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林

從病歷檔案中得知,馨的年紀雖然不大,但卻是一位老病人了,多次因情緒低落、自傷自殺問題(曾多次割腕、吞藥自殺)住院。花樣的年華,稚嫩的臉龐,絕望痛苦的雙眼,布滿了深淺不一刀疤的雙臂,這些奇怪、痛心的組合不禁讓人脊背發涼。帶著不解與心痛,我和馨開始了下面的對話。
哎……(馨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其實是不想來醫院的。今天,弟弟無意中從抽屜里翻到了我的遺書,告訴了媽媽。她立馬打車到了學校,向老師請了假,把我送來醫院了。媽媽下周過生日。我都給她挑選好了今年的生日禮物,也給爸爸和弟弟準備了各自的禮物,然后計劃著這兩天跳河自殺的……前前后后,我都生病6年了,住了很多次院。每次都是一大把的藥,還做過電休克治療,但我仍覺得心情很糟糕,很難受……有時會控制不住地想要傷害自己,甚至結束生命……我覺得自己好不起來了。看病花了太多錢,我不想成為家里的負擔……我死了,他們應該會好過一些吧。
家庭啊……爸爸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壞脾氣,有時突然發火,嚇得大家都不敢說話,有多遠躲多遠;他也很固執,誰的話都不聽,沒人跟他合得來。打我記事起,他就獨自在外打工,很少跟家人交流。過年回家,也只有我一個人和他坐一桌吃飯。他,總是鐵青著臉,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酒,然后半醉半醒中痛哭不止,反復念叨工地上怎么辛苦,家里人如何不理解自己。
媽媽和弟弟都很討厭他,從不和他坐一桌吃飯。媽媽應該很恨他吧。我還記得小時候,爸爸在家時,他們隔三岔五就關著門大吵一架。我和弟弟戰戰兢兢地貼著門,只聽到媽媽的哭聲,還有劈里啪啦摔東西的聲音。一會兒,聲音停了,爸爸摔門而去,從半掩著的門縫里,我看到媽媽一邊默默流著眼淚,一邊咬著下唇,用煙頭燙自己的手臂。我和弟弟嚇得哇哇大哭,沖進屋去,邊給媽媽擦眼淚,邊用力拉開她拿煙頭的手……
家里人最讓我開心的是弟弟吧。他10歲了,很懂事,在家的時候總是找一些法子逗我和媽媽開心,比如變魔術、扮鬼臉、講各種笑話……我走后,他們應該會好過一些吧。爸爸媽媽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弟弟也可以不用那么煞費苦心地逗我開心了。
馨低垂著頭,小聲地說:“如果我死了,我覺得他們會傷心一段時間,然后慢慢忘掉我,開始新的生活吧。”“馨”,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待她抬頭與我四目相對時,我真誠地問道:“如果你和弟弟的角色互換一下,現在你是弟弟,你試著想一下,姐姐走后,家里情況會好起來嗎?”
馨愣住了,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或許她從來沒有這樣想過這個問題,或許她意識到這個家可能會陷入更大的痛苦。“不會……”停了半晌,馨說道:“爸爸還是會一口接著一口地喝悶酒,沒人聽他講話了,他可能會越喝越厲害,說不定哪一天人就喝沒了……”
馨停了停,接著代入弟弟的角色說:“媽媽應該是為了給我和姐姐一個完整的家,才沒跟爸爸離婚的。如果姐姐沒了,她應該會哭干了眼淚,不停地責備自己,埋怨爸爸,最后會和爸爸離婚吧。”馨開始有些哽咽了,輕輕抽泣起來:“我嗎……我覺得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姐姐。我會內疚一輩子,怪自己……沒能好好看著姐姐……”馨哭得越來越傷心。“我……我也心痛姐姐……姐姐到底都經歷了些什么,才走上這條不歸路。“
“所以,現在看來,自殺或許并不是一個合適的辦法。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吧,在接下來的工作中,我們可以試著找找有沒有別的辦法,好嗎?”“好”,馨輕輕地點了點頭,雙眼不經意地閃過一絲希望。
史鐵生說:我慢慢相信,每一個活過的人,都能給后人的路途上添些光亮,也許是一顆巨星,也許是一把火炬,也許只是一支含淚的蠟燭……我想,這或許就是我們活著的意義吧。
帶著沉重的心情,我走出了病房。馨媽媽正坐在辦公室外,默默地流著眼淚。見我出來,她立馬用紙巾擦了擦雙眼,起身跟著我走進了辦公室。“馨的病情比較復雜,目前自殺風險極高……”馨媽媽靜靜地聽著我交代病情,紅腫的雙眼再次被噴涌而出的淚水模糊了。
“為了快速控制她自殺自傷的念頭和行為,我們建議盡快使用電休克治療,同時開始使用改善情緒的藥物治療。接下來,等馨的情緒平穩下來,我們會安排長程的心理治療。一株樹苗的茁壯成長需要一片適宜的土壤。同樣,一個孩子的健康成長也需要一個良好的家庭環境。如果您和馨爸爸愿意,也歡迎您們加入心理治療中,為孩子創造一個讓愛流動的家庭。“馨媽媽的情緒慢慢平復,緊鎖的眉頭逐漸舒展,她擦干了淚水,聚精會神地望著我。
“馨是一個特別懂事的孩子。即使自己身陷深淵,她還看到家里每個成員的艱辛和善意。她還深深地愛著您們、眷戀著您們,正如您們對她一樣。接下來,就讓我們大家一起幫助她渡過這個難關,好嗎?”馨媽媽點了點頭,感激地握著我的手,“謝謝您,醫生。是的,我們也都愛著她呢。她若走了,這個家也沒了。我一定將您的話轉達給馨爸爸的。我們一起努力,幫助她也是幫助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