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麥克白》中的秩序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33）

《麥克白》是莎士比亞著名的四大悲劇之一，創作成于1606 年，此時正處于文藝復興晚期，王權統治階級與資產階級及新貴族之間的暫時聯盟逐漸瓦解，導致社會矛盾深化，其政治和經濟形勢也日益惡化。這就導致了這一時期的文學作品，不得不與政治和經濟的權力密切關聯，《麥克白》就明顯體現了當時社會通行的價值理念和意識形態——秩序。

一、相信秩序

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因此生活在莎士比亞時代的英國人在意識形態上帶有根深蒂固的托勒密宇宙思想。英語中的“宇宙”一詞是從希臘文中衍生出來的，原意解釋為“秩序”和“裝飾”，而靜態的宇宙常被用來象征“偉大的存在之鏈”，在文學中被看作是宇宙秩序、等級與和諧的象征。“存在之鏈的意象表明，宇宙萬物的存在是井然有序的，萬物都遵循秩序和等級。”簡單來說就是神與自然決定著等級秩序，并且規定著社會的角色，人們要按照一定的等級與秩序來思考與生活。也正是由于人們對秩序的篤信，莎士比亞筆下的歷史和人物大都呈現出這樣的規律：只要是妄圖破壞現有秩序的人，即便暫時地建立了新秩序，遲早也必將會被推翻，而破壞秩序的人也必將會無法避免地遭受嚴厲的懲罰。

二、破壞秩序

（一）顯性破壞者

莎士比亞的《麥克白》中麥克白的謀權篡位就是明顯的對秩序的破壞，這是倒行逆施之舉，是非正義的。麥克白為國家平叛和抵御入侵后，在歸來的路上遇到了三個女巫，并且從她們口中聽到了自己會成為考特爵士、成為國王、班柯后代會君臨一國的三個預言。女巫們的蠱惑以及第一個預言的迅速印證使得麥克白潛伏已久的野心燃起了熊熊烈火。隨后在麥克白夫人的慫恿、支持與出謀劃策之下，麥克白雖有猶豫，卻也最終動手殺死了國王鄧肯，成功登上了國王的寶座。麥克白成為國王后又為鞏固其權力派人刺殺班柯父子和麥德克夫全家，正如他所說的，“以不義開始的事情，必須用罪惡使它鞏固。”麥克白的最終結局是眾叛親離，被麥德克夫砍下首級而亡。

麥克白曾經亦是忠于君主、保衛國家、為人民所愛戴的大英雄，國王鄧肯甚至都親自去往麥克白家中為其設筵洗塵。麥克白在動手殺死鄧肯之前曾這樣說道，“他到這兒本有兩重的信任：第一，我是他的親戚，又是他的臣子，按照名分絕對不能干這樣的事；第二，我是他的主人，應當保障他身體的安全，怎么可以自己持刀行刺？”麥克白的內心獨白充分體現了當時英國社會的君臣秩序和道德倫理秩序。然而，麥克白最終仍是動手殺害了鄧肯，這不僅違反君臣和倫理秩序犯了弒君之罪，同時也違反了待客之道的道德秩序。在莎士比亞時期的英國，國王是擁有“神賜的權力”的天選之子，王位的順位繼承，即世襲君主統治亦符合宇宙秩序。因此，麥克白謀殺國王鄧肯取而代之成為新國王的做法，是對神制定的象征著法律與理性的秩序的顛覆，是荒謬的和不自然的，最終必定會遭受神的懲罰——天譴。

（二）隱性破壞者

除麥克白這一明顯的秩序破壞者之外，劇中的其他人物也帶有對秩序的破壞因素，如麥克白夫人、班柯和國王鄧肯。

麥克白夫人雖然不是破壞秩序的直接實施者，但是她對于麥克白野心的支持與慫恿，以及為麥克白殺害國王鄧肯出謀劃策，都隱含了麥克白夫人對于君主與子民之間秩序的不尊與破壞，可以說麥克白夫人是麥克白野心的一種外化。麥克白夫人在慫恿麥克白殺害國王鄧肯為消除他的猶豫時曾說過，“我曾經哺乳過嬰孩，知道一個母親是怎樣憐愛那吮吸她乳汁的子女；可是我會在它看著我的臉微笑的時候，從它的柔軟的嫩嘴里摘下我的乳頭，把它的腦袋砸碎……”麥克白夫人連自己哺乳的嬰孩都可以這樣殘忍對待，足見她的殘忍與狠絕，也體現出她對親情和倫理道德秩序的罔顧與破壞。

班柯將軍在劇中是麥克白的同僚，在很大一部分讀者眼中，班柯都是一個理性與智慧的存在，一個能夠堅守自我的存在。就連麥克白也這樣評價班柯：“他的高貴天性中有一種使我生畏的東西；他是個敢作敢為的人，在他的無畏的精神上，又加上深沉的智慮，指導他的大勇在確有把握的時機行動”。實質上，班柯對于秩序也是一個隱性的破壞者。他與麥克白是一同見到女巫們并聽到其預言的，但是他事后并沒有對國王乃至任何人說出這個只有他和麥克白知道的預言。因為在女巫的預言中，他的后代將會君臨一國。班柯作為國家的大將軍，其職責本應忠于君主、保護國家民眾，但是對于即將到來的悲劇他沒有做出行動以阻止其發生，而是任由麥克白一步步走向深淵，任由國家和民眾一步步走向悲慘的境地。這其中隱含著班柯對于君臣秩序和道德倫理秩序的視而不見與蓄意破壞。

國王鄧肯擁有仁慈的秉性，在國家政務方面也是處理得當，在民眾心中可以說是一個好國王的形象，但是他卻缺少從現象看本質的識人之能。鄧肯在劇中經受前考特爵士的背叛后，對其長子馬爾康說道，“他是我曾經絕對信任的一個人。”作為一國之王，是不能夠絕對信任每一個臣子的，而理應時刻保持理性與清醒的頭腦，具有識賢之能力。在麥克白大勝歸來之后，鄧肯更是給予麥克白以國王親自下榻臣子之家為其設筵洗塵的殊榮，鄧肯甚至想要趕在麥克白到家之前先到臣子家中。“君主對于信任他人或者采取行動則務須慎重……應當慎思明辨，人道為懷，有節制地行事”。鄧肯身為國王，過于魯莽草率，不僅其恩賜無度、沒有界限，同時也將一國之王應有的威儀棄之不理，更是越過了王臣之間的限制，破壞了君臣之間的秩序。

三、維護秩序

在《麥克白》中，存在秩序的破壞者，同時也存在秩序的維護者，蘇格蘭貴族麥克德夫就是秩序維護者的典型代表。麥克德夫在麥克白即位之際并沒有參加其儀式，而是選擇去尋找國王鄧肯的長子，即合法的繼承人馬爾康。麥克德夫對他的同僚洛斯說道：“怕只怕我們的新衣服不及舊衣服舒服哩！”這句話說明他依舊相信與維護原有的秩序，而并不看好麥克白所建立的新秩序。麥克德夫在和馬爾康談話中發出這樣的感嘆：“啊，多難的國家，一個篡位的暴君握著染血的御枚高踞在王座上，你的最合法的嗣君又親口吐露了他是這樣一個可咒詛的人，辱沒了他的高貴的血統。”這一感嘆是出于麥克德夫作為一介臣子對于正統君主與國家以及其子民的忠誠，是出于對破壞秩序的謀權篡位者的痛恨。在麥克德夫與馬爾康的對話中，麥克德夫對于馬爾康試探性的自我貶低的話語，他都盡可能地包容，可見他對于原來秩序的堅守與維護。在《麥克白》的結尾，也是麥克德夫親手砍下了篡位者麥克白的首級，推翻了麥克白的暴政以維護正統秩序，并且擁護國王的合法繼承人馬爾康成為了國王。

在《麥克白》中，除了秩序的維護者之外，整部戲劇也處處透露著對于秩序的維護，即凡是破壞秩序的人，最后都遭到了懲罰。麥克白從起初殺害鄧肯之后的恐懼、愧疚與自責到后來的大開殺戒，這是他的信仰逐漸崩塌、精神逐漸崩潰的過程。麥克白在被麥克德夫殺死之前，可以說他的人性已經徹底泯滅了，并且眾叛親離，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對于麥克白的懲罰是使他的靈魂受盡折磨與煎熬后，使他走向肉體和靈魂的雙重毀滅。鄧肯和班柯也由于對秩序的破壞死在了麥克白殘忍的殺害之下，麥克白夫人也抵擋不了天道正義力量，最后精神崩潰發瘋而死。我們不難注意到，在《麥克白》整部戲劇中，麥克白夫婦都沒有子孫后代的繁衍與傳承，這既象征著對惡的延續的一種阻斷，同時也代表了對正義的一種維護，所以戲劇的結局是代表正義和秩序的力量取得了最終勝利。

四、結語

在《麥克白》這一戲劇中，對于秩序與權力，莎士比亞并沒有采取直接鼓吹的方式，而是通過對麥克白這一秩序的顯性破壞者和麥克白夫人、班柯、鄧肯等一些秩序的隱性破壞者，都由于破壞秩序而最終招致死亡與毀滅這一過程的描寫，上演了一幕幕僭越和破壞秩序的顛覆性景象。《麥克白》正是通過這種顛覆性景象的呈現，表達了對合乎宇宙秩序的合法王權的維護、支持與敬畏，同時也對僭越、破壞秩序的一類人提出了嚴重警告，但它的最終目的是對王權與貴族統治階級的權力的進一步鞏固。

注釋：

①胡家巒.歷史的星空——文藝復興時期英國詩歌與西方傳統宇宙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57.

②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M].朱生豪，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348.

③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M].朱生豪，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324.

④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M].朱生豪，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326.

⑤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M].朱生豪，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343.

⑥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M].朱生豪，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318.

⑦尼科洛·馬基雅維里.君主論[M].潘漢典，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80.

⑧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M].朱生豪，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340.

⑨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M].朱生豪，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3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