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燕 LIU Jiayan
社區日益成為當代城市研究和規劃的重要關注點。其內涵中天然蘊含的社會性和空間性相交織的復雜特質,上百年來吸引著大批研究者和規劃師不斷探索有關理想社區的標準和要素,以及實現這些理念的規劃路徑[1-2]。近年來,社區規劃在中國多個城市迅速興起,人們日益認識到,真正理想社區的實現并非簡單依賴于標準化的模型或范式,而需要深耕基層,挖掘地方特色、探索在地化路徑和推動社區參與。這也成為當前從理論到實踐的熱點問題[3]。
本文在梳理社區規劃演進歷程的基礎上,基于對場所理論和我國社區特色化概念的解讀,辨析社區作為場所的多維價值特征,進而結合北京“新清河實驗”的實踐,探討面向在地化場所營造的社區規劃路徑。
社區最初成為規劃的一個主題,可見于早期的烏托邦式工/農業社區、花園城市和新城鎮規劃中,為應對當時的快速工業化和城市擴張,試圖以高度理性且標準化的形態、明確的理想和功能、強大且有遠見的擁護者來創造新的居住單元,但其中的生活群體卻是抽象或不明確的。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西方興起大規模內城更新和貧民窟改造,當時認為環境的現代化將增進社會經濟福祉,但實際卻帶來大量不可逆轉的鄰里破壞,引發人文主義思潮對社區多樣性和復雜性的關注,由此帶來了向社區發展的理念轉變。規劃開始更多注重地方振興和社會服務,而不僅是物質環境建設。國家仍普遍在社區規劃中發揮中心作用,伴以權力向地方下放以及更多市場化的運行機制。社區發展公司等社區組織形式和倡導式規劃等基于社區的規劃實踐激增,掀起了以社區為基礎的社會運動浪潮,主要圍繞獲得公共物品、激進民主和城市權利展開。日益多樣化的社區發展和規劃形式,是對當代社會經濟不平等在地方鄰里加劇的一種回應,也為地方力量參與社會空間變化提供了更多可能。
當代中國社區規劃的發展也基本呈現出類似的轉型特征,從側重物質環境、精英主導的藍圖式規劃,轉向推動更加綜合的、關注場所和人群的獨特性、政府主導與社區參與相結合的社區發展,“以人為本”和“以場所為本”成為聚焦點。具體體現在:反思抽象形式主義和自上而下的先驗規劃模型,倡導從日常生活出發,尊重地方的多樣性和需求分化;反思過度聚焦空間規劃,將社會人文納入規劃實踐;反思一味追求經濟增長和市場利潤,強調社會福祉和生活品質的提升;反思封閉、一言堂的決策形式,倡導開放包容與公眾參與、對弱勢群體的關懷和對社會正義的更堅定承諾。
Smith等[4]249總結全球范圍的社區規劃體現為“關于社區的規劃”“為社區的規劃”“與社區的規劃”和“由社區的規劃”4種主要形式①Smith等(2019)提出,“關于社區的規劃”(planning of communities)指對尚不存在的空間和社會關系進行烏托邦式的設想;“為社區的規劃”(planning for communities)指家長式的國家關注現有環境和人口的健康發展和可管理性;“與社區的規劃”(planning with communities)指認識到國家、各行各業和各種社會集體擁有不同的權力和利益,并采取協作模式;“由社區的規劃”(planning by communities)指一定程度上的社區自治和自我決策。,并呈現出由前往后的演進順序。這折射出不斷變化的國家與社會關系,以及逐步推進的社區參與,并在一定程度上呼應了當前中國規劃和政策的“社區轉向”特征。但具體而言,上述4種形式中的“社區”分別對應不同的主體和范疇,簡單摘取其地域性或社會性指代而冠以籠統稱謂,可能導致社區規劃的概念混亂和片面操作。
總結可見,中西方社區規劃的演進普遍呈現出從“基于空間”(space-based)到“基于場所”(place-based)的特征。這源自對社區作為一種地方性場所的復雜內涵的認知。
關于社區概念存在多元化的解讀,關鍵要素包含地理區域、社會互動和公共聯系等[5]。空間視角下,社區指特定地域范圍內的物質環境;社會視角下,是基于共同興趣、文化或利益連結的共同體;治理視角下,是基層政府的行政管理單元。社區內涵的復雜性,加之現實中不同視角下社區所對應的地域范圍和主體的差異性,成為社區規劃中不可忽視的前置問題。
在中國,社區概念自誕生起就呈現出獨特的在地化詮釋和實踐演繹。一是強調作為地方性場所。《說文解字》中“社”釋為“地主也”,指土地神和祭祀土地神的地方、日子和祭禮,“區”字更直接包含“地域”之意,體現出自古緊密的人地關系。晏陽初、梁漱溟、費孝通等早期著名社會學家很大程度上受到“芝加哥學派”關注鄰里特征和社會結構的影響,在社區研究中強調基于地方的實證調查。二是與地方治理緊密結合。從漢唐的里坊制、宋代的鄉治鄉約、明后的保甲制,到建國后的單位制與農村公社、街居制,至現在的社區制,一直以來社區都作為國家意識形態動員、環境決定論理想以及地方互助自治相結合的落腳點[6-7]。Rowe等[8]認為,中國的社區概念不同于T?nnies的定義,而更接近Suttles提出的,即基于特意和理性的,有意愿的或社會性的建構。由此引申出中國社區規劃的特殊性——不僅指領域的劃分、設計和建設,還意指國家與地方積極努力地規劃理想的和可復制的示范社區[4]253。
可見,“場所”和“營造”兩個關鍵詞深植于中國的社區理念中,前者強調空間性和社會性的整合,后者突出國家與地方力量互動下的創造與持續運營。
場所(place)一詞最早由地理學家Wright(1947)提出,被定義為承載主觀性的區域。相比于空間(space)更多地指向不確定的、與個體沒有社會聯系的地點,場所是一種具有特定位置的固定空間,具有自己的特征、身份和價值[9-11]。在社會文化的視角下,它還是互動的社會空間,為社會關系賦予涵義[12]。
Cresswell[13]提出場所概念包含3個層次:(1)描述取向,強調區域的獨特性,體現為對所見世界表面的關注;(2)社會建構取向,如Harvey提出場所是資本、權利、排斥等社會建構的產物,Pred主張強調改變和過程的場所概念,它從未“完成”,總是處于“流變”中;(3)現象學取向,如Tuan和Relph認為場所強調主體性和經驗,而非冷漠的空間科學邏輯。
最常與場所相關聯的,是家和社區的概念。一方面,社區作為場所,承載了人們對過去的記憶、當下的生活,以及對未來的想象,充滿了經驗和意義,同時讓人們對自身和地方產生認同;另一方面,社區場所又不斷被記憶、想象和認同共同塑造,形成場所感、場所意象、場所認同、場所依戀、場所記憶和歸屬感等一系列子概念[14-16]。
場所感通常在社區等日常環境中得以建構。從象征意義而言,其意味個體為居住地賦予的主觀意義和重要性;從情感意義而言,是人類與物質環境之間的情感紐帶;從反身性而言,指圍繞人的能動性組織起來的認知、情感和行為的匯合[17-18]。
從社區規劃的角度,社區作為一種場所,呈現出復合的價值屬性,主要有以下3種形式。
(1)社區作為地域共同體。來自場所作為物理空間的“鄰近性”和“宜居性”的假設:地域的鄰近性是福祉獲取的前提,環境的宜居性是生活質量的保障。強調物質環境對于塑造良好社區的重要作用,并認為人們關于生活的主觀評價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客觀的生活質量[19]。從鄰里單元到新城市主義、社區生活圈的探索,從早期宏大、抽象的關于理想居住單元的模型和準則研究,轉向注重因地、因需制宜的精細化設計。
(2)社區作為生活共同體。來自場所作為生活空間的主體體驗屬性,強調“互動”和“認同”。社區場所作為一種重要的地方資源,面向所有年齡、能力和社會經濟背景的人提供進入和享用的可能,并在其互動交往、情感維系和身份認同中發揮重要作用[20]。不同于前者假設的具備理性規模和格局的空間單元,這里的社區是動態的,由特定時間、空間下社區內的人及其與他人、與場所之間的互動形成[21]。實際中,可能存在多個由行動者認知的社區,作為人們在共享的日常實踐中產生互動和情感認同的場所,它們通過不同的體驗、歸屬或身份共存[22-23]。
(3)社區作為治理共同體。來自場所作為社會建構的屬性,強調“共享”和“參與”。社區作為國家和社會、個體間的連結橋梁,體現為國家意志、地方福祉與社會多元主體交織而成的利益網絡,它既是基層管理單元,也是地方尋求共同發展的單元。
對于一個社區而言,3種價值屬性可以同時并存、相互作用。例如,基于良好規劃設計的地域共同體,通過提供多樣化、高品質的公共空間和公共生活促進鄰里交往和場所認同,成為緊密團結的生活共同體,在互動互助的過程中相關主體間構建起合理高效的伙伴關系和參與機制,亦成為良序共治的治理共同體。
但大量相關社區規劃實踐中,往往只看到或聚焦于上述某一種價值,如單純針對鄰里空間的環境改造,或是局限于行政邊界內的資源投放,導致社區的場所價值呈現并不完整,甚至制約其可持續發展。例如社區治理關系的不完善,導致社區主體意識淡漠,人們對場所的認同感和歸屬感低下,進而引發破壞環境甚至居民大量遷出的現象,無法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完整社區。
特別在中國當前社會空間轉型背景下,大規模快速的城市化建設、人口流動、身份轉變和社會分化使得社區的場所價值處于迅速轉變和重塑的過程中。因此,探索綜合性的場所營造策略,使社區作為場所的多元價值得到完整實現并相互促進,推動社區共同體的建設,是當代社區規劃的重要內容。
場所營造體現為由社區驅動、規劃師和專家推動的廣泛的社區戰略和行動,是一個持續的協作過程,通過有效的布局和設計以及良好的管理將行動轉變為實踐,旨在改善社區環境和生活品質,塑造公共領域,最大限度地實現場所價值[24-25]。
PPS(Project for Public Spaces)界定場所營造的特征是:社區驅動的,有遠見的,先功能后形式,有適應能力的,包容的,專注于創建目的地,基于特定背景的,動態的,跨領域的,變革的,靈活的,協作的,社會性的;而不是:自上而下的,反動的,設計驅動的,有一攬子或快速解決辦法的,排他性的,以汽車為中心,一刀切的,靜態的,紀律驅動的,一維的,依賴監管控制的,基于成本/收益分析的,以項目為中心的[20]。
可見,場所營造不限于針對幾個公共空間或城市設計項目,而且是一種營造的理念和持續性策略,是實現并進一步提升社區場所價值的重要手段。但既有研究和實踐大多集中于公共空間的設計手法。如何基于社區作為場所的整體性認知,將場所理念和系統營造策略納入社區規劃,特別結合我國社區的獨特背景,亟待探索。以下將結合筆者團隊在北京清河街道開展的社區規劃實踐進行探討。
清河街道地處北京市海淀區北五環外,占地9.37 km2,常住人口約15萬人,其中外來人口約9萬人。相比北京城中眾多的重要歷史文化街區和產業街區,這是一個看似尋常而又極富普遍性的鄰里型社會空間。
總結清河地區的社會空間主要特點如下:
(1)展現非典型歷史地區面臨的發展與文化傳承的沖突。清河地區擁有2000年歷史文化積淀,曾是京北地區集陸、水、鐵、航路于一地的交通、軍事和商業要地。目前零星尚存漢代古城墻、明代廣濟橋、京張鐵路清河火車站等遺址,而大量有重大歷史意義的載體幾近消亡,包括建于晚清的陸軍第一中學堂、北京最早的毛紡廠(清河薄利制呢廠)和后來盛極一時的三大毛紡廠區,建于1920年的航空工廠和飛機場等。這些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絕大部分已遠離當代生活。
(2)記錄北京以“空間城鎮化”為典型表征的快速城鎮化歷程。21世紀以來,清河地區從傳統鄉村集鎮迅速轉型為現代化城市地區,京藏、京新高速公路和五環路帶來便捷的交通區位,其所在的海淀區全部被劃入中關村科學城,吸引大批中高端房地產項目和高新技術企業入住,高層商務樓宇、新型購物中心拔地而起。
(3)集聚類型多樣、混合交錯、高度分異的居住空間。居住是清河地區最主要的用地類型,這里有單位大院、別墅區、商品房小區、部隊大院、政策性保障住房、拆遷安置房、城中村等10余種居住鄰里類型,空間形態和環境品質分異顯著,擁有高度異質化的生活群體(見圖1)。

圖1 清河街道社區類型分布示意圖Fig.1 Distribution of community types in Qinghe Jiedao
2014年至今,清華大學社會學、城鄉規劃等專業的師生在清河地區開展了面向基層社會治理創新的“新清河實驗”②1928年,燕京大學社會學系的師生在清河鎮開展鄉村建設的社會學實驗,從農業生產、鄉村醫療和教育等方面進行調研和建設工作,史稱“清河實驗”,后因戰爭原因中止。為以示區別,同時體現對當年扎根地方開展在地實驗的繼承,將當前的工作稱為“新清河實驗”。。社區規劃作為其中的重要內容,致力于以跨學科團隊力量,通過空間規劃與社區治理的整合路徑,提升社區場所品質,促進公眾參與,激發社區活力,實現社區的全面提升和可持續發展。
基于廣泛的社會空間調研,總結清河地區的主要問題包括:社會空間分異顯著,鄰里關系趨向松散,社區活力衰退和自組織能力有限;區域交通不暢,停車混亂,慢行交通環境差;公共空間嚴重不足,環境品質低下,老舊小區活動場地短缺且缺乏有效維護;文體休閑等服務設施短缺,服務品質偏低,地方特色逐漸消亡等。究其根本,核心問題體現為公共領域發展滯后帶來場所衰退:一方面是物質層面的公共空間品質低下。傳統單位主體退出,市場主體畫地為牢,加上基層規劃建設管理的滯后,導致服務設施配套不足和公共空間品質低下,難以滿足人們不斷提升的生活需求,更不用說日益涌入的中青年和新興產業就業人群。另一方面是社會層面的公共領域發展滯后。“人的城鎮化”滯后于“空間的城鎮化”,市民意識缺乏,鄰里關系淡漠,社會生活缺乏活力。兩者相互影響,導致社區場所在社會與空間層面的雙重衰退[26]。
由此,確定清河社區規劃的主要路徑包括:(1)以社區為紐帶,強化社會與個體、家庭之間的緊密連結;(2)從公共領域入手,聚焦物質性公共空間和社會性公共事務,激發市民意識;(3)依托參與式規劃,通過場所營造與社區賦能,增進地方認同感和歸屬感。最終,旨在營造幸福、包容,以及社會、經濟和生態可持續發展的社區共同體(見圖2)。

圖2 清河社區規劃的目標和路徑Fig.2 Objects and path of Qinghe Community planning
2015—2017 年,選取試點社區開展社區規劃,探索通過專業支持、社區參與的方式,圍繞公共空間,形成公共議題,提升社區場所品質和歸屬感,同時激發基層活力。主要工作內容如下。
3.3.1 優化基層治理架構,聚焦社區民生事務
調研發現,社區居委會作為自治組織的作用有限,居民對社區事務有參與意愿,卻缺乏有效的參與渠道[27]26。因此,前期的一項重要工作內容就是搭建基層協商議事平臺,包括協助制定議事委員制度、議事公約,舉行聯席會議。由此,激發了居民參與社區事務的熱情。值得一提的是,社區的重要議題中大部分和公共空間有關,既暴露出當地場所品質亟待提升的窘迫現狀,也反映出公共空間吸引社區參與的重要磁石效應和外溢效應。
3.3.2 挖掘培育社區資產,強化社區賦能
基于“資產為本”的理念,團隊全面調研空間、社會、產業、生態等地方資源,繪制清河地區特色地圖和社區資產地圖,尤其注重社區社會資本的挖掘和培育。如面向街道、居委會和居民開展系列講座和互動工作坊,普及參與理念和方法,形成共建家園的共識;舉辦“社區LOGO征集”“建筑師體驗工作坊”等活動,選拔社區能人,在協同設計中提升居民審美意識、設計能力與合作精神;組建社區學堂,促進鄰里互助學習,推動興趣團隊的公益轉向,培育在地社會組織。
3.3.3 社區參與微空間改造,推動綜合品質提升
針對居民訴求最集中的公共空間品質提升需求,通過參與式社區規劃,開展一系列微空間改造行動:①引入大學生志愿者團隊,與居民共同創作和開展住宅樓立面美化,將生活場景和生動故事留在身邊;②通過居民訪談、參與式設計工作坊、聯席會議、公眾咨詢等持續性的公眾參與環節,與社區共同設計,將荒棄綠地改造成休閑活動廣場,引導居民擬定文明公約,并組建志愿者維護隊伍;③采用“微公益創投+微空間美化+微治理”方式,圍繞樓門、樓道的空間美化,街道、轄區機構和物業公司提供資金、物料支持,團隊負責活動組織和技術支持,發動居民自主提案、設計和參與實施與后期維護;④借助問卷、座談會、扎針地圖等線上線下調研,廣泛征集居民和工作群體關于公共空間的使用意見和改進提案,聯合相關部門、街道和社區、轄區企業、社會組織等共同研討解決(見圖3)。

圖3 社區參與微空間改造Fig.3 Micro space renovation with community participation
第一階段的工作在試點社區取得了較為顯著的成果,探索出一條通過參與式規劃提升社區場所品質、增進鄰里互動與歸屬感的有效路徑,也給其他社區形成了良好的示范和帶動效應[27]28。但同時也暴露出局限,即工作主要集中在試點社區內部,側重于樓院和小區層級。盡管存在團隊人力有限的客觀原因,以及從微單元入手的治理邏輯考量,但社區規劃作為政府對社會資源的投放引導,背后不可忽視的是公共性和公正性問題。此外,團隊調研發現,從提升地域福祉和增進社會聯結的角度,小區圍墻之外、街區層面的公共空間和服務設施的作用更為顯著。由此給后續工作帶來新的挑戰:一是如何從街區統籌的角度讓規劃效益輻射至更多的社區;二是如何吸引和動員更廣泛的專業性和社會性力量參與。這意味著社區規劃中的場所營造不僅涉及技術策略,還需反思和打破既有行政、地域、制度等體系的局限,進行戰略創新。
自2018年至今,新階段的工作重點聚焦在街道層面的制度創新,從街區統籌的角度推動社區規劃在更多社區的推廣和規范化。主要工作內容如下。
3.4.1 編制街區更新規劃,完善體檢評估機制
針對基層建設項目小、碎、散的問題,編制“清河街區更新規劃”,基于社會和空間調查、意見征詢和協商會議,形成清河街道全域更新發展總體思路,統領各社區規劃建設,以“一張藍圖+定期體檢+動態更新的項目庫+行動方案”保障規劃落地實施。
針對基層社會—空間數據短缺的現狀,建立社區體檢指標體系,涵蓋生態宜居、健康舒適、安全韌性、交通便捷、風貌特色、整潔有序、和諧包容、創新活力等維度,基于基層政務、社區調研、街景地圖、影像圖、POI等線上線下數據,開展全域社區體檢評估,為明確各社區特色和定位、識別短板和風險,以及規劃的動態更新提供支撐。
3.4.2 創建社區規劃師制度,培育在地跨學科團隊
針對基層規劃建設中的制度性約束,包括專業人才短缺、資金投入重工程輕設計、建設項目碎片化,導致難以吸引高水平的團隊和成果等問題,為清河街道量身定制社區規劃師制度,實現從“為工程買單”到“為智力買單”,從“按次服務”到“扎根陪伴”的轉變。
采取街道搭臺、機構共建、專業培力、社區協作的方式,通過公開招募和選拔,為各社區分別配備“1名設計師+1名社工+N名社區規劃員”的社區規劃師團隊。設計師和社工來自轄區企業和社會組織,大部分也是清河地區居民,對規劃自己的家園充滿熱情和動力;社區規劃員來自有能力、有意愿的社區居民和外部志愿者,作為未來社區規劃最主要的生力軍。為落實北京市責任規劃師制度建設,社區規劃工作牽頭人同時擔任清河街道高校合伙人責任規劃師,也是社區規劃師團隊牽頭人③根據北京市責任規劃師制度,海淀區每個街鎮配備“1+1+N”(1名街鎮規劃師、1名高校合伙人、N個設計師團隊)的責任規劃師團隊。。
由此形成“責任規劃師—社區規劃師”互動協作機制,為多方主體參與地方發展提供了多層次的協作平臺:在社區層面,社區規劃師扎根了解需求,開展協商共治和社區賦能,協助制定社區發展規劃并推動實施;在街道層面,責任規劃師推動上位規劃與地方發展的對接,統籌街區發展思路、整合內外部資源、提供技術指導,并帶領社區規劃師團隊面向街區事務和社區重大事項協同工作(見圖4)。

圖4 清河街道“責任規劃師—社區規劃師”協作機制Fig.4 Collaboration mechanism of "principal planner - community planner" in Qinghe Jiedao
3.4.3 規范社區規劃工作流程,推動特色項目落地實施
協助清河街道編制《社區規劃師制度試行辦法》 《社區議事協商工作指南》等文件,明確社區規劃師招募、職責、薪酬、考評等管理機制,規范議事協商、社區規劃的工作流程和技術方法,明確長效工作機制。
在社區規劃師團隊的共同推動下,多個社區分別完成了社區資產和需求調查與評估報告以及社區發展規劃與近期行動計劃,一系列各具特色的社區規劃項目落地實施。如引入社會組織和志愿者團隊,通過營造工作坊、自然教育課等活動,發動社區居民和小學師生共同設計和建造,將廢棄綠地改造為社區花園,并制定維護公約和組建維護小組;通過廣泛征集居民意見,對中心廣場進行整體改造提升,打造成全齡友好的活力空間;結合老舊小區綜合整治工作,通過需求調研、功能策劃、改造設計和后期運營策劃,將既有建筑改造為社區綜合體“清河生活館”,營造集社區服務、黨群活動、養老、閱覽、文化展陳、便民商業、社會組織孵化、社區花園等多功能于一體的鄰里生活中心(見圖5-圖6)。

圖5 社區規劃活動和成果掠影Fig.5 Snapshots of community planning activities and outcomes

圖6 “清河生活館”(上左:改造前;上中:方案協商;其他:改造后)Fig.6 "Qinghe Life Center" (upper left: before renovation; upper middle: design consultation; the rest: after renovation)
總結清河社區規劃實踐工作,場所營造作為重要內容,通過聚焦公共領域,以共商、共建、共享的在地協作,提升場所的整體品質,增進人與人、人與地方之間的情感聯系和認同感,優化多方主體持續營造共同家園的治理網絡,從而全面提升社區作為地域共同體、生活共同體和治理共同體的整體場所價值。具體實施路徑包括以下4個方面(見圖7)。

圖7 面向場所營造的社區規劃Fig.7 Community planning towards placemaking
通過改善環境、優化設施配置和福祉供給,提升場所的宜居性,既是場所營造的基礎,也是保障人們能長久安心愉悅地居住、工作和休閑的前提。
清河實踐中的具體策略包括:(1)開展多樣化的社會空間調研,如現場踏勘、問卷調查、個體訪談、座談會、工作坊、大數據分析等,以使用者需求作為場所設計和資源配置的基本出發點;(2)聚焦公共空間和公共場所,作為提升社區福祉的關鍵,注重街區層面的統籌協調,兼顧地域分布的公正性和面向不同社區的差異化配置;(3)關注5—10分鐘、15分鐘步行生活圈的兩級配置,前者著眼于樓棟、院落空間和便民服務,有助于提高生活便利性,吸引社區參與和增進“粘結型”(bonding)社會資本;后者著眼于城市開放空間和公共設施,有助于提高生活品質,增進市民意識和“橋梁型”(bridging)社會資本;(4)編制街區更新規劃,對服務設施、交通組織、景觀風貌、產業活力、老舊小區改造等方面進行資源盤整和系統規劃;(5)通過存量資源更新再利用,植入新的、更多元的功能,如改造建設全齡友好的“一站式”社區綜合體,將宅間荒棄地改造為融自然休閑與社區教育于一體的社區花園。
通過持續植入豐富的功能活動、人文記憶和特色認同,把空間轉變為更富品質和有意義的場所,增進人與場所之間的聯系,創造場所感。
具體策略包括:(1)開展社區體檢,為各社區的特色資源挖掘和特定問題識別提供支撐;(2)營造開放、包容、多樣化的公共空間,促進不同年齡、家庭、愛好、階層人群的互動和互助,強化社會交往和歸屬感;(3)以綠色空間作為增進社區協作的重要紐帶,發揮其受眾廣、專業門檻和成本低等優勢,如結合社區花園的共建,吸引不同家庭、年齡的孩子互動合作,為老年人提供發揮特長、服務社區的機會;(4)強調全過程的社區參與,在人與人、人與場所的互動中增進了解,形成情感連結,如發動居民參與社區標識設計和空間美化,激發人們對日常生活場所的關注、期許和投入;(5)引導社區參與空間運營維護,培育歸屬感,形成長效機制,如居民參與空間改造后順勢引導成立維護小組,“清河生活館”中鼓勵居民捐贈老物件、志愿擔任講解員,讓民族工業、大院文化、傳統手工藝等珍貴的記憶和傳承重放光彩。
社區場所價值的復合性使得社區規劃需要跨越不同的地域范疇,圍繞差異化的目標和命題吸納不同的主體參與和協作。
具體策略包括:(1)面向地域共同體建設,強化街道和相關部門對服務設施和公共空間的系統供給,注重跨越行政邊界的功能對接和設施共享,社區兩委更多發揮需求收集和監督評估的作用。如與清河水系沿線街道共建“清河綠道聯盟”,協同開展水系兩岸的生態修復、交通優化、設施完善和環境提升等工作;(2)面向生活共同體建設,構建多級公共空間網絡,聯動形成生活協作網絡。如以綠色和分享為主題,以“口袋花園—社區花園—陽臺花園”3級綠色生態網絡滲透并串聯街區、社區與樓棟;圍繞養老、兒童教育、公共空間改造等公共議題,鼓勵組建互助會、共建小組,打破家庭、樓棟和小區紅線的隔閡;(3)面向治理共同體建設,完善“樓棟—小區—社區—街道”多層級聯動治理。如通過樓門美化,激活“微治理”的末梢組織;在小區層面,優化居民、業委會、物業公司與社區之間的協作關系;在社區層面,強化社區兩委與街道、轄區機構、社會組織的共商共建;在街道層面,創新社區規劃師制度,依托“責任規劃師—社區規劃師”推進街道和社區層級間的規劃協作。
社區參與是場所營造的重要動力源泉,有助于發現社區居民的需求和愿景,凝聚地方知識、創意和力量,形成應對地方需求和特色的在地性規劃,培育人們對于自身和集體能力、規劃行動和成果的認同感,提升社區規劃的實施效果和社區應對風險的韌性[28]。
具體策略包括:(1)完善議事平臺,拓展參與渠道。如建立議事委員、聯席會議等制度,完善基層協商議事平臺;開展參與式設計工作坊、公共活動日等參與活動,發現和整合在地的資源、需求和潛力;組建社區規劃師團隊,協助社區研提共同愿景并推動實施;(2)開展社區賦能,提升參與能力。如組織議事和提案方法培訓,促進協商技能;開展設計工作坊、微公益創投活動,提升居民參與設計和自組織的能力;培育社區學堂和社區組織,增進鄰里聯系和互助網絡;(3)引入外部資源,提供專業支持。針對大量社區“粘結型”社會資本強而“橋梁型”社會資本弱的局限,搭建平臺推動內外部合作。如引入高校團隊和專業社會組織,助力社區發展;借助社區規劃師團隊帶動在地團隊培育,將地方經驗、智慧與技術專長相結合,探索根植于地方資產和特色的可持續發展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