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逸韻
摘 要:林損是現代著名學者,永嘉學派的殿軍,也與學衡派多有交集,其文章及文論思想見于《林損集》中。林損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曾在東南大學任教,與東南大學和后來的中央大學的“學衡派”人士具有思想共鳴。從社會思潮的角度來看,學衡派屬于廣義上的二十世紀初文化保守主義思潮,與晚清國粹派等保守主義有緊密的聯系。林損在《學衡》上刊登了不少文章, 但學界較少重視林損與學衡派之間思想上的聯系,作為學衡派譜系的邊緣人物,林損在文學思想上與學衡派有共通之處。
關鍵詞:林損文論 文化保守主義 學衡派
學衡派的學術理念對林損影響很大,或者可以說林損的很多學術理念和學衡派的很多學術理念不謀而合。僅從文學方面而言,林損文論中闡述的許多文學理論和學衡派的文學思想大都是異曲同工的。關于學衡派的幾員大將的文學思想研究學界已十分詳要,但是林損作為學衡派一員這一身份還未被學界重視,把學衡派的文學思想和林損的文學思想聯系起來研究,也是學衡派研究的空缺。現從對文學本體的認識和對文學創作者的認識兩個方面展開,闡述學衡派與林損文學思想的共通之處,本文涉及的林損的文論思想主要集中體現在《林損集》上冊的《文章學序言》。
一、林損與學衡派文學本體觀念的共通
在《學衡》雜志上發表文章的作者眾多,但就發表文章數量較多、較為主要的成員來說,過半成員都有留學經歷,如梅光迪、吳宓、胡先骕等留學美國。另外,從學歷和畢業學校來看,成員幾乎都畢業于清華和東大。林損作為既沒有留學經歷又不是畢業于高等學府的鮮少數人,卻能在學衡派的學術譜系中有一立足之地,可見其個人學術成就之深和思想之開闊。
第一,林損與學衡派都表現出對文學與時代、文學與政治關系的相似認識。學衡派認為,文學與時代是不能分割的,也就是說文學是不能脫離時代范疇的。文學創作與作者當時所處的國家時代、社會風俗等有重大的關系,如果撇開作家的背景,文學創作就成了無根無本。文學創作要與時俱進,吳宓認為,凡是文學,都要遵循社會進化、時代變遷的軌跡。學衡派不僅強調了文學是社會生活和時代國情的反映, 還提出了文學會受到社會政治的制約。學衡派認為,文學與政治相輔相成,難以分開。
在根據林損于北大上課時的講稿整理而成的《文章學序言》中,林損曾對“文之時”有相關闡述“:然我謂尤有其時焉,夫文章者,又與時俱變者也。”[1]文學創作者要與時俱變,并且要對歷史、政治、社會現象的復雜變化有深刻的認識,如果僅僅據守古人的文學文本,不對創作背景進行深刻認識, 就難以對文學作品有更深層次的理解。這就要求文學創作者不僅在閱讀古文時知人論世,更要時刻關注自身所處時代的社會政治的發展,僅做書齋一書生是無法創作出意義深刻的文學作品的“。日新月異,途別徑分,煙海茫茫,千形萬狀, 雖巧歷不能知其數,離朱不能得其象”[1]。時代變遷,日新月異,一切變化都在發展過程中,即使是經歷過時代變遷的人都不能預測其中的變數,如果脫離了實際就更不能明白其中的奧秘。自古以來的帝王制定典章制度都要根據當時的國情,隨著國情的變化變更朝代的律法,更何況是文人著書寫作呢?
林損指出“:固自有文之時,則得其時者,魄磊在胸,借書于手,傾峽而出,日成萬字;不得其時者,深林嘯傲,擁膝獨歌,四顧蒼茫,浩然乏侶。”[1]文學既反映當時的社會形態和民風民俗,又會受到當時社會政治等的制約。林損闡述了文學創作“得其時”與“不得其時”兩種情況,當文學作品“得其時”,作家創作欲望自然強烈,一日可得萬字,文學作品也會流傳于天下,被后世稱頌;當文學作品“不得其時”,那么作家必定凄風冷雨、孤獨寂寞,作品隨之無人問津。“左邱廢, 史遷辱,班椽縲,中郎獄,陳壽放,范曄戳,魏收剖,崔浩族, 甚矣唐以前史氏之厄也!……而不知后之為史者,若宋祁、若歐陽修,皆貴顯特甚矣。”[1]唐朝之前著史之人多下場凄慘,但唐以后的史學家如宋祁、歐陽修卻都是顯貴之人,并不是因為他們的作品比前人寫得好或者文章有所謂幸運與不幸運的區別,而是時代不同“。吾故曰:時哉!文哉!文乃與時俱變者也。”[1]在文學與時代的關系問題上,林損與學衡派其他學者都認為文學與時代共成一體、不可分割,并且文學受時代制約是不可避免的。
第二,林損與學衡派都強調作家需要具備一定的素養。所謂“素養”,包括社會責任感和學術修養。社會責任感表現為要以天下為己任,對于民生疾苦要極為關懷。學衡派認為,詩分為三類:對自身的寫照、對他人的關照和對世界的創造,這三類中價值最高的是第三類,即達到了人文主義的高度。吳宓在其日記中寫道“:非有極大抱負,以淑世立人,物與民胞為職志者,作之必不能工。”[2]另外,學衡派還強調了文學創作者要有文學藝術的修養。繆鳳林提出,文學有四要素,分別是“情感、想象、思想、形式”[3],前三者固然重要,但僅僅有這三者難成文學,必須把文字當作媒介,并且用優雅的藝術表達它。陳均也指出:文學創作者“必有藝術之手腕,出以驚人之筆”[4]。可以說明學衡派認為作家必須具備足夠的文學藝術修養。
林損在這兩點上,與學衡派大多數學者觀點一致,還對文學創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今天下,大器也;經國而濟民,大業也;制禮樂,審憲度,動而為天下法,言而為天下則, 盛德也;天地之帥我其性,天地之塞我其體,民我同胞,物我同與,至仁也。”[1]由此可見,林損一直秉承著經國濟民是每個志士應有的責任擔當這樣一種理念,永嘉學派的學術積淀和身邊人的影響讓林損從小就具有匡扶天下、經國濟民的壯志,林損一直認為家國天下和百姓的安危與個人休戚相關,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他強調的是作為文學創作者的社會責任感。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部分文人罔顧天下安危,罔顧百姓利益,追名逐利,顛倒黑白,林損在這時能夠發出振聾發聵的呼號,足見其作為傳統文人的擔當。“且夫一人之生,而萬物皆備于我,一物失位,則參贊之功闕……即道即器,即粗即精,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之誼,一本而已。”[1]個人與外界是相互聯結的,如果其中一個細小的環節出現問題,那么這個聯結就會被破壞,個人和外界都會受到損害。人作為世界中的一個因素,需要從自身做起,不斷修煉自己, 最根本的就是保持內心的純正。林損認為,作家必須“心正”,有一定發言權的文學創作者如果一味追名逐利,唯朋黨論,文學作品就會變得功利,作家沒有社會責任感,國家就會隨之危亂不平。從微觀角度來說,作家個人的道德心性會敗壞;從宏觀角度來說,會影響家國天下的安危。林損將作家的個人心性擺在一定的高度,認為違背心性者為寇賊,貶低心性者唯禽獸,丟棄心性者就是蟲豸了,這就對作家的人格和道德品質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二、林損與學衡派“文德”觀念的契合
關于“文德”,章學誠對于古代文論中的文辭、文心、文氣出現的順序做了一個梳理“:古人論文,唯論文辭而已矣。劉勰氏出,本陸機之說,而昌論文心;蘇軾氏出,本韓愈之說,而昌論文氣,可謂愈推而愈精矣。未見有論文德者,學者所宜深省也。”[5]自古以來,文學成就高的人大都是個人道德修養高的。章學誠是古代“文德論”代表人物之一,強調要想文學創作能流傳天下,文學創作必須具備“文德”。學衡派的柳詒徵認為,中國文化的核心是人倫“。仁”字即為兩個人,中國文化是兩個人的文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由一人到“二人”,由“二人”再到五倫: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這也就是說,人倫精神是中國文化的出發點和基石,也是中國文化五千年不斷絕的重要原因。吳宓在柳詒徵的觀點的基礎上,更進一步提出人倫精神的核心是“理想人格”。
從古人論文只論文辭,到劉勰在陸機文論的基礎上提出文心,繼而蘇軾在韓愈文論的基礎上提出了文氣,但是自古以來沒有學者提到文德。林損認為章學誠所說的文德在文學創作中是很有必要的“:夫文之不可絕于天地之間者,明道也,經世也,述古也,信今也,有此四者,然后有益乎天下, 可傳于后世。自古安有文德不具而可稱為至文者哉?”[1]文章之所以能夠流傳百年,文學之所以能夠經久不衰,是因為能夠昌明大道,經世濟民,記述古事,對現今有所警示。
林損引用了張棕壇的言論證明自己的觀點:“儒者之文,敷容遂暢,其言藹如者,有仁之意焉。……發潛德之幽光,誅奸佞于既死,字若挾秋霜,辭足貫金石者,有信與義之方焉。”[1]林損認為,文學創作是作家個人道德的外在表現形式,作家個人道德是文學創作的內在實質。文學創作與個人道德是互為表里、不可分割的,這就要求文學創作者有高度的文學和個人素養,才能創作出有“文德”之文章。林損還認為,文學作品能夠表現出文學創作者的特征,文學作品和創作者的素養是分不開的,與學衡派所認為的要想創作出好的文學作品,作者就必須具備相應的素養異曲同工。最后,林損提出結論“:夫論文而至道德,蓋庶乎窮文章之秘奧,而立萬世不刊之論矣。”[1]這是建立在上述章學誠列出的一系列文論概念的基礎上的,從只論文辭到論文心、文氣、文德,如果文學創作者能夠具備這些文學素養,那么他的作品將會成為萬世不刊之論,足以證明林損對文學創作之“文德”的重視。
總而言之,林損作為學衡派,或者說廣義上文化保守主義學派的一員,同樣強調的是文學創作者的社會責任感和學術修養。另外,林損還延伸出對文學創作者的德行的要求。林損不僅在學理上有倡導,自身也實踐了自己所強調的理論。面對時亂,身處多事之秋,社會倫理道德敗壞,林損痛心疾首,寫了《倫理正名論》,以確定思想領域的主流,引導社會回歸正道,矯正當前的思想混亂局面;在國家危亡,人情泯滅的時刻,他寫了《養性》,以期人性的復歸,社會能朝著光明的方向發展;面對西學之風盛行,少數分子假借西學迷惑國民, 罔顧傳統道德,以此操縱學術,內圣外王之學一時間被拋擲腦后,他寫了《勸學》,勸導國民和當權者明德修身。林損以拳拳愛國之心,寫下厚重雋永的文論話語,這份文論遺產值得我們繼承與研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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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吳宓. 吳宓日記續編:第1 冊[M]. 北京:生活·讀書· 新知三聯書店,2006.
[3]繆鳳林. 文義篇[J]. 學衡,1922(11).
[4]陳均. 小說通義[J]. 文哲學報,1922(3).
[5]章學誠. 文史通義[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6]劉黎紅. 五四文化保守主義思潮研究[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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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樊東寧. 學衡派文學思想研究[D]. 石家莊:河北大學,2009.
[9]管興平.1980 年代以來中國文學視閾中的“學衡派” 和保守主義思潮[J]. 中國文學研究,20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