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 宇
21世紀以來,中國與信息技術是全球經濟兩個增長極,彼此激蕩,互為因果。黨的十九大報告和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數字中國、數字社會,體現中國從信息社會進入智能社會的結構性傳播變革。結合傳播體系與活動在國家經濟社會發展以及國際關系中的戰略支撐地位,數字中國作為啟發式概念代表傳播現象與世界體系的雙軌變局。在傳播現象層面,伴隨著5G網絡、物聯網、人工智能、大數據、區塊鏈的融合應用,數字中國建設正在形成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的新技術環境。由此,傳播體系與活動已超越現代性社會的大眾傳媒傳播模式,并以全程、全息、全員、全效為特征,成為支撐、組織、實施、維護、表征權力及其分配與流動的通用性角色。此外,傳播變革與世界體系的時空重構彼此交織,形成新的應然訴求。尤其是在中國推動新全球化以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強國建設的全球大變局中,數字中國所涵蓋的基礎設施、組織載體、傳播模式和觀念動能是聯系國內外格局的關鍵性范疇,是培育包容性機遇與推動治理現代化的重要抓手,也是面向全球數字未來貢獻中國智慧的傳播渠道。
本文旨在勾勒數字中國的傳播命題,即在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為取向、社會主義為內涵和新世界主義為指導的新全球化背景下,在整體性的物質交往和精神交往的辯證關系中評價數字中國所涉及的傳播體系與技術治理問題,尤其是在資源結構、組織邏輯、信息互動三個層次的接洽中理解蘊藏的矛盾與機遇,并探尋傳播學視野下的解決之道。本文認為,在全球“數字衰退”和中國“博弈式融合”的歷史背景下①,數字中國的種種技術空間創新是物質與精神、傳播與社會、批判與建構之間的互構與演化,是“改造世界”的傳播、斗爭以及創造場域。因此,以數字中國為方法的傳播研究需要探究并培育形成中的新物質文明,即新型社會技術系統容納何種文化價值、物質資源、社會流動?何以實現連接和參與?具有何種結構與邊界?以及傳播何種利益、價值及規范的公約數?
本文論述從矛盾性語境上升為抽象性概念,隨后在思維行程中回歸現實語境中的批判性與建設性研究進路。首先,本文結合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傳播物質主義認識(communicative materialism)、以及后殖民理論影響下的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視野,提出數字中國的傳播研究包含三重維度,即以中國為方法的辯證批判視野、以“傳播+技術”為核心的研究對象,以及以整體傳播為視閾的研究范式。其次,本文界定數字中國的元時空意識。一方面,數字中國承接“數字資本主義”的全球歷史認識②,即為克服福特主義經濟危機,全球體系自20世紀70年代起推動信息通信的市場化、資本化、去規制改造,并隨后在技術資本的驅動下推廣數字化政治經濟改造;另一方面,數字中國代表開放歷史觀與相對自主性。置于全球體系中,經濟周期誘發權力空間更迭,使得數字中國成為重要的地緣政治空間。③那么,在數字資本主義全球性和危機性并存的矛盾語境中,數字中國的政治方向與社會性質為何?以數字中國為元時空,本文提煉問題挑戰與現實需求。
鑒于網絡智能技術在全球危機中的廣泛應用,本文通過征用科學社會學、后系統論、拼合思想(assemblage thinking),在本體論意義上提出研究進路,即聚焦新型社會技術體系的傳播—技術聚合過程與形態,以此揭示數字中國為應對變局采取的種種技術空間創新所折射與建構的權力、過程、關系與價值。在論述何為政治、何為傳播、何為社會的基礎上,本文提出理論假設,即新傳播技術為歷史變遷創造條件,隨之新技術在政治經濟結構、利益及觀念競爭、制度化機制,以及社會主體能動性所構成的多層次影響下,通過連結與反連結、分布與控制、交流與說服等傳播活動生成新型傳播—技術聚合體,構成長期影響傳播可能、發展機遇、價值公約的新物質文明。最后,本文強調,數字中國研究應在歷史前設性基礎上,探究嵌入在不均衡傳播地貌與立體性拓撲結構中的技術活動、傳播實踐、社會結構之間的生產性關系,并從歷史唯物主義建設性意識出發,培養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的圖景、目標與路徑。
理論與研究不外乎問題求解與問題批判兩種類型,前者以問題所處的主導格局為歸依,而后者則透過問題抵達對于既有格局的超越。④數字中國也不例外,其建構需要自覺界定立場與視閾。以世界體系為依據,人類歷史已從地域性民族史步入跨國資本主導的世界史⑤,數字中國就構成于世界體系中。這意味著數字中國的批判與建設需要超越方法民族主義,認識到資本主義不均衡且混合發展的基本規律乃是構成社會體系間差異的同一過程,并以中國為方法關照全球普遍問題。在此基本認識基礎上,數字中國概念匯聚三重維度,即以中國為方法的辯證批判角度、以“傳播+技術”為核心的研究對象以及以整體傳播為視閾的研究范式。
首先,作為方法的數字中國是在唯物史觀指導下的啟發性概念,即以批判與辯證為立場,側重判讀以傳播媒介技術為資源、支撐,以及場景的數字化轉型所造成的格局變遷,并探尋南方國家抗擊西方中心主義以及資本主義普世性的跨文化政治經濟可能。⑥該批判立場與中國作為民族國家的全球史息息相關。始于19世紀末,中國被迫卷入西方中心的全球秩序,開始長達世紀之久的抗爭與斡旋。⑦繼成為政治自主、經濟自立、文化自覺、技術自強的社會主義國家之后,新中國于20世紀70年代重新融入數字資本主義全球體系中,并遵循世界貿易規則改造國內經濟與制度的安排,在既定世界秩序中尋求“博弈式融合”⑧。就當代“世界之中國”,學界有不同判讀。馬克思主義地理學家David Harvey在《新自由主義簡史》中指出,西方主導的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是冷戰后占據上風的國際趨勢,其瓦解并裹挾第三世界國家參與全球一體化,導致了“中式新自由主義”⑨。然而,近期批判全球政治經濟學以及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的研究卻認為,超大型社會主義南方國家并非歷史虛無,而是在能力與價值領域構成牽制新自由主義權力的反權力。⑩尤其是在傳播、技術與文化領域,近半世紀列強瓜分通信主權的歷史教訓、列寧關于蘇維埃必須掌控國民經濟命脈的告誡,以及在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高潮中非西方國家所經歷的顏色革命,都迫使中國在全球融入過程中堅持物質、體制、觀念上的相對自主性。兩種判讀雖各有依據,在全球危機中卻亟需新思考。由此,Mizoguchi Yuzo于1989年提出的“作為方法的中國”提供了新思路,即一方面超越傳統漢學的西方中心主義現代性坐標,另一方面不以本土主義、民族主義、戰略考量為學術起始點,而是以想象更高層次世界秩序為目標。
其次,數字中國概念突出媒介技術與傳播體系的核心位置。在過去五十年中,以互聯網為驅動的信息傳播技術的廣泛應用總體從屬于資本邏輯,因此未能消解全球體系的內在矛盾,反而加劇了生態失衡、不均衡發展、基層公共體系衰退,以及勞動再生產危機。民主赤字、發展陷阱、認同缺位、治理失范成為全球聯動中此起彼伏的風險。因此,始于2008年的全球危機被丹·希勒稱為“數字化衰退”。不無悖論的是,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始終被推舉為解決危機的主要路徑。以科技創新、數字化、信息網絡為特征的新基建成為當前轉危為機的技術空間創新活動(digital technological fix)。新基建及其社會過程具有代表性和前瞻性,應當成為研究對象得到深入分析。
該研究關切呼應傳播學正在經歷的媒介轉向和物質轉向。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社會科學在后結構與后現代思潮影響下經歷話語轉向,使話語與觀念成為涵蓋甚至是凌駕于社會關系與物質形態的全部,形成與經濟還原論背道而馳的語言學還原論。不無吊詭的是,與話語轉向相匹配的是關于新傳播技術解放性力量的技術迷思。一方面,技術迷思順應“觀念至上”與“克服時空”的傳播學學科預設;另一方面,技術迷思體現在對于傳播技術所持的神秘主義與本質主義的認知盲點。然而,在以5G網絡、傳感器、算法、人工智能為特征的“后互聯網時代”,傳播媒介技術泛在發展,新研究范式呼之欲出。技術—科學社會學在傳播學產生理論回響。在前者總體忽視傳播媒介技術的前提下,傳播學領域自有的媒介研究逐步從技術決定論、中立工具隱喻,以及功能主義技術效果研究的狹窄視閾中解脫出來。這從近年出版的代表性合集中可窺見一斑:學者們認為傳播媒介形成于特定歷史條件,既是特定意義體系以及機構權力的縮影,又會在既有格局中激活非線性、復合的、動態的重構過程。
最后,在重視媒介技術活性的同時,數字中國概念立足于傳播物質主義認識,視“傳播”為行動者與結構之間的橋梁、組織社會關系的基本要件,也是追問、反思、否定、超越既有物質文明的“過渡”,進而突出技術體系、傳播可能、社會歷史語境的三元互構。此種主客互構的辯證思維蘊含在整體傳播視閾中:第一,物質和社會生產與精神活動不能割裂,傳播是兩者接洽互構的橋梁。經濟或科技活動均由特定觀念驅動,而社會的產業、技術以及時空又是知識—權力的可見結構和物化支撐。第二,傳播實踐既包括表征與說服在內的話語實踐,又包括連結與反連結的行動實踐,因此是觀念體系、話語結構、時空規范、制度安排、社會關系、社會結構得以構成或改變的生產性社會行動。第三,從閾間視角來看,傳播研究需探究跨域規律,包括社會語境中既有等級中的中間景觀、邊界工作以及邊界物質。放在以“超越零和博弈的斗爭哲學打造人類命運體”的新全球化實踐語境中看,新全球化行動追求物質與精神、利益與價值、方式與目標的勾連乃至共振,是整體傳播實踐。以“一帶一路”倡議、亞投行建設,以及全球抗疫聯防合作機制為例,其核心在于推動去西方中心的利益共同體、空間共同體、科技共同體、規則共同體,而這種物質性、實踐性、過程性的連結融合為共同體對話空間提供了現實基礎。因此,在整體傳播視閾下,新全球化既存在于以發展實踐為載體的傳播政治經濟邏輯及其社會性效益中,也存在于價值、話語以及傳播模式層次上的實踐、反思、超越與培育中。
西方主流研究趨向視西方主導的全球秩序為元時空,探究數字中國的過渡性、特殊性,抑或是修正性。與之不同,作為方法的數字中國具有元時空框架,重視其主體性、創造性,以及與世界的交互性。此外,以數字中國為方法還要在歷史前設性基礎上提出現實建構的理論方向與實踐原則,并以開放世界史為目標提出更為合理的未來秩序。
此理論旨趣符合時代需求。自“冷戰”結束以來,西方中心主義的文明史觀、軍事霸權格局、以及技術經濟壟斷是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基本特征。該局面釋放資本主義矛盾,已導致極端民族主義、極端身份政治、極端民粹主義等悖反趨勢。值此歷史轉折點,中國走進新時代,更自覺地踐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道路,并亟需以更高的“品位與勢能”帶動全球格局。因此,數字中國研究探究的不只是產業與經貿發展,還關切道路選擇與文化價值,亦倡導中國與世界同命運、人類休戚與共的“新世界主義理念”。尤其在價值論意義上,數字中國概念需要支撐對于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既定現實的批判性把握,也要以歷史唯物史觀的“建設性轉向”為指導,探尋不斷超越資本主義現代性的價值目標、實踐原則、發展路徑、制度形態,以及世界圖景。正如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者趙月枝指出的,“我們要重新定位與西方的關系:這個關系不應是‘接軌’,而是‘轉軌’;我們不應是‘融入’‘世界文明主流’,而應該是作為主體去創造新的人類文明”。
面向新坐標開展新實踐之際,數字中國面臨何種現實挑戰?在“后真相、后西方、后秩序”的全球變局中,利益之爭與價值之辯加劇,而互聯網處于摩擦碰撞的中心地帶,構成互聯網地緣政治。一方面,互聯網是牽一發動全身的新樞紐。作為公共傳播與全球傳播的主要載體,互聯網是匯聚社會經濟文化多樣性的物質主線,又悖論地因嵌入形形色色的語境和主體而成為“文明沖突”的利益及精神火線,而其所包含的技術政治、網絡結構以及傳播權力,具有支撐、組織、實施傳統地緣政治和社會經濟秩序的廣泛影響。另一方面,互聯網新一輪的全球發展是以5G、大數據、物聯網、云計算、人工智能為核心的數字化轉型和智慧社會建設,其影響極大地超越社交媒體與虛擬空間,正成為重塑經濟文化環境、重構勞動生產關系、組織遠程監控與社會自治、重組人與自然關系的總體性社會—技術過程。隨著技術黑箱化以及生態化趨勢,全球傳播研究已明確培育出新全球媒介研究——從關注網絡地貌、傳播通道、信息流動的媒介地理學擴展至關注以網關、濾網、穹頂為支撐的新型社會技術體系及其誘發的內外部傳播關系重構。
中國在互聯網地緣政治中扮演關鍵性角色,成為全球秩序中已部分地克服“中心—邊陲”格局并具備影響人類數字未來能力的新興主體。全球信息技術趨勢研究表明,中國正在成為領跑者和引領者,因此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備受矚目。這對數字中國及其研究提出了新要求:其一,國際社會尤為關注數字中國的自身發展如何在實然與應然層面具象地闡釋“人類命運共同體”和“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的社會主義發展理念。換言之,數字中國的傳播政治經濟特征與社會效益即是國際傳播實踐;其二,數字中國如何在觀念、規范、政策、組織、技術、商業層面的融合與互動中影響全球公共領域,將是長期存在的國際傳播議題;其三,數字中國的主張與追求又如何通過新技術集群的跨域旅行得以實現公共傳播與全球傳播,何種解釋體系與傳播模式更能夠促進數字中國的持續學習、文明互鑒、自我反思以及自我超越;其四,沿用Robert T.Craig的“傳播元理論”,數字中國研究在描述解釋社會現象之外,自身也是傳播實踐,應以反思傳播元實踐為目標,培養面向世界、面向未來、超越資本主義永續性的“可持續傳播模式”。
數字中國建設與傳播還發生在網絡外交空前發展的語境中。以網絡為前沿與支撐的資本主義全球化很大程度實現了人類普遍交往,外交關系和傳播關系已從政府間分散至廣大的非國家主體之間縱深式的聯系、合作、交換;但是,資本主義政治經濟邏輯凌駕于社會主義意義上的共建共享共治,而國家主體性又在全球危機中得以放大,這在中興、華為、抖音所遭遇美國及其盟友實施的政治圍堵中得到印證。如何在地緣沖突激化的內外部條件下利用好網絡外交推動數字中國建設、推動能夠支撐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交往關系結構和全球治理體系?這涉及宏觀、中觀、微觀層面的縱橫視野:在宏觀層面,輿論、軍事、技術、生產、消費各范疇都與傳統國家機構形成競爭與張力,組織、溝通、整合、駕馭外交網絡、技術經濟網絡、全球傳播網絡,以及調動非政府組織的能力至關重要。網絡關系不止于宏觀層面,而是以幾何形態連結中觀與微觀,廣泛勾連個人、群體、組織、市場、國家。在技術必然性的表象下,多樣性的歷史經驗、差異化的政治經濟、多視維的社會文化在接觸與協商中發揮影響力。正如數字變革經驗研究所示,新場景、新結盟、新主體、新主張、新慣習從中形成,構成數字化在重構社會政治秩序與經濟運營實操過程中的多樣性呈現。以結合元實踐成為元理論為目標,數字中國研究需合成多語境、聯合多主體,合力建構可持續傳播模式及其公約,以期更好發揮新全球化時代的國家與社會主體性。
以超越資本主義文明為目標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既需要以人類共同性為未來坐標,也需要從現實經驗出發推動現實形態的變革與優化。因此,對于數字中國研究,純粹的經驗方法與變革性的理論創新缺一不可。然而,猶如錢學森1993年提出的處于資本主義與共產主義之間的過渡性“世界社會形態”,數字中國在全球經濟一體化中已形成“多元異質的有機狀態”。在廣泛聯系中,數字中國是多樣要素、復合單元、交叉關系、多重過程、結構力量在動態聯動中形成的復合整體,是利益、觀念、資源、權力在對接與結盟、支配與租用、摩擦與排斥等多重過程中形成的制度結構、物質形態、觀念格局,以及交流可能。由此想見,以單一元素為基點理解和建設數字中國會導致研究與實踐的片面化。那么,如何從多角度、層次、范疇中作出本體論意義上的合成性聚焦呢?在論述傳播政治經濟學與網絡社會學相關理論視野基礎上,本節征用科學社會學、后系統論、拼合思想提出研究進路,即聚焦新型社會技術體系的傳播—技術聚合過程與形態。
在知識論意義上,西方主流互聯網研究是脫胎于特定歷史語境的知識范式。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不結盟國家領導的“世界信息與傳播新秩序運動”進入低潮,前蘇聯以及后殖民國家陷入危機并激化全球市民社會思潮,而美國成功將國際傳播事務限定于窄化的貿易行政管理范疇。值此歷史轉折之際,以賽博迷思為代表的主流話語將互聯網描繪為超越歷史語境、外在于社會關系、決定發展階段的天然且中立的本體。這一系列結構性、機構性、敘事性轉變,促使起步于20世紀90年代的互聯網研究傾向于聚焦社交媒體、網絡公眾及其文化政治表達,抑或是研判新媒體的商業效果,總體表達并正當化自由主義政治秩序以及和新自由主義經濟相匹配的技術政治旨趣。與William Rowland 所認為的媒介史往往“根據媒介所使用的傳播形態來評估媒介的重要性,進而考察媒介的社會、制度和認知緯度”相一致,主流互聯網研究的媒介理論以自在自為的媒介技術屬性為邏輯原點,考察所謂的科技無域潛質,導致媒介中心主義意義上的對于社會歷史語境復雜性及相關政治爭論的忽視。
傳播政治經濟學率先從歷史結構層面破解賽博迷思。其承接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考察在資本主義邏輯下新信息網絡技術在生產領域誘發的生產力變革以及生產關系轉變,探究該過程釋放出的社會與觀念力量如何在國家—社會復合體以及國際秩序中催生權力重構。學理關注既包括全球數字資本主義條件下維系霸權性觀念—物質—體制綜合安排的批判性研究,也包括在辯證視角下對具有變革潛力的新主體、新關系、新過程的建設性評估。然而,總體而言,相關經驗研究描繪冷戰以來美國如何借助數字技術重建跨國資本聯盟的全球性政治經濟及意識形態統領地位,因此亟需追問的是:在數字資本主義普世化趨勢中,中國何在?現有研究已闡明,數字中國在改革開放四十年中具有博弈式全球融合與不均衡社會地理發展的雙重邏輯,也揭示出其內在所涉的差異性傳播業態、多種權力關系,以及彼此間的互構與牽制。然而,傳播政治經濟研究尚未跟進全球大變局中新一輪互聯網發展以及智慧社會建設,并且缺乏對于精神活動與傳播模式的整體性考察。
從網絡社會學自下而上的視角出發,全球互聯網激發社會傳播能力,促成曼紐爾·卡斯特勾勒的從大眾傳播時代到大眾自我傳播的網絡社會轉向。在網絡社會中,以性別、族群、宗教、職業為例的非階級認同構成不可忽略的情感結構、記憶痕跡、社會實踐以及組織動力。在這些認同所支撐的慣習與反思驅使下,個人、群體、機構透過新傳播技術體系展開社會互動,構成難以還原至政治理性或經濟算計的競爭性觀念動能與策略性連線行動,并在特定歷史環境中成為相對獨立于所有權與控制權的傳播力。此外,網絡社會還見證生產、消費、金融、信息傳播的場域化過程。這些場域跨越傳統邊界,勾連多梯度,表現為抽象邏輯與社會實踐之間的碰撞與演化,進而成為改寫傳統一元政治權力結構的多元范疇。以空間作為權力的表征,超國家組織、網絡化國家、資本網絡、跨國公司集群、社會網絡組織、網絡個人都指向從等級邏輯向網絡邏輯的轉變。
然而,根據傳統社會科學類別界定的網絡節點與邊界依然不足以捕捉數字技術泛在的社會新特征,即技術、知識、話語、時空關系聚合成的新興物質系統。事實上,在新聞、健康、教育、創新、治理等重點領域,由傳播技術侵入催生的新型單元、關系、構成、形態、系統正成為新的研究進路。以手機、健康碼、平臺型媒體、城市大腦、數字小鎮這些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物質性現象為例,新型傳播技術體系超越媒介作為“渠道”“工具”“中介”的常見定義,生成自由主義的工具論、現實主義的結構論、以及建構主義的互動論難以充分解釋的社會技術系統。事實上,在德勒茲的后結構主義哲學、以拉圖爾為代表的行動者網絡研究,以及以薩森為代表的全球都市研究影響下,社會技術系統(sociotechnical system)成為新研究方向,并包含三個維度的范式流變。首先,該方向意在打破社會—技術的二元對立,突出現代物質文明的政治屬性,并揭示社會結構以物質為介質所抵達的再現與重構以及物質體系嵌入在社會過程中的釋義彈性;其次,社會技術系統還指向行動者,聚焦機構性行動者、群體性行動者以及非人類行動者在連接、排斥、互構的過程中形成的內在協議、網絡結構以及外在形態,并提出諸多行動者通過話語與行動達到再現、擴展、改變既有邊界與等級的競技場意識;最后,社會技術系統的拓撲結構本身攜帶著政治經濟與意識形態烙印,對構成社會技術系統的諸多行動者具有辯證意義上的限制性與使動性,而非人類行動者在拓撲結構中起到生產性、時空性,乃至結構性作用,由此具有從局部影響全局的行動動機與行動能力。
在此理論燭照下,新型傳播技術體系意味著媒介自身定義發生變化,即從常識意義上透明的“容器”轉變為媒介行動者。無論是將城市視為交流體系的城市傳播研究,還是探討參與政治的平臺研究,抑或是構成網絡化治理的健康碼微觀權力,都指向作為媒介行動者的新型傳播技術體系及其通過內外部交互所構成的傳播關系。它們既是生成社會連結、支撐流動性權力、整合社會意義、確認意識形態的社會生產領域,又是界定經濟關系、社會分工、成本分攤、權益分配的政治經濟空間和機構化場域。可以說,廣泛的媒介技術介入與全球大變局中的國家社會形態的轉變密不可分,是時空秩序重校、經濟格局重構、社會政治秩序再表達、文化實踐路徑新辟,以及社會主體再建構的物質性與過程性本體。
在以數字中國為方法的學術語境中,新型傳播技術體系的本體論如何融入整體傳播視野?社會技術系統研究折射的范式轉移與主客體同構的整體傳播思維存在耦合關系,因此需正視技術、傳播、社會各自的活性以及彼此間的交互與合成。
首先,社會技術系統擴展公共傳播與全球傳播的物質性研究對象。以全球5G網絡、基礎設施化的第三方平臺、大眾智能傳播系統以及穿戴設備為紐帶,后互聯網技術已充分勾連虛擬與物質,成為侵入并重構社會關系的物質性環節,因此是重要社會性變量需得到正視。技術哲學家Langdon Winner曾指出,核電站與特定社會關系相匹配,甚至以后者為前提,但另一些技術體系則可以通過安排與設計更靈活地表達權力與權威。那么,鑒于技術的嵌入性、異質性和流動性,數字中國現象囊括技術旅行的社會過程,即智能傳播技術在政府與治理、生產與流通、教育與醫療、新聞與交往、家庭乃至生命過程中多語境、多站點、多用途應用所帶來的實踐博弈、話語爭議以及多樣化結果。如果說媒介研究關心的是主導傳播技術與社會主要特征之間關系的話,以傳播技術為客體的內省性問題就成為:何種行動主體在何種條件下、依據何種價值、經歷何種過程形成技術體系內外部的社會關系?
其次,社會技術系統為挖掘數字中國的傳播維度打開空間,引申出新物質文明的傳播意涵。雷蒙·威廉斯指出,傳播體系(communications)是社會關系的組織表現與制度形態,而傳播活動(communication)則是社會生產過程,是社會主體體驗、表達、探索、再造社會秩序的實踐活動。傳播體系與傳播活動構成辯證關系,前者限定傳播秩序與傳播可能,后者在政治文化語境中實現關系、產生交換、生成意義,并激活、維護、改變包括前者在內的社會結構。也就是說,傳播活動包含社會互動論意義上的符碼交換、訊息傳遞、物質流動、能量轉移的橫向意蘊,也包含政治經濟意義中傳播資源與傳播關系等級分配的縱向意蘊,亦是傳播物質主義認識中社會主體對社會系統進行體驗、表征、規劃、組織的社會行動。在此意義上,新型社會技術體系可被抽象地視作由傳播行動構成的過程與形態。基于此,本文提出理論假設,即新傳播技術為歷史變遷創造重要條件,隨之技術在政治經濟結構、利益及觀念競爭,以及社會主體能動性所構成的多層次影響下,通過連結與反連結、分布與控制、表征與說服等傳播活動形成傳播—技術聚合體,進而以媒介行動者為形態限定傳播可能、發展機遇以及價值公約。在克服資本主義全球性危機、開創去中心全球化格局、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新物質文明傳播語境中,該理論假設轉化為具有現實意義的傳播問題,即新型傳播技術體系租用何種物質資源、社會流動、文化價值來實現廣泛連接參與?數字中國傳播何種利益、價值及規范的公約數才能培育新物質文明?
最后,社會技術系統概念之于技術社會性的重新審視也為傳播學超越媒介本體論提供研究進路,鼓勵學科視野投向媒介與社會語境的互構關系。早在20世紀70年代末期,戈爾丁與默多克就指出,主流大眾傳播研究拘于媒介中心主義與媒介功能主義,而文化研究雖將媒介內容視為之于社會結構的詮釋和折射,但該批判傳統以媒介文本為中心而忽略語境與過程,從而導致媒介分析與社會整體的割裂。如前文所論,已有理論進展以及數字中國的復雜性、發展性與前沿性都對傳播學提出超越媒介本體論的要求,呼喚整體性的傳播研究視野。誠然,在中觀層面,各類傳播—技術聚合體即形成中的社會技術系統,其通過資源聚攏與話語權再分配、參與性與排除性重構,以及特定社會行動與文化價值的物質化機制,成為具有普遍意義的“權力范式”。然而,不同于西方學界充滿悲觀宿命論的“監控資本主義”的總體性論斷,社會場景、社會過程,尤其是“中國信息、傳播與文化體系市場化轉型與全球化競合的基體,即傳統文化、中國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的文化沉淀與技術積累所賦予中國在地發展的相對自主性的基礎”,扮演不可或缺的建構作用,孕育不盡相同的技術政治與傳播可能。一方面,在歷史前設性基礎上,新型傳播—技術聚合體在與既有政治經濟、社會秩序、文化實踐的互動中受到牽制與塑造;另一方面,圍繞傳播—技術聚合體的社會過程也生產性地改寫權力、權利、參與、流動、時空,由此構成發揮“改造世界”主體性、超越資本主義文明、建構人類共同體未來的斗爭與創造場域。
至此,在整體傳播視閾下,作為方法的數字中國引申出三點進階式認識:第一,在社會主義建設與博弈式全球融合的雙重邏輯下,數字中國在政治經濟、社會基礎以及意識形態上呈現多元異質基體;第二,傳播體系與技術路線并非自在自為,而是嵌入于政治經濟、社會秩序與文化實踐環境中,并辯證地構成生產性社會過程,是包括國家、資本、區域、機構、社群在內的各類社會主體圍繞技術資源、技術可能以及技術觀念,通過連結與反連結、分布與控制、交流與說服等傳播實踐,達到開創與再造關系的過程,其既受限于又作用于歷史性社會地理不均衡;第三,隨著智能技術的廣泛應用,傳播—技術聚合體成為支撐新的資本積累模式、政府治理手段以及社會組織形態的基礎設施,其在聚攏空間、自然、金融、知識、信息的同時也誘發包括所有權、使用權、參與權、話語權的重新配置,因此構成關乎權力、權利、權益的顯著政治過程,亦在整體傳播意義上構成新物質文明傳播。
放在不同尺度下,由算法、數據和智能構成的技術黑箱,由平臺組織構成的制度矩陣,以及由媒體融合改革促成的傳播環境變遷,都是數字中國的具象研究對象。鑒于此,需借助哲學意義上的整體意識來克服研究對象的復雜性。實際上,在系統論、信息論、控制論的交叉影響下,傳播學研究“始終圍繞傳播系統進行”,傳播系統亦是捕捉研究對象復雜性的概念工具。中國傳播學原發的媒介生態研究已為系統思考勾勒出研究路徑,其跳出北美媒介環境研究的媒介一元論思維,從生態學所歸納的物質流、能量流、信息流出發,以立體視角把握包括要素、關系、構成、結構、形態、趨勢、規律在內的傳播格局,形成一個針對媒介生態系統內在機制及其與自然環境以及社會環境相互作用的研究領域,并以關聯描述、效果研判,以及規劃建議為研究內容。
然而,嵌入在全球失序與系統性危機中,數字中國是圍繞傳播技術應對乃至引領大變局的主體性表達與過程性實踐。如何避免系統論陷入“結構功能主義媒介觀”的靜態整體意識?借助智慧城市、數字鄉村等經驗現象,如何發現數字中國應對變局的設想、過程與效果?這需要克服傳統結構主義之于系統邏輯的絕對化、超歷史、靜態性的理論設想,發現行動者超越既有結構的能動性。就此目的,后系統理論進一步擺脫結構主義類別,從行動者視角跟蹤過程與形態:系統的維護與變遷均不能脫離行動主體間的互動與連接,其以行動者的傳播實踐為中介過程,實現特定物質、觀念、人群以特定關系拼合,形成或穩定或善變的系統結構。處于社會關系與矛盾語境中的行動者,具備反思與抗爭的能動性,從而賦予系統變化的社會動力。
尤其在系統面對危機的矛盾性語境中,圍繞新技術發起重構關系的新過程亦或表達新政治文化觀念,因此具有潛在變革性。從行動者角度發現拼合行動、去拼合行動,以及所產生的新系統形態,是揭示變化趨勢與政治意涵的研究進路。誠然,既有系統有把關、選擇、認證、排除、連結、反連結的權力,因而具有韌性。但即便如此,既有系統仍具有可變性。其由多重過程匯聚而成,過程雖受系統限定,但系統內外部問題激發的過程重構能生成新關系從而改變系統。比如,各地縣級融媒體中心試圖通過創新內容與技術,勾連縣域空間內外的人群、事物、資源,以此構建情感、利益以及政治關系,達到塑造新的社會空間、改寫權力空間中梯度位次的目的。又比如,為了防止華為凌駕于硅谷企業主導全球互聯網的架構,美國特朗普政府通過禁運谷歌移動服務施展其“脫鉤”權力,但是華為的鴻蒙操作系統在此情景中具有“反脫鉤”潛力,其將搭載分布式設備,還將以開源模式吸引應用開發者,從而搭建新生態。
在應對全球變局過程中,“一張藍圖繪到底”是數字中國理念先行、發揮主體性的概括表述。在后系統論強調結構通過行動者實現延續與變化的視野下,價值成為體現行動者能動性的重要維度,但價值與價值行動亦是復雜的。比如說,新時代的重要發展理念是數字中國建設的價值坐標,但是其與歷史基礎以及現實結構形成勾連與張力。以現實范疇中的命運共同體為例,其是人類社會面對系統性危機相互依存的客觀必然性,但也指向制度局限性以及觀念選擇性。因此,理想范疇中的人類命運共同體與其說是“自在的世界性實體”,不如說是以共同價值建構為基石構建與之相匹配的物質能力、制度架構、組織原則、社會關系的價值行動過程。由此想見,價值行動貫穿于數字中國的建設場景中。抽象價值與新型傳播—技術聚合互為條件,但也在協商與融合中重新演化為價值行動。可以說,價值行動折射著不同場域中的歷史結構性環境、新歷史條件的客觀要求,以及主體間利益與觀念互動,乃是行動者的“慣習”“愿景”以及對當前情勢所作“判斷”的有機組合。
通過闡述新時代的傳播研究需求、本體論意義上的物質性轉向,以及后系統論圍繞權力、過程、行動者得以丈量變與不變的尺度,本文勾勒出整體傳播視閾下的數字中國命題:即在全球資本主義陷入系統性危機之時,充分理解傳播與技術的廣泛社會活性,并以中國與世界的博弈式融合為語境,以人類共同體的世界未來為對象,開展整體傳播研究。其承接傳播政治經濟學與網絡社會學的批判傳統,對既有不均衡傳播秩序中的結構、觀念、作法作出批判性分析;還以歷史辯證唯物主義為指導,立足于社會主義全球南方與西方中心主義及資本主義永續性的矛盾關系,強調傳播活動與傳播體系是發揮“改造世界”社會主體性的斗爭過程與創造場域。
作為方法的數字中國突出技術體系、傳播可能與社會歷史語境的三元互構。這承接傳播學科中新型數字傳播方向的研究思路,但超越既有“技術—傳播—社會”模型所暗示的以技術特性為基點、以傳播形態為尺度的思維慣式,而把視野擴展至新型媒介行動者所蘊含的過程、形態以及政治。通過征用拼合思想、科學社會學、傳播物質主義認識,本文視傳播為訊息性、物質性、組織性的社會行動,視形成中的新物質文明為傳播現象,強調傳播活動在建構技術路線中的構成性角色,并側重數字中國為應對變局采取的種種技術創新所折射與構成的過程、關系、空間與價值,以此正視傳播技術乃是激化地緣政治之“精神火線”、超越“文明沖突”之媒介行動者、支撐“發展共同體”之組織載體的全球傳播新命題。在討論何為社會、何為政治、何為傳播的基礎上,本文提出理論假設,即帶有歷史語境烙印的傳播實踐在激活、確立、轉變技術形態中起到建構作用,而隨之形成的新型傳播—技術聚合體嵌入、表征、放大、轉變特定社會關系,是權力關系得以物質化與體制化的社會過程,或將改變傳播可能、技術意識以及系統風險。處于全球地緣政治、國家—資本—社會,以及公共生產生活諸多梯度的交匯點,傳播—技術聚合過程及其物質性形態乃是捕捉數字中國與世界的“常與變”、數字中國內部的“異與同”,以及以傳感、傳輸、存儲、數據與算法為核心要素的社會過程“因與果”的重要切入點。
在此歷史觀、認識論、方法論基礎上,數字中國作為整體傳播時代的歷史—地理概念勾連起宏觀層面的不均衡社會網絡結構、中觀層面的機構化和物質性的社會本體及其關系網絡、以及微觀層面行動者的實踐與反思。在此立體拓撲結構中的各橫剖面則是以普遍交往與等級凌駕、認同多極與權力單一、命運共同性與利益隔閡排斥為矛盾的傳播地貌環境。因此,為了回應歷史唯物主義的建設性轉向,作為方法的數字中國指向結合元實踐的元理論,應秉持以下問題意識:第一,數字中國的政治經濟與社會屬性即是傳播實踐,因此數字中國研究需批判地分析歷史邏輯與話語邏輯、定向進化與風險挑戰、實踐做法與價值路標之間的錯位張力,以求辯證統一;第二,挖掘數字中國建設在國內外傳播中的新主體、新結盟、新場景、新主張,在全球性物質互動與精神交往中培育時代進步的路標與空間,打破變為桎梏的價值、物質、制度結構;第三,在數字中國追求生產力發展、系統自主性以及規范結構有效整合社會的過程中,培育以超越資本主義文明為目標、互動互鑒、充分反思、自我突破的可持續傳播模式。
注釋:
① Dan Schiller.DigitalDepression:InformationTechnologyandEconomicCrisis.Urbana: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2014;Hong,Y.NetworkingChina:TheDigitalTransformationoftheChineseEconomy.Urbana.IL: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2017.p.141.
② Dan Schiller.DigitalCapitalism:NetworkingtheGlobalMarketSystem.Cambridge:MIT Press.1999.
③ Colin Flint & Peter J Taylor.PoliticalGeography:World-Economy,Nation-State,andLocality.London:Routledge.2018.p.24.
④ Robert W.Cox.SocialForces,StatesandWorldOrders:BeyondInternationalRelationsTheory.Millennium-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vol.10,no.2,1981.p.124.
⑥ 趙月枝:《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中的“跨文化”涵義》,《全球傳媒學刊》,2019年第6期。
⑦ John King Fairbank.TheGreatChineseRevolution,1800-1985.New York:Harper & Row.1986.pp.36-41.
⑧ 王洪喆:《漫長的電子革命:計算機與紅色中國的技術政治 1955-1984》,香港中文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4年8月;洪宇:《中國與國際互聯網:博弈式的國際融合》,《新聞與傳播研究》,2016年第A1期。
⑨ David Harvey.ABriefHistoryofNeoliberalis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120.
⑩ Henk Overbeek.GlobalizingChina:ACriticalPoliticalEconomyPerspectiveonChina’sEise.ThePalgraveHandbookofCriticalPoliticalEconomy.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16.p.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