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 愷
(沈陽師范大學,遼寧 沈陽 110034)
根據《公司法》第二百一十六條第四款的規定。控股股東系持有公司過半數股權的股東,其與公司之間構成關聯關系,當合同中雙方當事人是控股股東與公司時,該合同就顯然屬于關聯交易。特別是在管理結構較為簡單的公司中,控股股東往往派員出任公司的董事長或法定代表人,并且在人數不多的董事會中占據多數席位。其利用控制公司的財產權和經營權,隨后與公司訂立一些咨詢服務類合同,此類合同的履行效果較難衡量,也就成了控股股東損害公司財產權的工具。
關聯交易的合法性需基于形式要件與實質要件綜合審查。形式要件要求關聯交易信息披露充分、交易程序合法,實質要件要求關聯交易真實有效、對價公允。[1]
1.控股股東與公司關聯交易需經公司內部有效決議
關聯交易的一般形式是合同,合同的核心特征之一在于當事人地位的平等性。關聯交易中,雖然交易的主體均具有獨立人格和平等的法律地位,但實質上卻明顯是不平等的。正因如此,控股股東與公司進行關聯交易時,如果沒有股東會或者董事會的監督,控股股東就極易濫用控制權侵害公司利益,所以一般來講這種關聯交易應當經過股東會或者董事會的同意,否則該合同的簽訂程序違法。
筆者的上述觀點已經得到了司法實踐的認同,在(2014)長民二(商)初字第1415號判決書中,法院認為“控股股東與公司關聯交易時,應當召開股東會進行協商,并征求其他股東的意見”。
2.涉及控股股東與公司關聯交易的決議應當適用表決權回避制度
筆者認為資本多數絕不是毫無限制的。控股股東的確擁有權利數量上的優勢,但在權利質量上與其他股東別無二致,故控股股東不能利益多數表決權侵害公司利益。關聯交易不同于一般交易,更容易出現濫用股東權利侵害公司利益的情況。尤其是股東數量較少,存在絕對控股股東時,若不經回避表決程序,那么所謂的表決只是流于形式。
首先,控股股東應當遵守信義義務,應當表決權回避。信義義務基于當事人合意而形成,雖不要求體現在雙方的合同中,但也不允許通過協議予以免除,其屬于一種法定義務。對控股股東課以信義義務,是基于控股股東和公司之間特殊利益關系,而對公司的特殊保護,這也是民法中公序良俗原則在商法中的體現。
其次,從公司法其他法條類推適用,控股股東也應當表決權回避。《公司法》第一百二十四條規定了董事表決回避制度。這一制度旨在防止董事利用其管理權侵害公司利益,基于相同法理,控股股東也應類推適用該制度。鑒于控股股東擁有多數表決權,僅憑表決仍不足以有效維護公司利益,為了強化其表決權行使的信義義務而維護公司利益,應當適用表決權回避制度。即當表決事項涉及股東與公司關聯交易時,應當對該股東的回避作強制性規定,防止其利用表決權牟取私利,損害公司及其他股東利益,最終實現表決權回避制度“公司意思形成之保障”的立法意旨。[2]
筆者的上述觀點亦得到司法實踐的認同,在(2016)浙07民終2331號判決書中,法院認為“股東表決權回避制度的適用不應局限于公司法的直接規定,當表決事項涉及股東與公司利益沖突時,相關利害關系股東表決權應予排除”。可見,司法實踐中對有限公司表決權回避規則的適用范圍顯然已超出了《公司法》的直接規定。
關聯交易、關聯關系本身是中性的經濟概念,但在交易中,作為關聯方的控股股東相較于與公司完全無關的第三人更有可能侵害公司權益,所以控股股東在交易時更應當保護其他股東的知情權。
《企業會計準則》第36號——關聯方披露第二條規定:企業應披露關聯交易的相關信息。盡管該規章對于非上市公司只是“鼓勵執行”,但不可否認信息披露已經成為關聯交易的交易習慣,并且在司法實踐中,法院認為“作為公司的控股股東,在作出關聯交易這樣重大決定時,應當召集股東會協商,征求其他股東的意見”。顯然披露的重要性已經得到了司法機關的認同。
根據《公司法》第一百五十一條的規定,提起股東代表訴訟有三個要件:一是起訴理由要件;二是股東資格要件;三是程序要件。三個要件中程序要件是重中之重。是否符合股東代表訴訟程序要件的關鍵在于公司是否“怠于向侵權人主張權利”。
首先,公司法的法律關系分為內部關系和外部關系,內部關系基于股東等內部人員與公司而產生,外部關系基于公司與交易相對方而產生。內部關系和外部關系有效的判斷標準不同,基于對不同利益主體的保護,不能以公司外部關系的有效性來判斷公司內部關系的有效性。關聯交易合同有效只是公司財產權受損的前提,故不能因外部合同有效而否定公司內部股東利用關聯交易侵害公司財產權的事實。如果其他股東要求公司基于內部關系,即控股股東濫用股東權利侵害公司利益提起侵權之訴,而公司卻是以外部關系即以關聯交易合同糾紛提起仲裁,營造一種積極行使權利的假象,借此規避公司法的規定,那么公司的行為仍系怠于行使權利,故其他股東當然有權依法代位公司主張侵權賠償。
其次,關聯交易合同中的仲裁條款僅僅是針對合同爭議的解決方式,并不適用損害公司利益責任糾紛。咨詢服務合同中控股股東實際上是作為合同相對方出現,其與公司之間顯然是外部關系,但是當控股股東在濫用股東權利與公司進行不當關聯交易侵害公司利益時,其作為控股股東出現,此時二者之間是內部關系。在這種關聯交易中,控股股東只是恰巧既身為外部關系相對人,又是內部關系相對人,但不能因此將內外關系混同,將合同關系與侵權關系混為一談。故對于侵權關系公司沒有任何法定和約定基礎提起仲裁,其能且只能向人民法院提起侵權之訴。
《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第二百四十七條確立了以“三要件模式”界定重復訴訟的判斷標準,即“后訴與前訴的當事人相同;后訴與前訴的訴訟標的相同;后訴與前訴的訴訟請求相同,或者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三要件缺少任何一個都不構成重復訴訟。
股東代表訴訟本身是行使公司的訴權,本質上是維護公司利益的法定訴訟擔當,構成當事人相同,自不待言。而訴訟請求是法律關系下當事人的具體聲明,顯然訴訟標的是否同一是重復訴訟識別的核心所在。
我國學界一般以法律關系來理解訴訟標的。[3]時任最高法副院長沈德詠也認為“長期以來,我國民事訴訟實踐中均將訴訟標的理解為民事法律關系”。[4]這一觀點在司法實踐中也被廣泛采納,最高法(2018)民再182號裁定書、最高法(2013)民四終字第46號判決書、最高法(2013)民提字第78號裁定書等均將訴訟標的理解為法律關系。因此,如若法律關系不同,則不構成重復訴訟。
訴訟與仲裁的法律關系不同。仲裁案,是公司基于關聯交易合同糾紛存在效力瑕疵或者其他事實提起的。仲裁標的是合同法律關系,目的在于合同價款。訴訟中,其他股東是在關聯交易合同有效且已實際履行的前提下,基于控股股東濫用股東權利、利用關聯交易給公司造成損失的侵權事實提起的訴訟。訴訟的標的系侵權法律關系,目的是請求控股股東向公司賠償損失。故訴訟與仲裁案的訴訟標的不同,不構成重復訴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