯度空前增強的關鍵節點上,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提供了新的契機。在1990年到2007年間全球價值鏈增速最快的時期,中國不僅實行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而且落實了高校擴招、加入了世貿組織,憑借不斷開放的經濟體制、數量和質量穩步提升的人才儲備、在世界范圍內持續擴展的貿易能力全面參與全球價值鏈,積極開展創新,從而在成功應對2008年金融危機后,在新世紀第二個十年中成為世界最大商品貿易國、全球第二大經濟體。這就為中國研發、應用和推廣新技術、發展新產業提供了良好的物質基礎。麥肯錫研究院的相關考察表明,當前的中國,超過90%的技術均采用了全球標準,在貿易、科技和資本三個重點維度上,世界對中國經濟的依存度相對上升[11]。中國擁有完備的工業體系,是當前世界唯一具備全套產業鏈的國家,新科技革命與產業變革的特點與中國經濟科技發展進程的既有基礎與未來需求恰好有契合之處。這對于中國緊跟全球科技發展動態,大力推進科技創新與產業升級提供了絕佳時機。新技術及其帶動的新產業與全球范圍內倡導低碳經濟的趨勢相伴隨,正好與中國推進生態文明建設、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價值理念相契合,將成為中國運用新技術參與和倡導綠色全球化的推動力。
當今時代,全球知識生產和科技創新活動的中心已不再完全集中于歐美。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相關數據表明,2015-2017年,中國、韓國在全球專利申請中的占比超過20%,相對于1990年代僅占3%的歷史是一個巨大的飛躍。這表明2000年以前日本、美國和西歐經濟體占全球專利活動90%的局面已被打破[12]。世界經濟論壇對新技術革命與產業變革的研究中,中國、印度與美國、日本并列為四大最核心的研究對象。2019年畢馬威相關報告顯示,新加坡城、倫敦、特拉維夫、東京、紐約是除硅谷以外的全球科技創新中心,北京、上海、東京、首爾、班加羅爾、中國香港、深圳也成為前20名的全球創新城市[13]。因此可以預判,未來10-15年內,北京、上海、深圳、中國香港等城市區域的創新與變革走勢有望成為全球經濟科技競爭中局部場域的風向標。同時,亞洲也會成為未來世界智慧城市分布的重心區域。未來世界,智慧城市將不再是歐美專有,以中國為主的亞太國家將成為建設智慧城市的先鋒經濟體。在現代科技發展的時空場域中,第一次工業革命時,中國處于全球技術創新陣營的外圍,在第二次工業革命中走向全球創新陣營的邊緣,第三次科技革命中,中國由邊緣走向半邊緣地帶。諸多事實表明,正在進行的新一輪科技革命與產業變革中,中國正在成為全球科技創新的核心陣地之一。
在現代社會,中國曾以絲綢之路為紐帶,參與過農業生產力時代的局部全球化。在近代西方資本主義主導的全球化進程中,中國曾以備受侵略與宰割的地位被動參與。但20世紀中華人民共和國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以積極主動的姿態參與經濟科技的全球化,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后使得全球化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廣度。然而,美英等老牌發達國家的經濟民族主義與技術民族主義導致全球化進程受挫,當下和未來一段時間內,中國深度融入全球化、平等參與國際間的經濟科技分工并在其中發揮積極作用可謂道阻且長。繼美國對中國展開貿易戰、打壓中國高新技術企業的一系列措施后,英國也于2020年出臺政策,限制華為技術在其國內的推廣與使用。技術本身是中性的,但技術運用與經濟政治因素相結合,往往就會帶有價值取向并導致利益沖突。基因編輯存在無法預知的潛在危險,數字經濟與人工智能的發展可能與老齡化問題疊加,造成大規模的失業、半失業,加大貧富分化、危及社會穩定。這種潛在的問題對于中國這一人口大國而言尤為關切。因此,如何防止新技術的過度使用影響社會穩定,成為中國政府技術治理中面臨的一大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