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樹籬的啟示

佳佳

在英國賽輪塞斯特的巴瑟斯特莊園，有著世界最高的紫杉樹籬，最高處超12米，總長度約137米。

樹籬在英國，就像炸魚和薯條一樣具有代表性。這些縱橫交錯的灌木籬墻將英國的農田和牧場切割成了一幅略帶詩意的宜人畫卷，若少了它們，英國的鄉村景觀將完全是另一派模樣。如今，英國擁有大約70萬公里的樹籬，其中有些樹籬有著比古老教堂還要悠久的歷史。

樹籬的歷史源起

樹籬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存在的呢？有文獻表明，在公元800年的盎格魯-撒克遜時代就有樹籬了。英國迄今發現的2個考古遺址表明，在古羅馬時期，英國樹籬就已存在：在丹巴頓郡的巴爾山古羅馬堡壘下發現了一條溝渠，溝渠中的一部分填滿了山楂樹枝條，這些枝條上有生長的痕跡，證明它們從被剪下之后又存活了兩三年的時間;在牛津郡的法穆爾，有黑刺、山楂和玫瑰的漬水沉積物表明那里曾經有個樹籬。還有考古證據顯示，樹籬甚至可以追溯到更久遠的青銅時代。

20世紀60—70年代，英國歷史學家霍珀等人為了確定樹籬的年代，研發出一個公式，被稱為“霍珀公式”，即通過30米長的樹籬中包含的喬木和灌木物種數量來判斷樹籬的年齡。根據該公式，一個物種代表著約100年，一個單一物種的樹籬可能不到100歲，而一個1000歲的樹籬則可能包含10—12個物種。此方法是英國學者首次對樹籬進行科學研究的嘗試，有著片面性，混合物種的樹籬有其地理差異，比如，在高地地區和英格蘭北部，樹籬的物種種類就較少。此后，英國學者在此公式基礎上研究出了一套更完備的評價體系，并在不斷完善。

樹籬的用途十分廣泛，它可以作為土地的邊界線、動物的庇護所，并提供木柴、野生食材（如黑莓和榛子），還有獵物（如鳥類）等。到了中世紀，與樹籬有關的權利被法律確認，平民有在冬天使用樹籬作為燃料并用其樹枝喂養牲畜的權利。

2017年6月，英國什羅普郡，51歲的攝影師安德魯· 福塞克·彼得斯在自家樹籬上發現了一個隱秘的知更鳥鳥巢，里面有4只嗷嗷待哺的小知更鳥，他等待著拍下了知更鳥媽媽叼著蚯蚓回來喂食的畫面。

榛睡鼠是英國重點保護的瀕危動物。2010年3月，在英國薩里郡利茲海德市，一名園藝愛好者在整理自家的樹籬時，無意中發現了一只榛睡鼠和它的小窩，他想辦法讓這只小鼠繼續冬眠，安然度過了冬天。

15世紀以來，在英國某些地區，由于“羊吃人”的圈地運動的興起，種植了大量的樹籬，尤其是在1760—1820年間，很多人利用樹籬來圈占土地發展私人牧場。樹籬在某種程度上也受到了圈地法案的保護。有圈地法案規定，新圈起的土地要用溝渠邊界作標記，并在岸邊種植樹籬。這項工作必須在1年之內完成才具有約束力。

這種求“快”的工作刺激了灌木供應的貿易活動，到18世紀中葉時該貿易異常活躍。隨著種植樹籬的熱潮持續，許多人開始將從樹林中采集野山楂樹幼苗作為工作。長期以來，人們認為這種野生幼苗與在苗圃“溫室”中培育出的幼苗相比，在移植時更容易存活。然而，到了18世紀90年代，人們意識到對幼苗適當的早期護理有助于樹籬灌木的存活和健康生長。很快，專門種植樹籬植物的花園數量激增。

在18世紀和19世紀的圈地運動中，共種植了大約32萬公里的山楂樹籬。圈地運動事實上永遠改變了英國大部分地區的鄉村景觀，使得樹籬成為了顯著性的代表景觀，并成為了英國獨具特色的文化和自然遺產。

在18和19世紀，農場租約中開始出現有關樹籬管理的特定條款。一般情況下，這些條款是依據當地習俗而制定，例如，1732年，在薩福克郡的哈索泰德莊園，租戶被允許使用灌木叢和木樁來修補樹籬;沃里克郡1786年的一份租約規定，承租人應“在被要求時，對樹籬進行修剪”。因此，種植樹籬順理成章地成了一門手藝活兒，農民和工人會以維護良好樹籬為傲。此時也出現了專門修剪樹籬的合同工。

圈地運動在19世紀上半葉達到高潮，此后種植的樹籬越來越少。19世紀70年代末英國農業陷入蕭條，某些土地上的樹籬遭到了忽視，從耕地到牧場、再從牧場到耕地的搖擺，使得人們對樹籬的主要用途產生了疑問，因為在傳統上樹籬是畜牧區的特色。

20世紀70年代以后，隨著現代農業生產方式的發展，英國鄉村林地景觀不斷縮小，同時大幅減少的還有野生動植物的棲息地。為了維護鄉村生態系統以及可持續農業的發展，樹籬的保護再次受到重視。1997年，英國通過了專門的樹籬條例，規定未經官方許可移除樹籬的行為屬于非法，之后又不斷通過更完善的樹籬保護政策法令，將越來越多的樹籬納入保護范圍。

樹籬被賦予新時代的“任務”

近年來，生態學家——尤其是英國、愛爾蘭等歐洲國家以及美國加州等地的生態學家，開始將樹籬這種人造自然結構本身視為重要的生態系統。在當下人類主導的環境中，它們為生物多樣性提供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棲息地，沒有它們，許多物種可能會陷入困境。并且，樹籬通過養育授粉昆蟲，還可以提高農作物的產量。它們還能減少空氣中的碳含量。

許多地區意識到了樹籬不可估量的生態價值，正在努力擴大樹籬的種植，以幫助對抗生物多樣性危機和氣候危機這兩大難題，并試圖建立一種農業與自然互利共存的關系。英國生態和水文中心的生態學家喬·斯塔利表示：“大多數人在開車或步行經過樹籬時，并不會想太多，但當你對它們有所了解時，就會從中看到可能性。”

鄉村樹籬通常比整齊劃一的城市樹籬更多樣、龐大和繁盛。大多數樹籬由樹木、灌木和草混合構成，但其形狀和構成在不同國家及不同地區之間都有差異。例如，在英國，維護樹籬的工藝算是其專業強項，國家樹籬協會認可的傳統樹籬風格就超過30種，從英格蘭中部用榛樹加固圍住牛牧場的高聳的“公牛”樹籬，到威爾士用來作為羊圍欄的矮、厚樹籬，形式多樣。

樹籬蘊藏著豐富的生物多樣性。2019年比利時的一項研究發現，在特定區域內，樹籬包含的草本植物種類比森林還多。這種多樣性在一定程度上要得益于歐洲灌木樹籬的典型構成：中間是成蔭的樹木，兩側是需要更多陽光的灌木和地被植物。2020年，比利時根特大學的生態學家托馬斯·范內斯特和他的同事們對歐洲溫帶灌木樹籬的一項調查顯示，這種小生境不僅能吸引草原草本植物，還能吸引許多林地物種。范內斯特表示：“這實際上能大大激勵我們去保護樹籬。在比利時，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森林了。”

植物品種越多，尤其是在不同的時間開花結果的植物越多，就意味著在此棲息的動物種類越多。一個以自己的樹籬為榮并為年輕農民舉辦樹籬種植培訓的農民查爾斯·鮑維爾曼表示：“小鳥喜歡它們。” 鮑維爾曼在他的樹籬上種植了大約12種植物：除了傳統的多刺植物，如山楂和黑刺李，還種植了榛樹、野楓樹、野女貞樹、山茱萸和冬青。

一位英國生態學家花了2年時間監測他家附近一個古老的、由多樣物種構成的灌木樹籬，驚人的是，他統計到了2070個物種來訪或棲息其中，其中大部分是昆蟲，但也有哺乳動物、蜥蜴、苔蘚和真菌。老鼠和鳥兒利用樹籬來躲藏和筑巢，春天和夏天的花朵吸引了飛蛾、蒼蠅和甲蟲，而漿果在秋天和冬天幫助喂養了鳥類和小型哺乳動物。樹籬生態系統還能支撐一個更廣泛的生態社區。蝙蝠和飛蛾用樹籬來定位作為導航方向標，而獾、刺猬和一些無脊椎動物（如螞蟻和蜘蛛）則另辟小徑穿行其中。

樹籬還有一個尤為重要的功能，它們可以將越來越分散的生態系統連接起來。2018年，歐洲研究人員的一項研究提出，種植新的樹籬可能是連接孤立分散的生態系統的最有效方式，可以使一些物種（如英國保護動物榛睡鼠）能夠在農田中生存下來。

鮑維爾曼看到，為了生物多樣性，年輕農民對種植樹籬越來越感興趣。但是，他也指出，樹籬種植成本高，并且后期需要做大量工作，才能維持其健康生長。即使英國政府愿意資助初期的種植材料和一些維護措施，定期修剪和煥新也是費時費力的。

在一些地方，這種擔憂會令農民望而卻步。在2021年對美國加州杏仁種植者的一項調查中，32%的人表示，他們對種植樹籬這類的授粉者棲息地不感興趣，一部分原因是金錢和勞動力成本，除此之外，也擔心它們會吸引像椋鳥這樣會吞食堅果的動物。

但近年來，美國加州的研究人員了解到，樹籬實際上是有經濟價值的。本地的灌木和草本植物樹籬不會吸引像椋鳥這種喜歡開放、樹木稀少的棲息地的鳥類，卻可以吸引以害蟲為食的益鳥，也可以引來以蚜蟲等損害作物的昆蟲為食的蒼蠅和黃蜂，從而減少對殺蟲劑的需求。此外，科學家還發現，樹籬可以通過為給附近作物授粉的野生蜜蜂提供長期棲息地，從而提高附近作物的產量。與野花帶或覆蓋作物等短暫性措施相比，永久性的樹籬確實更讓授粉者受益。2016年，有研究人員估計，一個300米的樹籬，可以在7年內節省大約4000美元的蟲害控制和授粉成本，以抵銷種植成本。有意思的是，野生蜜蜂還會刺激農民引進的蜜蜂提高授粉的效率。這對杏樹特別有利，因為每棵杏樹需要其他杏樹品種的花粉來生產堅果。

縱橫交錯的樹籬將英國的農田和牧場切割成一幅略帶詩意的宜人畫卷，構成了英國獨特的鄉村景觀。

在英國，維護樹籬的工藝算是其專業強項，國家樹籬協會認可的傳統樹籬風格超過30種。

樹籬的好處還不止于此。來自歐洲、非洲和亞洲的研究表明，樹籬可以抵御侵蝕土壤的大風和洪水，幫助降低高溫，甚至可以幫助遏制牛結核病等傳染病在牛群中的傳播。樹籬植物也能從空氣中吸收碳，在一些牧場，有助于抵消奶牛的溫室氣體排放。

現在，擴大樹籬種植的勢頭正在增長。在英國和歐洲大陸，由于集成農業的發展，樹籬在歷史上一直在減少。雖然英國已立法正式保護樹籬，但其減少趨勢依然在持續。不過，即使在并不屬于其文化遺產的美國，人們對樹籬種植的興趣也越來越高漲。例如，許多農民可以向美國自然資源保護局申請撥款，種植授粉昆蟲棲息地。英國最近幾項公益活動都呼吁增加樹籬的數量，英國政府的保護監督機構英格蘭自然署也呼吁，為了氣候和生物多樣性，將該國的樹籬網絡增加40%。2021年早些時候，法國政府宣布計劃再種植約6920公里樹籬。

然而，專家也指出，樹籬能發揮多少功效，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其被管理得好不好。許多樹籬需要特別形式的維護。例如，歐洲某些國家的樹籬需要定期修剪，以保持分層、多樣的結構，這樣才會對野生動物有吸引力。也應防止其過度生長，并保持足夠的密度，以充當牲畜的圍欄。2007年對英國樹籬的一項調查發現，大約有一半沒有得到很好的維護。但是，過于整齊、狹窄的樹籬在生物多樣性和碳儲存方面的效果又往往不如那些不常被修剪的樹籬。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管理得當，這種不起眼的樹籬有著巨大的潛能性。如果樹籬能將如孤島般各自分散的棲息地連接起來，形成一個龐大的網絡，那么，也許野生動物與人類和諧共處的場景將不再只是設想。隨著氣候變化的發展，動物們的遷移需求也會增加，此時，我們更加需要一個理想的樹籬網絡，它的優勢也將愈加凸顯。

（責編：劉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