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承林
(安徽馬鞍山市博望區委黨校 安徽 馬鞍山 243141)
《童趣》節選自清代文學家沈復的《浮生六記·閑情記趣》。值得思考的是,筆者怎么也不會相信這竟是沈復46歲且飽受生活苦難滿目滄桑時寫的,文中“趣在自然、趣在想象、趣在天真”的怡然自樂令人費解。不妨先來關注“物外之趣”一詞,其趣雖非物自身所有,卻又與物有關,它是觀物者的主觀體驗作用于物的結果,也可以說是因物而生成之意趣。可當你走進沈復的心路歷程,不難發現:“物”還是其“物”,“之趣”的面紗已滑落,“之痛”的輪廓漸漸清晰。也就是說,“童趣”折射出的實是一首“痛曲”。
沈復出身于清朝幕僚家庭,少時隨父游宦讀書,深諳官場黑暗,終生沒有參加過科舉考試。他好游山水,能工詩善畫,娶妻陳蕓,感情甚好。因家庭遭遇變故,夫妻曾旅居外地,歷經坎坷,靠賣字畫為生,生活窘迫,妻子因無錢醫治而逝,后依父親關系學做過一段時期的幕僚,不久便解雇了,過著浮沉不定的生活,《童趣》一文恰恰就作于此時。
面對家庭的變故,結發妻子的早亡,子女培養的失敗……此時沈復這樣的心境與“童趣”、“童真”是格格不入的,這個疑惑很不解。可是,如果我們把“苦楚”與“歡樂”這兩個主題換個角度去理解,二者卻很合理。李白《春夜宴季弟桃李園序》中“浮生如夢,為歡幾何”一句一語破的。沈復的《浮生六記》中“浮生”一詞就語出該句,“浮生”一詞為一生浮蕩不定之意。人的一輩子就像夢一般縹緲易逝,抓不住。一輩子中開心的事情有多少?在哀時光之須臾,感外物之行林中,不如把周遭的勞苦愁煩拋開,將眼前的爭逐看淡。每況愈下的生活困境和痛苦的精神打擊壓在年逾半百的沈復身上,是何等的苦楚。他需要的是一塊心靈棲息地,需要一個解脫自我的精神家園。想到童年是自己最快樂的一段時光,衣食無憂,自由快樂,沒有親人傷逝的眼淚,沒有生活的辛苦恣睢……《童趣》的創作初衷就應運而生了。
《童趣》中一句“一日,見二蟲斗草間,觀之正濃,”“二蟲”嬉戲于草間,或追逐、或附耳私語,何等的快樂愜意,這幅溫馨美好的畫面隨即被龐然大物“癩蝦蟆”打破了,只見“舌一吐二蟲盡為所吞”,頃刻間,“二蟲”被扼殺了,“趣”也蹤跡全無。讀于此處筆者若有所思,出神之余不覺“呀然一驚”,此言此境與沈復婚姻生活的際遇竟相吻合。
在年幼時父親曾為沈復定下一門娃娃親,可惜她在八歲時夭折,后來在父親的安排下,娶了舅舅的女兒,比沈復大十個月的陳蕓為妻,那年沈復十八歲。陳蕓是個善良、賢淑、有才氣的女子,她幼年即口能誦《琵琶行》,還能吟出像“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這樣的句子,手能繡《金剛經》,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林語堂先生曾經稱贊道:“蕓,我想是中國文學史上一個最可愛的女人。”在陳蕓的照料下,沈復陶冶出一身的藝術細胞。二人性情率真,情投意合,常結伴游歷天下名勝,又有挾青樓女子暢游的癖好。可是,在父親看來,沈復不學無術,不思上進,被斥之“濫伍小人”,加之陳蕓與青樓女子交往甚密而“不受閨訓”,二人被驅出家門,后妻子陳蕓身染重病,卻無力就醫,還要靠自己的女紅補貼家用。悲哉!沈復,堂堂七尺之軀,卻不能給家人營造一方自由生活的棲息地,走投無路之下,妻子陳蕓只得寄居在揚州一個幼年閨密的家中養病,最終客死異鄉,被草草葬在了揚州。就這樣夫妻二人琴瑟和鳴二十三載,終于畫上了悲情的句號。
眾所周知,“蚊”是令人生厭的,“鶴”又名“仙禽”,形象高潔脫俗。這二者無可比擬啊。凝神細思,卻又一番妙解。首先,“蚊”的處境好似沈復的境地。蚊不勞而獲,以吸食其他動物的血液為生,沈復從小錦衣玉食,風雅韻事倒是精通不少,可卻沒學到什么生存能力,不善游幕和行商,過著到處受別人接濟的日子,最后連妻子治病的錢都拿不出。其次“鶴”其實就是沈復精神追求的外化。清代陳淏子的《花鏡》有云:“嘗以夜半鳴,聲唳九霄,音聞數里,有時雌雄對舞,翱翔上下,婉轉跳躍可觀。”鶴姿態閑靜,品性高潔,熱愛自由的鶴成了文人墨客的生命狀態的象征。沈復包括婚姻、職業在內的人生藍圖早已被父親制定好了,當時的大清朝,師爺參政議政風氣盛行一時,父親要沈復跟他學做幕僚,也就是師爺,可沈復剛一當差,輕率氣盛,與同事不合,就被冠以“自視清高,性格孤傲,與人不合”,結果可想而知,毫無社會經驗的沈復只得拂衣歸里,擺了個書畫鋪子。這也許就是沈復終生不愿考科舉踏進官場的緣由吧。在沈復的內心世界,渴望有這樣一處世外桃源:那里沒有封建禮教森嚴制度的束縛,沒有濃厚的世俗傳統觀念的偏見,和自己最心怡的愛人,選自自己喜歡的方式去生活,追求自由的、無拘無束的生活本性,像一只飛鶴在廣闊的云端展翅高翔……
綜上所述,脫去《童趣》童真神往的外衣,浮生如夢真身顯露出來。最后以一首無題小詩來作結:
拾趣幾多須凝神,
朔風揚盡世封塵。
觀得童趣亦痛曲,
一聲唏噓嘆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