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傳友
皖西是安徽省西部的泛稱,現一般特指安徽省六安市,下轄舒城、霍山、金寨、霍邱、壽縣(現屬淮南市)和金安、裕安、葉集區,其東鄰本省合肥市,南倚大別山區,北濱淮河,西連河南信陽市。境內形成山區、丘陵、崗地和平原四大地貌單元,全區域總面積17976平方公里,其中山區占23.2%、丘陵占16.5%、崗地占22.4%、平原占34.9%,另有3%水面。全區域現有耕地660萬畝、山場1100萬畝、水面351萬畝(其中可養水面95.5萬畝),故有“五山一水三分田,一分道路和莊園”[1]之說,表明皖西地區是一個山地丘陵為主的農業經濟區。據地方志記載,明清時期皖西境內山多田少、田土磽確,農業生產條件較為一般。南部大別山區“田無廣畝平疇之利”[2](吳學山《序》,P264),“所謂畈田者,十才一二;其一丘一壑間所謂垅田者,大都倚巖傍澗,屈曲層疊,而成奇零錯落,無阡陌”[2](《地理志下》《水利》,P45),“山田磽瘠, 亢旱為多”[3](《風俗》《四民》,P407),因地處層巒深谷,故“篳路之民,荷鋤挾矢,日與豺狼爭此土,斬刈而耕之,所入幾何?而堪此種種供億乎?民生愈艱”[2](《藝文志》《陳春先〈舊志原序〉》,P261);而中部及東、北部的崗地、平畈地區則是“土廣而瘠;山不扼要,水不當津,地不產絲枲鹽鐵之利;人不習貿遷、藝術之能”[4](《藝文志》《林沖霄〈擬修霍邱縣志原序〉》,P489)。可見,皖西地區是一個以糧食生產為主的自給自足的農業經濟社會,“民醇俗樸,安于稼穡”[5](卷五十一《藝文志》《朱模〈勸農文〉》,P395),“民勤耕稼,士崇氣節”[5](李懋仁《序》,P15)則是皖西社會鄉村經濟生活的真實寫照。本文擬對明清時期皖西地區的農業經濟結構進行討論,敬請批評指正。
皖西東、中、北部地區是屬以農作物種植業生產為主的崗丘平原區,其農業作物種植結構,主要以水稻、小麥為主,兼及日常生活必需的蔬菜和麻、棉等經濟作物。至明末清初以后,美洲大陸高產耐旱耐澇作物玉米、紅薯等在皖西地區的引種,給皖西地區農業生產的種植結構帶來重大變革。
水稻和麥類是皖西地區的主要糧食作物,一直保持著以稻作、麥作為主的農業種植結構。皖西地方志書對這種農業種植結構多有記載,明萬歷《六安州志》稱六安州“多稻,稻有數十種”,“多麥,多麰”[6](卷之三《食貨志》《土產》,P150)。 明嘉靖《壽州志》稱:“壽、霍有稻田,種稻頗多。”[7](卷之四《食貨紀》《物產》,P4)
皖西地區種植的水稻品種甚多。明萬歷《霍邱縣志》記載霍邱縣秈稻“名色頗多,惟王瓜秈最早,直頭秈最種多”,糯稻“名亦頗多”[8](第四冊《食貨》《土產》,P184)。清代霍山縣的水稻品種有“大粒秈、小粒秈、大葉秈、細葉秈、觀音秈、白秈、芒降秈、散了秈、老來烏、黃梅秈、零江秈、紫眼秈、齊頭秈、水梭秈、紅芒秈、金骨秈、銀骨秈、錢骨秈、白稈粘、云南粘、白鶴粘、黃葉粘、芭茅粘、香殼晚、早紫蒂、馬牙糯、烏節糯、栗殼糯、社公糯、白殼糯、金釵殼、鳳翅糯、羊脂糯”等三十多種[9](卷之七《食貨志》《谷屬》,P364),清舒城縣種植的水稻品種主要有細白稻、鴨不搭、銀條秈、香稻、晚稻、雁嘴紅、黃瓜秈、直頭秈、福德禾、梳子秈、寒秈、秕六升、雀不知、女兒紅、芝麻糯、堆谷糯、羊松糯、錦嘴糯、馬鬃糯、觀音糯、青科糯、齊秈早、黃州糯等品種[10](卷之十二《物產》,P115-116)。皖西地區水稻種植品種的豐富程度可見一斑,表明皖西地區的稻作農業生產得到了長足發展。明嘉靖朝進士、濮州人、巡按御史蘇祐《六安道中》中的“秔稻半干那報秋”[6](卷之七《藝文志》《詩類》)詩句,也反映了明代皖西六安州的稻作農業情況。王社教先生根據地方志資料對明代蘇皖浙贛四省的稅糧做了統計,其中涉及皖西的情況是秋稅所征米數:明嘉靖年間壽州4753石、霍邱縣3640石;萬歷年間舒城縣10155石,萬歷年間六安州7974石、霍山縣2424石[11](P196-197)。據國民黨政府建設委員會經濟調查所20世紀30年代調查,皖西六安、壽縣、霍邱、舒城、霍山等五縣共種植水稻面積近達622萬畝,出產秈粳稻2093萬多石、糯稻72萬余石[12](P86-113)。
麥類是僅次于水稻的大宗旱地農作物,主要有大、小麥兩種,小麥種植極為普遍。地方志記載明代皖西地區的夏稅所征麥數:嘉靖時壽州4730石、霍邱縣1361石,萬歷時六安州2054石、霍山縣629石,萬歷時舒城縣1397石[11](P217-218)。據民國八年(1919)皖民政廳《安徽六十縣經濟調查簡表》統計,皖西六安縣種麥8萬畝,總產量112000石;霍邱縣種麥56665畝,總產量45332石;霍山縣種麥700畝,總產量1400石[13](P15818)。
清代美洲作物玉米、紅薯在皖西地區得到了較大規模的種植。乾隆《霍山縣志》記載,清康熙年間,“民家惟菜圃間偶種一二,以娛孩稚”。未有引起當時人們足夠的重視,直到乾隆初期,隨著人們對其耐旱、穩產高產、不擇地而生性能的認識加深,玉米才在皖西地區開始大量廣泛種植,“今則延山漫谷,西南二百里恃此為終歲之糧矣”[14](卷之七《物產志》《谷屬》,P814)。《清高宗實錄》之“乾隆十二年二月”條記載,安徽巡撫潘恩榘就皖西六安大面積種植玉米的情況,向乾隆皇帝奏報稱:“蘆粟一種,宜于山地,不澤肥瘠。六安州民種植甚廣,舂煮為糧,無異米谷,土人稱為‘六谷’”。玉米已經成了當時皖西人的主要補充口糧。玉米的廣泛引種使得皖西部分地區農作物種植結構也發生了改變,清末浣月道人的《六安竹枝詞》:“三伏才過種玉蘆,粗枝大葉類菰蒲。待他轉綠回黃后,碾出霏霏白似蘇(注:六安西南鄉秋后多種玉蘆充食)”[15](P83),即可佐證,六安州西南鄉淠河兩岸灣區在春季作物收獲后種植一季玉米。紅薯又名番薯、薯芋、山芋、山薯蕷,清代皖西地區已經廣泛種植番薯,乾隆《霍山縣志》曰:“薯味略同山藥而稍鬆,大者長尺余,圍盈拱。出六西鄉蘇埠,霍地間有種之者。”[14](卷之七《物產志》《蔬屬》,P820)乾隆二十二年(1757)至二十五年(1760),先后在鳳臺、壽州任官的鄭基,分別在鳳臺和壽州“教民種山薯蕷,佐麥菽,俾無曠土”[16](卷十七《宦績傳》,P83),大力推廣種植番薯,使之成為人們備荒救災的主要食糧。
其他農作物豆、黍、蔬菜等,在皖西地區有廣泛種植,地方志書多有較為詳細記載。明萬歷《六安州志》記載六安州境內“多菽,有黍,有稷,有蕎,有粟”,“多豆”,“多蔥,多韭,有薤,有蕨,有芹,有葫蘆,有荽,有豆,多□,有萵苣,有菠菱,有筍,有莙荙,多萊菔,多茄,多瓜,多芥,多蔓菁,多蒜,多莧,多瓠,多苦荬,有馬齒莧,有芋,有蘿卜,有姜”[6](卷之三《食貨志》《土產》,P150-152),共有數十種之多。
皖西地區還種植有大量的棉花、麻類等經濟作物。棉花自元代在江淮地區得到推廣種植后,明代得到了大力發展。明正德年間楊循吉對廬州府植棉情況做了記載,稱:“綿布,無山澤皆種花,農余輒謀卒歲。俗不工織名僑工,為之所至然也。三冬謹地戶亦足御寒,婦紡而已。惟天旱花儉(減),則不免購諸市城,然后衣江南之縷。”[17](《物產》,P670)當時皖西的六安州及霍山、舒城縣均屬廬州府所轄。明萬歷《六安州志》也記載境內“多木棉”。
麻類作物在皖西地區種植歷史悠久,北魏酈道元《水經注》記載皖西的“麻步川”就以產麻著稱。到明清時期麻類作物仍是全國著名的麻產區,皖西境內的淠河、史河、杭埠河兩岸灣地都以種麻稱名。明萬歷《六安州志》稱六安“多枲”。乾隆《霍山縣志》亦載:“麻有火麻,早而皮韌。有寒麻遲而皮稍松,色白而長者曰線麻,色次而短者曰繩麻。又有苘麻,亦可為繩索。有苧麻,可績而為布。”[14](卷之七 《物產志》《貨屬》,P827)清代霍山縣還有麻貢,直至清末。晚清江蘇麻商在六安蘇家埠鎮采買白麻“每年約有貳拾萬金”①。
油料作物芝麻、油菜也得到廣泛種植。萬歷《六安州志》載六安“多胡麻”,胡麻為芝麻的異稱。乾隆《霍山縣志》稱:“脂麻正名巨勝,又名胡麻,有黑、紫、白三種。”[14](卷之七《物產志》,P814—815)光緒《霍山縣志》載:“菜子為油最佳,有黃、黑兩種,黃者尤佳,東鄉多種之。”[2](卷之二《地理志下》《物產》,P56)
由上所述,皖西崗丘平原地區的農業生產結構是以稻麥糧食作物為主、經濟作物為輔的種植業生產結構。
“地宜桑麻稻谷,山產茶荈竹樹”[9](甘山《序》,P14),故占皖西地區一半土地面積的山場,為林業生產和以山場經營為主的副業生產,提供了最為直接的便利條件。皖西“境多山,平疇阡陌之所,登恒不及三之一。故谷不足以供民食,附城必資鄰糴。西南二百里則統借山糧糊口。而山高寒早,又峭而多石,所出雖多,常苦不豐,更必資采山、伐山、獵山之利以佐之”[14](卷之七《物產志》,P809)。因“山多田少,所產五谷難敷民食,惟竹木半資生計”②。因此,林副業經濟在皖西地方社會的經濟結構中,占有重要的比重和較為突出的位置。
早在唐宋時期皖西山區就是林副業生產較為發達之地,當地鄉民利用豐富的山場資源,發展林業生產,從而進一步推動了皖西地區社會經濟的發展。史料記載皖西山區“材章竹個,刊伐菑翳,連千柎而下,衍給旁郡”[18](卷四十六《壽州風土記》,P408),“布材六安”,“百桴盤盤,泛溜而臻”[18](卷四十六《壽州重修浮橋記》,P411)。說明在北宋時期皖西山區的林木貿易就開始繁榮,每年都有大量的木材通過淠河、史河河道被排運京師及周邊地區發賣。至明代,依然是“自六安以西皆深山大林,或窮日行無人跡。至于英、霍,山益深,材木之多,不可勝計。山人不能斧以畀估客,至作筏,數歲不一,遇澗溢則不得下。然以其致之艱,率不能挈全木,鋸而編之,其長尋丈而已”[17](P669-670)。清末浣月道人《六安竹枝詞》:“竹木深山最沃饒,浮槎滿載水迢迢。棟梁才干知多少,小市長街未易消(六安西山竹木極廣,每由水路運至西北十數郡縣)”[15](P58),則是對皖西山區林木順河道運輸出售情況的真實寫照。但“深山窮谷,伐木丁丁”[9](卷之八《藝文志》《霍山竹枝詞序》,P476)的無節制砍伐,到清代,皖西山區“境內未開墾時本多巨材,今則都斫伐殆盡。工師采山惟杉桱而已,然大者絕少”[14](卷之七《物產志》《貨屬》,P827-828)。以致出現“地竭山空”之患,所以當時有識之士提出:“山固不能禁民不墾,墾勿輒竭地力。六年而敗者,四年而止;五年而敗者,三年而止。止必種以樹,嚴立勸禁之法,如此則地有余力,山無曠土。前者辟,后者復,未雨綢繆,或可少補萬一也。”[2](卷之二《地理志下》《物產》,P58)提倡種樹養山,發展林業生產。
皖西山區所種植的林木主要是以杉木、松木為主。“杉俗名桱,實系兩種,杉葉垂節疏,易長而松。桱一作林敬,葉聳節密,不易長而結。驚蟄后斫根下嫩條插之即活,較連根栽者,成材尤速。今霍境雜木戕伐殆盡,山農惟恃植此為業。然圍二尺以上者,近已漸稀”[14](卷之七《物產志》《草木花果屬》,P834)。皖西山區“松為最,宜用亦最廣。高山大野無地無之,多半飛籽成林,種秧栽植者,十無二三”;“杉木,本霍邑之上材,質堅細而干正直,鮮有腐壞,故棺槨之材,以此為貴;制器則無往非宜。鄉中最喜種植,比戶皆然,西南鄉尤多且善,每歲出境亦為大宗”[2](卷之二 《地理志下》《物產》,P54-55)。 舒城縣種植杉木亦多,“西南諸山動插以萬計。近日人家起造屋宇并棺槨諸物,多賴之”[10](卷之十二《物產》,P117)。清末霍山的茅山、金寨的青山和水竹坪及花石等地就種植有成百上千畝面積的杉木純林。金寨縣史河流域的周興義在金寨縣花石鄉萬家垱一帶(今馬宗嶺林場營林區)種植經營杉木林達二千余畝,從段家老灣向上一直延伸到打草坪,一望無涯。民國時金寨縣有“三多”之說,其中就有“周興義樹多”之說,足見周家當年經營杉林業之富足。清末六安州西鄉西淠河流域的江天貫在李家坪周圍(今屬金寨縣青山鎮)江家山場墾山插杉,至民國抗戰期間,江天貫孫子江夢君有“杉樹大王”之稱,為當時的豪富[19](P202)。可見杉松為主 的林木種植經營業成為皖西山區經濟的主要支柱。以至于當時皖西山區士民和保甲組織,為維護山區社會治安秩序而制定的鄉規民約,都有保護山林樹木、禁止私自砍伐盜賣的規條。
皖西山區還多漆、油桐等經濟林,出產量也不小。明萬歷《六安州志》記載六安有桐油,是“炒桐子榨取之”。乾隆《霍山縣志》載:“植于山阜結實取油者名油桐,又名岡桐”,“其樹有二種,子多者樹小,而不能歷久。可歷久者樹大而結子不蕃,亦天地乘除之道也。霍境山皆可種”[14](卷之七《物產志》《貨屬》,P828)。漆是所割取的漆樹的汁液,明《廬陽客記》稱:“府西諸山多產漆,良。”明萬歷《六安州志》也稱六安“多漆”,均是說皖西山區盛產漆。《霍山縣志》載:“自生者名山漆,栽植者曰園漆。山漆樹大而汁少,不如園漆獲利之厚。近年黑石渡一帶,有太湖人賃地種植,糞培得法,一樹能取汁觔余(每觔可售千錢),土人漸有效之者。”[2](卷之二《地理志下》《物產》,P55)
明清時期皖西山區的茶業、藥材及土特產品等副業生產與經營也十分繁榮,在當時皖西社會經濟結構中也占據有十分重要的比重。明人楊循吉說:“六安州皆山田”,“其民不專事樹藝,若山谷所生果、藥、蜜、漆之類舉足以自給,其利又多在山”[17](《水利》,P669)。
茶業是皖西山區傳統副業生產中歷史最久和最具特色與優勢的產業。唐代皖西已是著名的產茶區,出現了“霍山之黃芽”“霍山小團”等名茶,《新唐書》記載壽州、廬州貢茶。北宋時種茶的規模不斷擴大,宋初朝廷在淮南所設十三場管理和收購淮南的茶葉,其中涉及皖西地區的有廬州之舒城的王同場、壽州六安的麻步場、霍山的霍山場、霍邱的開順場等四個。明代朱明王朝實行了改團茶為散茶、改“蒸”為“炒”的茶法改革,六安茶脫穎而出,自此以后成為名滿天下的名茶和明清朝廷的貢茶。明正德初貶官六安的陳霆認為“六安茶天下第一,有司包貢之余,例饋權貴與朝士之故舊者”[20](卷九,P74)。明許次紓《茶疏》載:“天下名山,必產靈草。江南地暖,故獨宜茶。大江以北,則稱六安。”[21](P87)以上足見六安茶在全國的知名度之高。至明清時期,皖西山區涌現出許多享譽全國的優質名茶,明代有小峴春、六安先春、六安貢尖、六安雀舌芽茶、云霧茶等名茶,清代主要有銀針、雀舌、梅花片、蘭花頭、松蘿、毛尖、白茶、明茶、仙人茶、涂茶、齊山云霧茶等知名品種。這些優質名茶為皖西茶葉生產與貿易提供了物質保證。清順治《霍山縣志》對明代六安茶的貿易情景記載曰:“土人素不辨茶味,唯晉趙豫楚需此日用。每隔歲,經千里挾資裹糧,投牙預質,及采造時,男婦錯雜,歌聲滿谷,日夜力作不休。校尉、寺僧、富商大賈,騎從布野,傾囊以值。百貨駢集,開市列肆,妖冶招搖,亦山中盛事。”[22](卷之二《貢茶》《利病》,P4)說明六安茶已經銷售到京城、河南、河北、山東、山西、陜西及南方江蘇、湖北等地域。皖西山區茶葉的生產與貿易是皖西山區的支柱性產業,成為山區茶戶的主要收入來源。地方志稱:皖西“山多田少,產茶人戶藉以抵田糧之半”[22](《貢茶》《利病》,P4)。
皖西山區中藥材種植較為普遍,但以茯苓最為著名,可與茶葉媲美。山區多松樹,山民取其種茯苓。乾隆《霍山縣志》載:“木本以茯苓為最,然實矚利于松根者絕少。山中人截老松為段,以法窖之,而生者居多,其力遠不相及。藥賈之老于此者,或不能辨。”[14](卷之七《物產志》《貨屬》,P830)清中期后逐漸普遍。光緒《霍山縣志》曰:“西南數十保地有之(以黃麗畈保之五經山左右為最)。相傳其種法受自潛人,而潛人傳自云南。道咸以前潛人來霍興種,獨擅其利,每百斤值錢十千、二十千不等(時銀少價昂)。光緒以來,居民趣之若鶩,棄農工、窮山谷,幾于比戶皆然。得利者固多,因而敗業者亦復不少。近則山童地竭,所產不及十之二三。所謂有利必有害也。”山區“茯苓銷于廣東者十之二三,至四川者十之六七,遍方各處有之,皆先運至漢口分銷”[2](卷之二《地理志下》《物產》,P57-58)。但皖西山區興種茯苓所需松木甚多,對林木資源破壞較大。
葛是制造葛布的原料,皖西山區種植也較為興盛。明萬歷《六安州志》記載六安的葛布也很著名,六安的葛原料還被銷售到外地。明《光山縣志》載:“光之俗,貧民多治葛以給。然葛生光土者不多,且不良,必市之商城、六安。”[23](卷之四《田賦志》《物產》,P15)表明六安山區葛的種植之多、質量之好。皖西山區的染料作物也有種植,明萬歷《六安州志》記載本地多靛、紅花等染色作物。
皖西山民利用山區竹木資源加工生產的產品也頗有盛名。明萬歷《六安州志》載六安多“竹簟”“斑竹器”。明《廬陽客記》稱:“舒城之竹,節長皮細,任作簟。”[17](《物產》,P670)清《舒城縣志》有“舒簟不讓蘄產,四方珍之”[10](卷之十二《物產》,P116)的記錄,說明舒城竹席稱譽于當時,故有“龍舒貢席”之譽,至今仍是著名的工藝品。木炭是取櫟木燒制而成,明《廬陽客記》還記載六安州山民用“雜樹悉以為炭”。乾隆《霍山縣志》稱:“炭有大窯、小窯之異,大窯為練炭,小窯為悶炭。有榾柮炭,掘樹根燒成,又名歡喜炭。”[14](卷之七《物產志》《貨屬》,P830—831)但以麻櫟、栓皮櫟樹(二樹泛稱為黃栗樹)燒制質量最好,稱白炭。志載:“白炭亦黃栗木燒成,其堅如石,火力旺而耐久,不讓焦炭。多運至正陽關等處,銷售最暢。”[2](卷之二《地理志下》《物產》,P55)
豐富的山林資源為明清時期皖西山區林副業生產提供了廣闊的發展空間,這些山區林木、茶葉、中藥材、果樹等的種植、加工利用、銷售,使農業種植業相對薄弱的山區經濟發展獲得了良好契機,從而形成了以山區林副特產品的生產、加工和貿易為主體、農業種植業生產為輔的山區社會經濟結構。
皖西地區農林業生產的發展,促進了皖西經濟的繁榮。據民國八年(1919)調查,皖西六安縣農產品的產值“每年約值五百萬元,輸入以紙、糖、布、煤油、紙煙為大宗,年約二百萬元。兩抵尚余三百萬元。故六安向為皖西富庶之區”[13](P15815)。霍山縣“出產除少量的稻麥外,茶為副產的大宗,年約百余萬斤,值洋二十余萬元……次為竹木,年產三十余萬株,值洋五萬余元。茯苓一千余擔,值二萬余元。掃帚二十余萬捆,值七萬余元”[13](P15816)。而壽縣、舒城、霍邱等縣的米麥雜糧,每縣“年尚有百余萬石(擔)可供輸出”[13](P15816)。農林業生產對皖西經濟發展的貢獻之大可見一斑。
農林業生產也帶動了皖西城鎮集市的興起,成為商品貿易的中心和農林副產品的集散地。明代城鎮多沿河而興,明萬歷《六安州志》記載六安州有集市27個,嘉靖《壽州志》記載壽州有24個、霍邱縣有14個,萬歷《舒城縣志》記載舒城縣有10個。壽州境內的正陽關鎮位于淮河南岸與淠河交匯之處,明正德時任壽州同知的王九思稱:“正陽鎮在壽州南六十里,淮水自桐柏來,直走其西,人家負水而居,幾七千戶。舟楫所通,四方商賈,無有遠邇,畢會于此。物貨之委積精粗美惡,交易而后退……由淮西望之,帆檣林立,屋瓦櫛比,煙火云接,南北數里連絡如繡,蓋中都第一鎮云。”[24](卷十《壽州正陽鎮新修河渠記》,P4)其“東接淮潁,西通關陜,商販輻輳,利有魚鹽,淮南第一鎮也”[7](卷之一《輿地紀》《坊鄉》,P11)。明成化七年(1471)于此設立鈔關,征收過往商船的商稅。壽州東南六十里之處的瓦埠鎮,“淝水環繞,北流入淮。舟楫商販往來不絕,亦州之大鎮也”[7](卷之一《輿地紀》《坊鄉》,P11)。皖西許多城鎮市集成為農林副特產品的專業性貿易市場及轉運中心,“商所貨粟米、竹木、茶耳、藥草諸物”[3](卷之十《風俗》《四民》,P407)。六安州城北關廂二里許,“水通正陽關,西抵朱仙鎮,東抵淮安。凡豫省客貨,由水路溯淠而至龍津渡,即于北關登陸,赴孔城南入于江。兩淮鹽引亦由洪澤湖溯泗入淠至龍津,而桐城、舒城諸邑皆于此運銷焉。豫章、東粵客貨由孔城登陸而至北關,即于龍津渡過載,順流以往正陽。故北關尤為要途”[3](卷之五《城池》,P141)。表明六安州城北關的龍津渡是淮西轉輸東西南北貨物的重要中轉站和貿易中心。六安州西山麻埠鎮(今金寨縣響洪甸水庫淹沒區)是該區域商貿中心,“以產茶著稱,新葉采自山中,烘制之后具特殊之香氣。茶坊制茶,售之茶行,茶行除收買茶葉外,兼收麻、竹之類……此地每年貿易達三百萬元,而茶葉一項占三分之二”[25](P213)。霍山縣在清道光朝前“魚鹽粟帛芩茶之運殖,挾資鉅萬者,比比皆是”,“以故四方輻輳,稱巨鎮焉”[2](卷之三《建置志》《市鎮》,P66)。壽州的農產品“米麥豆谷,貿遷者皆集于正陽、瓦埠諸鎮”[26](卷之三《輿地志》《風俗》,P45)。霍邱縣“邑中舟車之集,商賈所輳,以葉家集為最。三流集、河口集次之,三河尖為淮水所經,上通潁亳,下達江湖,稻米菽麥販糴,皆出于此。其余墟市,依傍村落,不過米布蔬薪,居民自為貿易焉耳。月有常期,逢期則一聚會也”[4](卷之二《營建志四》《市鎮》,P53)。位于合肥、舒城、廬江三縣交界處的三河鎮則是跨區域的稻米等農林副產品的集散中心,清宋雪帆在《請傷嚴斷濱江接濟疏》的奏疏中稱:“上游聚糧之地,首在廬州府之三河、運漕兩處,不特一府之米會集于此,即河南光、固等處產米地皆轉運而來,每處每年出糧不下數百萬石。”[27](卷上,P15)合肥南鄉、廬江北鄉、六安東鄉及南鄉和舒城全境稻米均運至三河匯集后,轉運至蕪湖米市交易。民國時期有人調查并得出“三河米糧來源按通常年成,六安、舒城兩縣之出產約各占全數量百分之三十五,廬江占百分之十,合肥本境出產不過百分之二十耳”[28]的結論。據建設委員會經濟調查所20世紀30年代調查,舒城縣較大市鎮有426家店鋪從事于稻米糧油的加工和貿易,年營業額達97.5萬余元[12](P140-146)。可見,農林副特產品成為皖西當地市鎮交易的主要商品,并進而成為支撐市鎮商業乃至整個市鎮興衰的經濟命脈。城鎮集市貿易繁榮的同時也促進了地方農林業生產的發展,帶動了相關地域經濟的勃興,給鄉村剩余勞動力提供了較為寬泛的謀生途徑。美國著名學者施堅雅認為:“傳統時代后期,市場在中國大地上數量激增并分布廣泛,以至于實際上每個農村家庭至少可以進入一個市場。市場無論是作為在村社中得不到的必要商品和勞務的來源,還是作為地方產品的出口,都被認為是不可缺少的。我用‘基層’(Standard)一詞指一種農村市場,它滿足了農民家庭所有正常的貿易需求:家庭自產不自用的物品通常在那里出售;家庭需用不自產的物品通常在那里購買。基層市場為這個市場下屬區域內生產的商品提供了交易場所,但更重要的是,它是農產品和手工業品向上流動進入市場體系中較高范圍的起點,也是供農民消費的輸入品向下流動的終點。一個設有基層市場的居民點(但并不同時也設有較高層次市場),這里稱之為‘基層集鎮’。”[29](P5-6)這也是對皖西地方城鎮市集的真實寫照。
綜上所述,明清時期皖西地區是一個以糧食種植和林副業生產并重的自給自足的農業經濟結構。東、中、北部地區是屬以農作物種植業生產為主的崗丘平原區,其農業作物種植結構主要以稻作、麥作農業為主,兼及日常生活必需的豆蔬、油料和麻、棉等經濟作物。南部大別山區豐富的山場資源則為林業生產和以山場經營為主的副業生產,提供了最為直接的便利條件和廣闊的發展空間,山區林木、茶葉、中藥材、果樹等的種植、加工利用、銷售,使農業種植業相對薄弱的山區經濟發展獲得了良好契機,形成了以林副特產品的種植加工和貿易為主體、農業種植業生產為輔的山區經濟。農林業生產的發展帶動了皖西城鎮集市的興起,使之成為商品貿易的中心和農林副特產品的集散交易中轉地,進而主導著市鎮經濟的命脈。同時,皖西城鎮集市貿易的繁榮也促進了地方農林業生產的發展,帶動了相關地域經濟的勃興,同時也給鄉村剩余勞動力提供了較為寬泛的謀生途徑。
注釋:
①《奉憲勒石》,碑存六安市蘇家埠鎮老街李姓人家山墻。《蘇家埠鎮志》錄有碑文。
②《遵示勒石》,碑存金寨縣長嶺鄉界嶺村西界嶺老街北路口,碑文為本文作者所抄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