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英
(河北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1)
《西游記》,中華經典之書,其想象之瑰奇,情節之生動,帶給讀者無窮樂趣。《西游記》外譯由來已久,“自第一個英語選譯本開始到現在為止,《西游記》在英語世界的各種版本包括選譯、節譯、縮譯、編譯、全譯等已不下三十余種”。其中,亞瑟·韋利節譯的《猴》是公認的優秀譯本。
《猴》雖然屬于節譯,但他吸引了大量西方讀者,向世界展示了中國文學鮮為人知的一隅。劉英敏(1984)指出,韋利并非盲目刪減原文,他十分關注目的語讀者的接受度,并以傳神的譯筆將扎根中國本土的《西游記》推介到西方。楊莎莎(2008)指出韋譯的“創造性叛逆”讓《猴》成為一部獨一無二的作品。因其叛逆,《猴》在西方不僅沒有“水土不服”,反而出版當年就斬獲 James Black Memorial Prize小說獎,并多次再版。謝曉禪(2014)對背后的原因進行了跨文化歸因,認為不能僅以“忠實”評判譯本的價值,呼吁以更客觀、理性的態度關注語言之外的因素。駱雯雁(2020)則以行動者網絡理論為指導,通過翻閱真實史料,深入研究《猴》譯本的生產過程。駱文角度新穎,且以一手史料為支撐,研究結果為后來的學者深度研究《猴》做了進一步準備。
“前景化語言的目的是用一種背離常規表達方式引起讀者或聽者對語言主體給予更多的注意,使他們感到新鮮、驚異、陌生,從而產生強烈的美感”。“前景化”在翻譯實踐中的應用,為譯者解讀文學作品、嘗試文學翻譯提供了新視角。目前,極少有文章從“前景化”角度探討亞瑟·韋利的英譯《猴》。由于亞瑟·韋利譯作《猴》在英語世界中反響熱烈,獲得了巨大成功,文章試從“前景化”理論出發,挖掘傳統小說的魅力,分析《猴》中的前景化特征,從而促進中國典籍小說西譯。
“前景化”概念最早起源于繪畫領域。它指為了獲得理想的藝術效果,畫家將其意欲刻畫的藝術形象即前景,從其他人或物即背景中凸顯出來,從而給觀看者造成視覺沖擊。
“前景化”概念在語言學中的演化同俄國形式主義思潮息息相關,尤其受到什卡洛夫斯基“陌生化”的影響。他認為藝術就是要將人們熟悉的事物變得陌生,從而將人們日漸麻醉的審美喚醒。
1932年,布拉格學派的語言學家穆卡洛夫斯基(Mukarovsky)在“陌生化”的啟迪下,基于詩學和詩歌研究首次完整闡述了“前景化”這一概念。前景化最初在捷克語中寫作“aktualisace”,本應為“凸現”,后加文(P.Garvin)將其英譯成“foregrounding”,即中文中的“前景化”。按照穆卡洛夫斯基的觀點,文學作品中的標準語言是“背景”,而作者對標準的偏離構成“前景化”。“前景化”反對“自動化”,是對固定的認知心理的破壞。“自動化”弱化人們對語言藝術的審美興趣,而“前景化”因為對標準常規的語言系統發出挑戰和形成偏離,滿足了讀者求異的審美心理,帶來更新鮮的閱讀體驗。
20世紀60年代,人們對“前景化”的認識不斷拓寬、深化。英國文體學家利奇提出,偏離和平行是“前景化”的兩種實現手段。他還將“前景化”分成了“質量前景化”和“數量前景化”兩類,前者表示對文學語言的使用不落窠臼,后者指對標準語言使用異于正常頻率。并且,利奇還將“前景化”細化出詞匯偏離、語法偏離、語音偏離、書寫偏離、語義偏離、方言偏離、語域偏離、歷史時代偏離等八種偏離,促進“前景化”同文學批評和鑒賞的結合。
20世紀70年代,韓禮德將“前景化”視為“有動因的突出”,并指出背離常規的語言表達只有在與作者表達意圖呼應且同語篇整體意義相關的情況下,才能被視為“前景化”,充分明確了“前景化”在文學文體學的功用和價值。
20世紀末,葉子南首次提出將“前景化”概念引入翻譯實踐,將“前景化”的研究從語內拓展到語際。同時,葉子南(2008)認為,譯者有必要區分兩種不同的前景:第一是由于英漢語言體系不同造成的前景;第二是由于原作者刻意安排構成的前景。譯者有責任使源語前景在譯入語中得以凸顯,并承認個別語言前景化不可譯。
申丹(2002)指出,“小說翻譯中的一個突出問題堪稱為‘假象等值’,即譯文與原文看上去大致相同,但文學價值或文學意義相去較遠。”文本的總體意義體現在內容和文體價值兩方面,《猴》僅節譯了原著中的部分韻文,但其中的“前景化”現象得到充分還原。
例1:云迷山頂,霧罩林梢。若占雨澤,準在明朝。 (《西游記上》,p69)
譯文:Miss bide the tree-tops,Clouds veil the bill.If you want rain tomorrow,You shall have your fill.(Monkey,p110)
例2:一啄一飲,莫非前定。(《西游記上》,p299)
譯文:Not a sip,not a sup...(Monkey,p239)
(*Everything that happens depends on karma.)
前文第一、二例原文是因押韻造成的“前景化”。例1原文的韻落在二、四句。細看韋利四句譯文,一、二句同原文相比,內容有所顛倒——“霧罩林梢”反置于“云迷山頂”之前;三、四句同理。通過有意調換語序,韋利成功將韻保留在譯文中的二、四句。這樣不僅如實傳達了原文的意象、意境,還譯出了行體結構和朗讀節奏,再現原文的“前景化”特征。
例2原文漢語押尾韻,譯文同押一個尾韻,還原“前景化”現象。但因押韻之故,譯文字面意義遭到折損,韋利便采用了加注的方法對其原文進行解釋說明。
“動態前景化”指譯者在翻譯時,有意使用歸化、異化等翻譯策略,一方面增強譯作的文學風格,一方面能借此彌補在他處折損的藝術效果。如《猴》中唐僧三徒弟的譯名分別為:Monkey、Pigsy和Sandy。三個名字均以整齊的“-y”結尾,彌補了不能同時譯出“悟”字之遺憾。同時,英語中以“-y”結尾的名字多含親昵之意,促進了目的語讀者認識和接受小說人物。
例3:我這去,但憑三寸不爛之舌,莫說是豬八戒,就是‘豬九戒’,也有本事教他跟著我走。(《西游記上》,p286)
譯文:You'll see when I start, that I shall only need a turn or two of my three-inch tongue,and no matter if he is Pigsy or Wigsy I am quite capable of making him follow me.(Monkey,p214)
“豬九戒”實際并不存在,是孫悟空按著“豬八戒”的名字編造的。處理這一“譯名”時,韋利突發奇想,使用了“wigsy”這個英語中同樣不存在的單詞,它與“pigsy”詞形相似,同原文形成呼應,體現了譯者翻譯過程中的創造力。
顧名思義,“去前景化翻譯”即指省去原文中構成“前景化”效果的內容,這一行為或許有意,或許無意。
例4:(三藏)連忙叫:“徒弟!徒弟!”八戒醒來道:“甚么‘土地土地’?”(《西游記上》,p279)
譯文:He Hurriedly cried:‘Disciple, disciple!’‘Hey, What's that?’ cried Pigsy.(Monkey, p197)
宮經理(2005)提出,比喻、擬人、對仗、雙關等修辭手法能造成前景化。例4是因諧音造成的修辭“前景化”。孟昭泉(2003)指出,“作為一種語言表達形式的諧音修辭,與漢文化長期碰撞融合,并與之緊緊結合在一起,便形成了獨特的諧音文化。”由于中西文化的不同,例4的修辭前景化沒有得到還原,原文諧音營造出的幽默詼諧效果在譯文中失效了。但是,葉子南(2008)認為,“翻譯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則就是要承認不可譯性的存在。”對于這類情況,譯者就不得不忍痛割愛,采取“去前景化”的翻譯手段。
例5:那塊鐵,挽著些兒就死,磕著些兒就亡;挨挨兒皮破,擦擦兒筋傷!(《西游記上》,p20)
譯文:The slightest touch of that iron is deadly.(Monkey,p40)
例5原文的“挽著些兒”“磕著些兒”“挨挨兒”和“擦擦兒”在譯文中由“touch”籠統表達。譯者譯法簡潔、達意,不失為一種好方法,但須承認如此翻譯,丟失了原文的口語性和互文性效果。翻譯中的“去前景化翻譯”現象無可厚非,翻譯過程中譯者的每次抉擇,無非是在“充分性”和“接受性”二者間徘徊,這是一個難以取舍又不得不面對的現實問題。
21世紀初,葉子南首次提出從“前景化”角度解讀翻譯實踐,目前探討亞瑟·韋利版《猴》中的“前景化”翻譯現象的文章少之又少。文章通過簡要梳理“前景化”理論淵源,對《猴》中的三種“前景化”翻譯現象進行了比較研究,即等值前景化翻譯、動態前景化翻譯和去前景化翻譯。通過對此類現象的歸納討論,希望為文學翻譯、尤其是典籍翻譯提供新的闡釋角度,促進中國文學在全世界的影響力和話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