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智華 張 鯨
近年來,中國刑偵類網絡劇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刑偵類網絡劇因其關注現實、探討人性的深刻內涵而具有重要的價值與意義。在這一過程中,人物形象作為一種視覺符號,是價值內涵的具體形象化呈現。隨著網感觀念的不斷升級,中國刑偵類網絡劇的人物形象有著新的發展變化,人物形象的這種創新構建不僅反映了這類題材網絡劇的變化發展之道,也映射了社會文化的變遷與網絡劇創作的審美轉向。
互聯網作為網絡劇的藝術媒介,是“網絡劇藝術創作理念和藝術思維的根源,直接指導著藝術創作的全過程”①。在對網絡劇進行解讀研究時很難跳脫網絡自身的媒介屬性。互聯網的技術、文化、藝術等表達方式使得網絡劇的藝術創造遵從于互聯網生態環境的影響和制約。相比于傳統的電視劇和電影藝術,網絡劇有著“網感”的天然親和力,很容易與用戶建立互動關系。王鵬舉認為網感是對市場、對年輕人的思維和欣賞習慣的敏銳追蹤,或者說是適應。②因此在人物形象方面,以年輕受眾為主體的網絡劇更加親近一種青年亞文化審美的人物表達。與傳統的破案題材電視劇相比,中國刑偵類網絡劇的人物刻畫更加突出一種反常規的設定,表現出較強的獨創性。人物形象從出現便常有著反抗叛逆、個性鮮明、辨識度高的網感特質,如《余罪》中地痞混混形象的主角臥底余罪、《無證之罪》中冷血殘忍的殺手李豐田等,整體呈現出一種后現代主義的美學風格。
初期的中國刑偵類網絡劇人物形象豐富多彩,內涵表達淺層明快。但是隨著媒介技術的融合革新、相關政策的引導規范以及創作審美觀念的進步,網絡劇的發展愈發成熟,在凸顯網感表征的同時,網絡劇對于自身藝術價值與文化品格的追求成為主流,網感觀念得到升級。“提升網劇作品的藝術審美特性和思想深度,將涵于內的‘道’完美結合與形于外的‘術’,是網劇網感下一步的發展趨勢所向。”③在這一過程中,刑偵類網絡劇中人物的構建觀念發生了改變,主角人物,配角人物以及對手(反派)人物都有著新的發展變化,同時敘事模式的升級與成熟,媒介融合的深度演進以及審美要求的全面提升,又給予了中國刑偵類網絡劇人物創新的內在邏輯推動。中國刑偵類網絡劇的人物形象構建伴隨著網感的升級,進行著與傳統刑偵電視劇不同的創新變化。
同時,中國部分刑偵類網絡劇如《白夜追兇》《無證之罪》等受到海內外網民的好評,利用網絡劇可以有效地在海內外傳播中國文化。隋巖在《國家文化軟實力》中指出:“文化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國家軟實力關鍵之所在。”④中國有9億網民,世界網民38億左右,網絡劇的現有市場與潛在市場巨大,中國部分優秀刑偵類網絡劇能夠在海內外產生巨大作用,讓海內外廣大網民了解中國文化、理解中國文化,從而有效地增強我國文化軟實力。
格雷馬斯根據二元對立原則提出了一種人物角色聯系的符號矩陣概念⑤,根據角色之間的矛盾對立關系,以主人公為出發點,可以將敘事作品的行為主體大致分為三類,主角人物、配角人物、反派人物(對手人物)。主角人物一般是故事的主人公,圍繞著主角人物,配角人物常常與主角有著各種各樣的矛盾關聯,這種關聯對于主角來講既可能是正面的,也可能是負面的,隨劇情發展而變化。與主角成矛盾對立關系的則是反面人物即對手人物,二者則是絕對的對立面。三類人物形象因在劇中功能定位的差異而在發展中有著不同的路徑變遷。
主角人物是中國刑偵類網絡劇人物塑造中的重中之重,主角人物是劇中著墨最多的人物形象。初期中國刑偵類網絡劇的主角塑造更偏向于一種“全知者”的形象構建,主角們往往都擁有極高的智商,同時行為表現奇特,因此這類主角人物形象被賦予著一種超現實的特質。《暗黑者》中郭京飛飾演的犯罪學教授羅飛擁有著超乎常人的記憶力和邏輯推理能力,但是性格怪癖;《無證之罪》的主角嚴良外號“閻王”,游走于黑白兩道,能夠使用目擊者口中的描述以及完整準確地確定嫌疑人的基本信息;《心理罪》方木直接可以通過犯罪心理進行推理從而破案;《滅罪師》的主角唐朔同樣擅長犯罪心理側寫方面,看一眼細節,就能夠通過主觀感覺進行推理。可以看到,發展初期的中國刑偵類網絡劇主角人物擁有明顯的“主角光環”加持,既能夠快速掌握案件偵破的關鍵線索,又引導著劇情前進。這樣的角色設定基本屬于“上帝之眼”的存在。
對于中國刑偵類網絡劇來講,年輕觀眾存在天然的獵奇式審美期待,主角強大的自我能力能夠獲得觀眾的崇拜和認同,類似“上帝之眼”式的角色虛構能夠引發觀劇的暢快感,更容易與觀眾取得共鳴。但是,這種非常規、極端化的人物構建畢竟脫離實際,一旦主角身上的神性比例過大,便會造成角色的人性失真,削弱他們作為人的情感和行為。神性主人公更接近于福斯特提出的“扁平人物概念”⑥,扁平人物常常符號意味較濃,會給觀眾留下固定印象,但人物性格缺乏深度。
隨著《白夜追兇》《破冰行動》《鐵探》等劇的播出,中國刑偵類網絡劇的主角人物構建開始觀照現實人物原型,更加注重人物的真實性。《破冰行動》的創作者實地探訪奮斗在前線的緝毒警察,以當代公安干警為參照對象,多數人物的創作都依賴于原型人物的素材。主角李飛一改前期刑偵類期網絡劇中主角光輝睿智的形象,人物角色魯莽沖動,敢于斗爭,有點自以為是,卻符合廣大年輕緝毒警的真實形象,這樣的創造更符合藝術真實的追求。《鐵探》的主角塑造則直接依賴于真實人物原型,督察尚垶的原型是香港督察陳思祺,他為救伙伴而腦部中槍,終生被后遺癥折磨,這一設定也成為尚垶這一形象獨特的人物特征。因此,概念化較強的角色形象更適合前期劇集注重推理游戲化、獵奇性的敘事,但是現實責任意識的增強使得刑偵類網絡劇必然需要通過更加具體感性的藝術形象來反映生活真實。
人物現實主義的歸復更體現在角色身份的演變當中,刑偵類網絡劇的主角從最初的大學教授(羅飛)、犯罪心理學學生(方木),到臥底(余罪)和邊緣刑警(嚴良)、法醫(秦明),再到刑偵顧問(關宏峰)和正式的公安警察(李飛、尚垶)。人物的身份變遷呈現出從群體疏離到體制回歸的發展趨勢。羅飛、方木的疏離身份定位,有利于人物通過另辟蹊徑的反常規方式進行推理破案而不受司法、證據、體制的限制。但對于《白夜追兇》《破冰行動》中通過傳統刑偵技法推理的關宏峰、李飛來講,講究證據,通過法律途徑嚴懲真兇才是刑偵類網絡劇展現真實生活狀態的一面。可以發現,無論是主角形象的改變還是身份的變遷,其實都是主人公逐漸認同、歸附主流現實的過程,這也是中國刑偵類網絡劇整體發展的一個宏觀方向。
格雷馬斯符號矩陣中,四元之間存在著矛盾對立和矛盾不對立兩類關系,矛盾使角色之間產生聯系,對立則進一步明確了二者之間的關系。嚴格意義上來講,除主角外,劇集中其他的角色都可以被歸為配角。但在文中,配角獨指與主角呈現矛盾但非對立關系的人物。
配角的設置本質上是為了服務主角,不同的角色有著不同的敘事功能和價值定位。由于主角人物的神性塑造,前期的刑偵類網絡劇往往會削弱配角在敘事中的地位,但會賦予這些配角人物新穎的標簽、奇葩的性格,使得這些人物同樣與體制格格不入,但又極具表現力,與奇特怪異的主角形象相得益彰,構筑起了全劇的氣質風格,符合青年觀眾的審美取向。因此,配角人物的塑造常常呈現出鮮明的個性化特色。《余罪》中余罪的“狐朋狗友”們的塑造各自有著獨特的特點,如“鼠標”嚴德標突出賭博特色,口袋里常帶著一副牌;“牲口”張猛是肌肉男形象,是眾人欺負的對象;“花匠”汪慎修花心,有異性緣;安嘉璐則是學霸人設。這些人物的設置雖然個性化十足,但在角色的定位上通常有著主角塑造的輔助偏向,同時標簽化過重,更多作為功能性人物推進敘事,難有深刻的價值承載。
警察形象往往是刑偵類網絡劇的核心人物,但是一些警方陣營的配角人物則存在感更低,《暗黑者》中為了襯托主角羅飛的出場,案發現場尸檢人員在測肝溫、檢查尸斑時的不專業性被夸大,導致劇情失真。為了反襯主角破案能力的強大,《無證之罪》的上司林奇等一眾警員則事事依從嚴良的決定,對于主角來講,他很容易就能找到其他警探發現不了的關鍵證據等。總體來說,對警察職業的呈現不具有普遍性,警察更接近一種工具角色,作為主角生活環境的補充襯托,沒有過多起到敘事推動的作用。因此,《暗黑者》《心理罪》等一批公安影視作品雖有著較高的收視率和口碑,但被業內人士詬病為“脫離警察而演警察”。
正如戲劇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言“唯有小演員,沒有小角色”。在主角人物弱化了個人英雄主義,歸復主流現實的同時,配角人物開始尋求個性化突破。配角的存在不僅烘托了主角人物的人格魅力,更是參與構建了多層次的故事世界,與主角形成一種對照或者補充,豐富了故事的價值內涵。刑偵類網絡劇的整體人物構建開始從單一英雄的表達轉變為群像飆戲,次要人物逐漸走向舞臺中心,人物形象逐漸圓形豐滿,展現出獨特的魅力人格,從個性人物到多重性格的轉變有以下幾個特點。
首先,角色的人性情感復雜化。對于人物的塑造常常采用二元對立的極化處理,但人性的迷人之處就在于很難將其極端化,精彩常在于情感的復雜化呈現。《白夜追兇》中劉長永這一角色映射著現實中工作能力一般、追求上位、圓滑世故的一類人。但在劉長永動機的背后,我們可以發現他心系女兒的慈父面容。這使得人物脫離了扁平化的標簽束縛,人物形象更加立體化。藝術的真實生動性來源于對生活本質的提煉概括,展現人物復雜情感的關鍵在于深入人物的現實生存狀態,在生活化的場景中發掘情感意蘊,展現人性之美。對比法醫角色的塑造,《暗黑者》的法醫梁音偏好“暗黑哥特風”,有自己的口頭禪,平時裝束濃艷奇特,角色特立獨行,具有極強的反叛色彩與亞文化元素。而《白夜追兇》中高亞楠同樣是工作時高冷嚴肅的女法醫,但在生活中她卻有著小女人的一面,高亞楠與關宏宇的每次見面都有著甜膩的互動情節,使得高亞楠這一角色充滿了日常化審美的特色,貼近生活實際,縮短了梁音的距離感。
其次,角色的不確定性、矛盾性增強。《破冰行動》中的蔡永強,《白夜追兇》中的周巡、韓斌,這些人物能力出眾,個性鮮明,但在某些時刻亦正亦反,使劇情充滿了懸念和不確定性。不確定性增強了角色理解的陌生化,改變了之前眾星捧月般的主配角關系,配角與主角緊密裹挾于主情節的發展之中,不再是敘事的附庸,更有自身的魅力呈現。《白夜追兇》的刑偵隊長周巡雖然代表著正確的一方,卻全程給主角關宏峰制造障礙,二人之間的糾纏關系構成了全劇戲劇性爆發的焦點之一。韓斌體現出不亞于主角的智商和能力,這一角色在出場時便擁有BOSS級別的氣場,曾多次幫助關宏峰渡過難關。但自身的動機目的又讓人懷疑,人物亦敵亦友的舉動使得角色的具體身份神秘未知,這類人物自有一種矛盾性,因此更加吸引人的關注。
再次,角色有了更多的價值承載。刑偵類網絡劇關注現實,傳播懲惡揚善、匡扶正義的普法教義,承擔了一定的價值責任。《破冰行動》《白夜追兇》等劇呈現警察與罪犯的正邪較量,刻畫了一群服務民眾、英勇無懼的職業警察形象,人物作為一種價值符號,真實呈現出當代警察的形象之美,推動了公安影視文化藝術的繁榮發展。
最后,刑偵類網絡劇因演繹犯罪常常悲劇色彩濃烈,受害者是當代社會中罪惡行為的犧牲品,他們的形象往往展現了底層小人物的悲劇,引發觀眾的共情,從而折射現實、表達意義。《破冰行動》中的林水伯為救兒子以身試毒,墮入毒品的深淵。該人物身上呈現出親情的缺失和命運的悲劇,他是違法者,但更是受害者和被救助者,林水伯真實反映了現實中千萬“癮君子”的真實生活——吸毒吸到最后生活落魄、家破人亡。劇集通過林水伯等人物的塑造,表現出毒品對個人與社會的危害,更加深化了正邪雙方的矛盾對立。人物的悲劇命運可以喚起觀眾的共鳴,人物的境遇越加悲慘,則更加映射出毒品危害性的巨大。角色承載著創作者的態度,通過角色表達了對現實社會中錯誤價值取向的批判,這也是現實主義作品該有的態度。可以看出,刑偵類網絡劇的配角人物在創新發展中內涵更加豐富,角色塑造復雜多維,同時角色跳脫出單一定位,起到價值承載的深入作用。
3.對手(反派)人物:從人格缺失到悲情犯罪
刑偵類網絡劇的角色分類可以大體分為警察、普通人、罪犯三類。同時在整體觀念上可以通過二元對立原則分為好人和壞人,警察與民眾代表著正義的一方,而犯罪者始終是其對立面,結局多數是悲劇收尾。羅伯特麥基認為:“主人公及其故事的智慧魅力和情感魄力,必須與對抗力量相適應。”⑦對手(反派)角色的重要性不亞于主角人物,主角和對手(反派)一般為存在著深層次的矛盾與對立關系,對手(反派)角色與主角的價值觀相反,給主角造成各種障礙,優秀的對手(反派)角色反襯著主角人物的塑造。
從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來看,初期的刑偵類網絡劇在對手(反派)塑造上更偏向于直接展示人物的“本我”狀態,而剝離“自我”與“超我”人格的均衡。本我作為人格結構的基礎部分,是人直接的生理和心理需求組成。以“本我”狀態為主的對手(反派)人物追求原始欲望的滿足而拒絕壓抑,較多展現其罪惡的一面。因此,這一時期對手(反派)的刻畫多為社會邊緣群體,其犯罪行為以及殺人手法常常戲劇化意味較濃,講求儀式感和藝術性。《法醫秦明》中的李大狗有戀物癖等怪誕的行為,殺人后習慣烹尸剝皮;《暗黑者》高智商犯罪團伙頭子暗黑者(darker)按照死亡黑名單來殺人;《心理罪》“吸血鬼案”中的罪犯馬凱患有躁郁癥、妄想癥,性情孤僻,內心扭曲。這些人物形象普遍具有精神缺陷或逆反人格,因人性缺失而導致邪惡犯罪,這是前期刑偵類網絡劇對手(反派)人物的普遍特征。他們以社會“邊緣人”的身份生活存在,是一種無視法律與道德規則的存在。因而,刑偵類網絡劇曾一度表現感官刺激,常常直接展示犯罪行為本身,畫面多有血腥暴力場景。但隨著政策規范的強化,一方面,刑偵類網絡劇摒棄了大尺度博眼球的場面呈現;另一方面,觀眾審美需求的提升更加追求審美的情感共鳴與真實的觀劇體驗。“悲情犯罪”逐漸成為各大對手(反派)的犯罪緣由,情義與法治的兩難抉擇,往往是這類對手(反派)人物悲劇產生的根源。
《隱秘的角落》的成功在于深度剖析了人性中的善惡兩面,追溯悲劇的根源,有著對角色現實境遇的深切洞察和解析。為挽救婚姻而殺人的張東升依然免不了妻子出軌的悲劇,因愛生恨是角色墮落的根源。張東升做出了違背正義的惡事,但是在細節方面體現了人性的溫情與良知,在與三個小孩達成短暫的和解之后,對于小女孩的照顧幫助又容易引起觀眾的憐憫和同情。這一人物裹挾于命運的悲苦之中,冷血犯罪但又善心未泯,角色游離于道德層面“黑”與“白”之間,成為具有復雜的人性和情感的灰色人物。同樣《無證之罪》中駱聞身患絕癥,妻離子散,他以雪人名義殺人,為的是找出殺害自己妻兒的真兇。《白夜追兇》中任迪為救弟弟而綁架郭朋向警隊施壓,最終淪為罪犯。亞里士多德指出:“在悲劇中遭受災難的既不是完全的好人(那會讓人反感)亦非壞人(那會讓人滿足),而大多是因為某種錯誤而敗亡的好人。”⑧刑偵類網絡劇對敵手(反派)人物的塑造逐漸從惡的發掘轉向善的毀滅,展現角色自身的現實悲劇性。這實際上是角色人性情感強化的表現。
可以發現對手(反派)角色的形象設定逐漸從邊緣回歸主流,角色同時擁有著三類人格,是個完整的個體,但犯罪的行為更類似于人物“自我”人格的抉擇,在“超我”和“本我”之間艱難維持但最終失去平衡。“本我”所代表的情感欲念在抗爭中戰勝了“超我”代表的法治和良知理念,人物因此走向毀滅。
此外,以往呈現絕對對立關系的警匪雙方開始相互交糅,“墮落警察”的形象成為刑偵類網絡劇對手(反派)塑造的重要一部分,出現了罪犯臥底、黑警等角色。墮落警察的塑造打破了以往正義一方的絕對正派,角色塑造包含著深刻的現實意味。緝毒警們被形容為行走在刀尖上的舞者,他們常年面臨著毒販的威脅和利誘,警察墮落的實質是回歸人本質的表現。《破冰行動》塑造了許多形象各異的警察,其中對于“黑警”的塑造富有一定的現實意義。馬云波這一人物的悲劇在于他極度痛恨毒品,但妻子為救他身中數槍,又不得已靠著毒品鎮痛、解除痛苦。往日的緝毒英雄裹挾于情與法的雙重矛盾中,被迫做出選擇,但兩個抉擇無疑都引導人物命運的悲劇化轉變。以馬云波代表的“墮落警察”更是“好人淪落為壞人”的典型人物形象。對手(反派)隨劇情發展成為逾加豐滿且擁有自身命運的獨立人格形象,因而能夠打動觀眾,成為典型。
在網絡劇的藝術發展進程中,網絡劇的品質升級是內部文本元素共同創新的結果,文本敘事與人物構建緊密相關,網絡劇敘事形態的創新演進引領著人物形象的更新變化。
情節和人物構建往往是相輔相成的。亞里士多德認為在情節與人物的關系中,情節第一,人物第二,文本敘事給予了人物戲劇矛盾發生的環境,人物的發展變化離不開典型環境的影響與制約。在刑偵類網絡劇發展的過程中,類型概念不斷成熟,懸疑質感不斷提升,類型意識的成熟是敘事升級的關鍵。刑偵類網絡劇多以“主線案件+支線案件”的連續劇結構,主線劇情構建核心案件,關聯主人公命運,通過總的懸疑點吸引觀眾的注意,支線劇情則開始呈現一系列其他案件。以《余罪》《暗黑者》為代表的刑偵類網絡劇將精力放在了展現正、邪雙方的主線對峙方面,著重體現主人公與對手(反派)的斗智斗勇。主角人物、對手(反派)角色的特質展現成為重點。因此,刑偵類網絡劇盡可能展示了余罪、羅飛這一類人物的與眾不同,同時作為對手(反派)的傅老大、暗黑者(darker)也具有鮮明的個性化特質。
隨著類型觀念的強化,刑偵類網絡劇更加注重主線與支線之間的關聯緊密性,“主線案件+支線案件”的結構有了多線敘事和復雜主題發展朝向。這使得刑偵類網絡劇極大地拓展了支線的劇情發展,在多線敘述中全方位地展現了社會現實的各個層面,拓展了故事講述的維度,故事世界更加宏大,這為價值表達提供了多元的可能。《無證之罪》一方面展現了以嚴良為代表的警方的破案行動,另一方面又展現了駱聞、郭羽等犯罪者們的心路變化。《白夜追兇》的支線劇情與主線劇情有著緊密的聯系,案件反映當下眾多現實問題,展現任迪、劉長永等小人物的眾生百態。這種類型結構給予了刑偵類網絡劇向內涵深度方面發展的空間,破案題材的內涵發展又增強了劇集挖掘人性深度,反映社會現實的價值意義。同時,敘事觀念和模式的發展使得案情推理從犯罪畫像刻畫轉而成為傳統的刑偵推理,更加注重敘事細節的刻畫而非情節作秀。“犯罪心理畫像指的是對刑事案件的行為證據進行心理分析、刻畫犯罪人性狀與特征的過程及其刻畫結果”⑨,這作為早期主要角色的刻畫手段,能夠凸顯刑偵類網絡劇主人公出眾的能力和鮮明的特色,但是卻有著推理斷層的詬病,而傳統的刑偵推理手法將破案所需的現場勘驗、物證提取、法醫檢測、大數據統計等技術手段融入到緊張跌宕的敘事中,更符合真實的人物行為,人物形象更能體現出層次感。《白夜追兇》便是在人物各自的破案環境中體現人物的迥異性格。一方面,在推理方面,哥哥有理有據,破案如神,弟弟照貓畫虎,但行為窘迫,漏洞百出;另一方面,弟弟沖動出格的行為又在追兇過程中表現出色,兄弟二人優勢互補,形成敘事懸念的同時人物形象差異鮮明。
藝術媒介指的是“創作理念和藝術思維的根源,直接指導著藝術創作的全過程”⑩。電視媒介有著大眾媒介的屬性,承擔著諸多的社會功能,這使得電視劇在創作上承載著一定的社會責任,傳遞主流文化和主流價值觀。因此在人物構建方面,傳統刑偵電視劇更加二元對立,正邪分明,呈現警察之間的冷暖情誼,表現罪犯的人性墮落,冷酷無情,具有警示教化意義。如《冬至》呈現了小職員陳一平一步一步走向犯罪深淵的全過程,《重案六組》塑造了一批優秀的警察形象。故事與人物情感緊密聯系,用案件充分描畫警察的悲歡喜樂,被稱為真實的警察故事。網絡劇與電視劇有著類似的藝術表征,但基于誕生媒介的不同而在美學表達和創作規律上有著鮮明差異。
近年來,隨著融合態勢的深化,電視劇與網絡劇也開始在“表意系統和美學面向”上相互借鑒和靠近。人物形象是重要的表意符號,刑偵類網絡劇的人物逐漸具有傳統破案電視劇的人性共鳴和價值承擔。這使得刑偵類網絡劇小人物的悲劇感強化,對于犯罪墮落的過程有了詳細的刻畫。刑偵類網絡劇從對于darker等反派人物極端異化的犯罪手段的渲染逐漸過渡對郭羽、馬云波等的悲劇刻畫。人物有著清晰的墮落軌跡,其結果最終都將受到法律的制裁。對人物沉淪與法律威懾的直接展示有著更加強烈的警示價值。同時,《冷案》《白夜追兇》《破冰行動》等劇吸收了電視劇注重警察情感挖掘的特質,突破了前期刑偵類網絡劇對于警察形象的平面化塑造,使得警察形象更飽滿、更立體。
另一方面,融合趨勢使得劇集各類型之間開始了創新借鑒。“類型+”模式成了網絡劇發展創新的重要表現。理想化設置通常是早期青春劇主角的特質,青春愛情劇中的人物通常高顏值、氣質清新,充滿著理想主義色彩。在人物塑造方面,《美人為餡》《如果蝸牛有愛情》等劇開始將青春愛情元素融入到刑偵類網絡劇中。《如果蝸牛有愛情》中王凱與王子文的選角更加貼近于青春劇的人物形象,注重人物之間的情感糾葛。同時,刑偵類網絡劇更多吸收了段子劇主角平民式的日常化審美。平民化角色打破了英雄式的角色權威,人物更加親切真實。《無證之罪》中的嚴良婚姻不幸,生活窘迫,事業不得志;《破冰行動》中李飛魯莽沖動,人物缺點明確。此外,《冷案》《鐵探》等劇也改變了以往刑偵類網絡劇女性角色對于男性角色的依附關系,有了“大女主”劇的特質,女性人物的角色地位和形象發生改變。《鐵探》女主惠英紅飾演的總警司萬晞華雷厲風行,氣場強大;《冷案》中四個警花則性格迥異,形象鮮明。不同類型之間的人物形象借鑒給予了刑偵類網絡劇人物塑造的創新嘗試。
注釋:
①⑩ 張智華:《中國網絡電影、網絡劇、網絡節目的初探——兼論中國網絡文化的建設》,中國電影出版社2017年版,第51頁。
② 黃啟哲:《“網感”正悄悄改變中國電視編劇》,《文匯報》,2016年6月30日,第6版。
③ 周云倩、常嘉軒:《網感:網劇的核心要素及其特性》,《江西社會科學》,2018年第3期,第233頁。
④ 隋巖:《國家文化軟實力》,《光明日報》,2011年12月13日,第2版。
⑤ 錢翰、黃秀端:《格雷馬斯“符號矩陣”的旅行》,《文藝理論研究》,2014年第2期,第190頁。
⑥ [英]E.M.福斯特:《小說面面觀》,馮濤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57頁。
⑦ [美]羅伯特·麥基:《故事:材質、結構、風格和銀幕劇作的原理》,周鐵東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69頁。
⑧ [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詩學》,陳中梅譯,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13頁。
⑨ 付有志:《解碼犯罪心理畫像》,《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2005年第3期,第13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