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菁 張徐
西方音樂劇,從輕歌劇《彭贊斯海盜》(Pirates of Penzance,1879)到黃金年代的《俄克拉荷馬!》(Oklahoma!,1943),到以劇本為重的《拜訪森林》(Into the Woods,1987),再到搖滾音樂劇《漢密爾頓》(Hamilton,2015),絕大多數的劇目都要求演員是位好歌手。沒有他們的歌唱,就無法呈現整個劇目的戲劇音樂骨架。而不同時期、不同題材、不同音樂風格的劇目對演員提出了不同的能力要求,譬如在《劇院魅影》(The Phantom of Opera,1986)中,吉莉女士必須有堅固的“實唱”(Belt),如同大女主;《她愛我》(She Loves Me,1963)中的阿瑪麗婭以古典唱法(Classic)來演繹女高音聲區的多首歌曲,但她必須要在歌曲《我的鞋呢?》(Wheres My Shoe)中使用說話位置來歌唱。
歌唱技術是音樂劇演員完成“塑造人物形象”“展現人物心理狀態與情感變化”“敘述故事或推進情節發展”等戲劇任務的動力,也是觀眾在演員的表演中可直接感知的,因此可稱其為音樂劇演唱的“顯性動能”。從百老匯音樂劇的百年發展來看,演員們的歌唱技術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在百老匯早期音樂劇時期,受歐洲輕歌劇、音樂喜劇等音樂戲劇形式的影響,此時期的歌唱技術來自古典唱法,演員的優美音質、飽滿的元音、純凈而不間斷的連音(Legato)、開放的腔體、溫暖的共振等與當時的輕歌劇表演基本無異,例如赫伯特的《淘氣瑪莉塔》(Naughty Marietta,1910)、齊格菲爾德《富麗秀》系列(Ziegfeld Follies of 1911-1919,1911-1919)“公主音樂劇”四部曲《太棒了,埃迪》(Very Good Eddie,1915)、《哦,男孩!》(Oh, Boy!,1917)、《交給珍妮》(Leave it to Jane,1917)、《哦,女士!女士!!》(Oh, Lady!lady!!,1918)。
進入到1920年代,源自古典唱法的音樂劇歌唱技術有些變化,例如《演藝船》(Show Boat,1927)的歌曲《叫我如何不愛他》(Cant Help Lovin Dat Man)中,胸聲色彩比以前較濃厚,低聲區受爵士樂的影響,出現爵士樂特有的律動,而這對女高音演員而言不是很友好,因為戲劇角色“朱莉”是黑白混血女性,演員需將爵士樂風格融入古典唱法來準確塑造人物形象。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音樂劇歌唱比過去更加輕柔或活潑,例如格什溫的《波吉與貝絲》(Porgy and Bess,1935)、羅杰斯與漢默斯坦(Rodgers & Hammerstein)的《俄克拉荷馬!》《旋轉木馬》(Carousel,1945)、科爾·波特(Cole Porter)的《吻我,凱特!》(Kiss Me,Kate!,1948)。
百老匯音樂劇發展至20世紀中期,隨著工業文明的進步,音樂劇題材內容得到廣泛延伸,更多平民故事呈現在舞臺上,過去沿用的古典唱法已不再能滿足市場需要。例如音樂劇《國王與我》(The King and I,1951),當時久負盛名的戲劇演員格特魯德·勞倫斯(Gertrude Lawrence)出演劇中女主角“安娜”,她不是歌劇演員,自然不能運用純正的古典聲樂技術。但是為了整個劇目的唱法統一,演員在一個八度內盡可能地融合“說話”與“歌唱”。此時期的古典唱法呈現新趨勢,即更為近似語言。這種“新趨勢”是在美聲基礎上向現代觀眾的口味傾斜,使演員的歌唱更輕松、聲音位置更靠前,但又沒有失去古典唱法特有的連貫和腔體共鳴。而“Legit”就是行內人士對此類新型古典唱法的統稱。

百老匯使用的“Legit”是術語“正統”(Legitimate)的簡寫,作為古典唱法的昵稱最早出現在1900年代,現在主要用于區別百老匯另一常用的實唱技術(Belting)。Legit被描述為具有抒情性的、類似說話的聲樂品質,強調歌詞的清晰度;通常有穩定而持續的顫音,多用傳統意大利元音發聲,強調整個音區的音色一致,在高聲區有歌劇音質。此類型音樂劇演員有理查德·凱利(Richard Kiley)、芭芭拉·庫克(Barbara Cook)、朱莉·安德魯斯(Julie Andrews)、約翰·萊特(John Raitt)、戈登·麥克雷(Gordon MacRae)、克雷格·舒爾曼(Craig Shulman)、凱利·奧哈拉(Kelly OHara),奧德拉·麥克唐納(Audra Macdonald)等。
根據音樂劇的不同類型,Legit會呈現出兩個不同技術層面:“歌劇化”與“近歌劇化”。前者集中出現在早期音樂劇,以及維克多·赫伯特(Victor Herbert)、西格蒙德·隆伯格(Sigmund Romberg)和魯道夫·弗瑞爾(Rudolf Friml)、杰羅姆·科恩(Jerome Kern)、早期“羅杰斯與漢默斯坦”等人創作的音樂劇中。而在過去的70年中,很多音樂劇以“近歌劇化的Legit”作為戲劇表達的主要歌唱方式。不論是黃金時期的《富貴榮華》(Kismet,1953)、《西區故事》(West Side Story,1956),還是20世紀末的《雷格泰姆》(Ragtime,1996)、《瑪麗·克里斯蒂》(Marie Christine,1999),抑或是千禧年后的《晴光翡冷翠》(A Light in the Piazza,2003),都能從中發現那些音樂是為接受過美聲唱法訓練的歌者而作。在世界聞名的《劇院魅影》中,盡管作曲家韋伯為演員莎拉·布萊曼創作了完美展現女高音花腔技術的歌曲“劇院魅影”,但綜觀全劇的歌唱技術呈現,仍是以“近歌劇化”的Legit技術為主。

1930-1950年代的百老匯,音樂劇演員面對大量觀眾,需要跟管弦樂團尤其是爵士時代的銅管樂隊實現聲量平衡。他們嘗試前移腔體共鳴位置,以獲得更多胸聲,使聲音更加明亮,這時就是“實唱技術”的發展契機。最早嘗試且成功的是埃瑟爾·莫曼(Ethel Merman),她在尋找一種可以充滿大房子的聲音,無須擴音器就可以輕松表達戲劇文本,該聲音的質量與爵士樂器更匹配,更能完美描繪內心堅定、自我強大的戲劇人物。
“實唱”沒有單一的定義。這個詞本身來自俚語“wallop”,意思是“猛地一擊”。因劇本的驅動,它在戲劇人物形象塑造中更像是說話或喊叫,并在今天的許多音樂劇中使用。百老匯音樂劇面試中的“實唱”多被形容為“明亮的”“鈴聲響亮的”“響亮的”“向前的”“說話一樣的”和“大喊”。但有些專家認為該唱法不需要特別大聲,且無“嘶吼”的品質。在專業聲樂學習背景下,鼻音是可選的,也可以用顫音提高實唱的感知美。“實唱”具有相對較高且向前的舌位,以及窄咽、高喉位;與其他唱法相比,喉位更“靈活”,可根據實唱聲音的類型進行升降。實唱中幾乎不傾斜甲狀軟骨,其喉嚨的垂直升降可被視為“喉部傾斜”,以期獲得更高的實唱音。當然,喉頭過高會使人衰弱,過低也會是毀滅性的。但是某些歌手也能在相對的低喉位和寬咽狀態下完成實唱。跟古典唱法相比,實唱需要更高的聲門下壓力,增加肺部壓力使代表胸聲的音頻向上延伸,超出預期的情態音范圍,進入假聲域。
實唱在中聲區有多種聲音呈現,但不是相同的品質,其技術通常包括純實唱(pure belt)、輕實唱(light belt)、健康實唱(healthy belt)、胸聲實唱(chest belt)、強實唱(power belt)、流行實唱(pop belt)、搖滾實唱(rock belt)、鼻音實唱(twangy belt)、高位實唱(high belt)等。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百老匯音樂劇都需要實唱,有時候會出現,有時候不需要,這視劇目的戲劇表達要求而定。但在某些特定歌曲里,這種質地的聲音不可替代,擁有這種技巧的歌手有埃瑟爾·莫曼、塞萊斯特·霍爾姆(Celeste Holm)、麗莎·明內利(Liza Minelli)、勞瑞·比奇曼(Laurie Beechman)、帕蒂·盧彭(Patti Lupone)、珍妮佛·霍利迪(Jennifer Holliday),伊迪娜·門澤爾(Indina Menzel)、南希·奧佩爾(Nancy Opel)、亞當·帕斯卡(Adam Pascal)、托尼·文森特(Tony Vincent)等。

不論是《玫瑰舞后》(Gypsy,1959)中的《一切進展順利》(Everythings Coming Up Roses),還是《魔法壞女巫》(Wicked,2003)中的《抗拒引力》(Defying Gravity),又或是《搖滾年代》(Rock Ages,2005)、《美國白癡》(American Idiot,2009)等當代音樂劇中的大量搖滾歌曲,都需要演員具備強大的實唱技術才能完成既定的戲劇表達。但是該技術必須在專業教師的指導下科學地練習和實踐,從而發現歌曲中何時且如何使用“實唱”,以及如何避免因過度“實唱”而引起的聲帶小結、息肉、囊腫、水腫、出血等病變以及疲勞、痛苦、嘶啞等不良問題。
百老匯音樂劇在20世紀歷經革新、成熟、鼎盛、衰落、復興,混聲技術(Mixing)跟實唱技術一樣被演員們廣泛使用。不論是首個將歌曲和對白整合在嚴肅敘事中的《演藝船》,還是率先用大段敘事性舞蹈完成多個敘事任務的《俄克拉荷馬!》,歌曲文本成為理解戲劇人物情感的關鍵。為了讓演員的角色表演更加貼近戲劇要求,作曲家常選擇更合適的音域來實現歌者“說話般”的歌唱。中、低聲區的“實唱”可以實現作曲家的創作訴求,但是讓“實唱音域”繼續向高聲區延展時,混聲技術便成為有效手段。
混聲技術可實現胸聲與頭聲之間的“無縫連接”。例如音樂劇中的大女主或天真無邪女主,通常有較寬音域(F4-G5),在實唱技術與古典唱法之間會存在混聲技術。作為一種聲學策略,混聲技術能夠持續降低歌唱時所需的聲帶壓力。音樂劇演員學會了如何將胸聲與頭聲有效混合,可以使實唱技術支持的聲音更為真實。一周登臺8次對演員而言是個挑戰,尤其是要發出劇中歌曲或特定音符所需的音色,調整頭聲和胸聲的“比例”尤顯重要。當音域往上擴展時,會要求更多的Legit品質,擅長如此表現的音樂劇演員有麗茲·卡拉威(Liz Callaway)、梅麗莎·埃里克(Melisa Errico)、麗貝卡·盧克(Rebecca Luker)、卡蘿莉·卡梅羅(Carolee Carmello)等人。
音樂劇演唱中的混聲,其含義不同于古典唱法的混聲。音樂劇的混聲音域是頭聲音域與胸聲音域的混合,其中胸聲音域占優勢,而在古典歌唱的混聲中,頭聲音域占優勢。音樂劇歌曲演繹中,因為聲區變化、語言表達以及戲劇需求,演員的混聲品質有不同類型,如平衡的混聲、混聲/實唱(mix/belt)、胸聲-混聲(chest mix)、頭聲-混聲(head mi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