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沙沙
縱觀書法史,秦漢之前,在文字誕生之后的相當一段歷史時期內文字完全是被上層社會壟斷的,由此產生了文字崇拜,尤其是對書寫文字的崇拜,如甲骨文。與此同時,相比文字的藝術價值,我們更關注它的實用價值。但隨著社會的發展,文字向著中底層社會擴散開來。書法的藝術性逐漸覺醒,并得到空前的普及,成為我國古代當之無愧的大眾藝術,這種情況一直持續,直至20世紀90年代,書法開始小眾化。
書法在20世紀90年代之后之所以逐漸小眾化,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原因——計算機的應用和普及。首先,它使書寫工具發生變化,電子設備與網絡逐漸成為書寫工具的主體。其次,全球化趨勢下人們的生活節奏加快,簡便和高效成為潛在的要求,數字化和信息化逐漸弱化著書法的實用價值。再者,伴隨著網絡世界娛樂性的增強,書法的審美功能也被逐漸消解。這種種原因使書法走向小眾化。當然,值得慶幸的是,書法開始從文學、哲學和史學中剝離出來,作為一種純粹的線條藝術去追求,走上了職業化。但與此同時,書法與大眾也拉大了距離。
最近網上一則新聞引發熱議,說“某地名家送春聯下基層活動中,一位書法家用魏碑字體書寫春聯,結果群眾都不要。為此,有一部分人聲稱書法藝術過于高雅,已經脫離了大眾”。但筆者認為,老師用魏碑字體寫春聯并沒有問題,這是他的專業強項,他希望拿出自己最專業的東西獻給群眾,結果卻不能被普通民眾肯定。大眾群體中的絕大多數人只停留在自己很有限的認知“舒適區”內,不愿去嘗試新的可能。他們只能通過自我提升去接受新的藝術形式,從而實現審美能力的再提升。
中和之美以中庸之道為哲學基礎,它是符合大眾審美的一種端莊典雅之美。在書法上,它崇尚不激不勵、平和簡靜的美學風格。但有部分書者卻認為中和之美作為封建主義意識形態下的產物,有著某些與生俱來的時代局限性,而且,隨著社會進步、大眾審美的提升,中和之美的時代局限性愈發凸顯,從以下三方面加以論證:
首先,他們認為中和之美只強調統一、和諧、理性,忽略對立、變化、感性,要求人們要永遠停留在理想的狀態中,不越雷池半步,從而不利于人“本質力量”的充分發揮。甚至搬出黑格爾的藝術批評:“古典型藝術滿足于一定的自由個體處在適合它的實際存在中所感到的一種未受干擾的和諧,一種它的現實存在中的平靜,一種幸福,一種對自己的滿足感和偉大感,一種永恒的肅穆和福澤,一種縱使在災禍和苦痛中也不會失去的鎮定自持的態度,而排斥各種矛盾、對立、分裂所引起的罪行,丑惡和卑鄙的東西,看不到人通過對這種對立、分裂的克服會得到新的發展結果就使主體本身僵化為倫理和絕對相對立的抽象人格。”這評價的雖然是西方藝術,但他們認為用來評價中和之美的局限性也是恰如其分。
其次,他們聲稱中和之美的倡導者們皆以孔子的“盡善盡美”為批評原則,鼓吹“人品即書品”理論。也正是由于對品格和秩序的過分強調而深陷法度的藩籬之中,不利于彰顯個性和自由地抒發情感。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曾經展望未來“真正的自由王國”,人們追求的是“作為目的本身的人類能力的發展”。
最后,視中和之美為至高境界,不利于百花齊放。他們聲稱,現代書法要發展,就要突破傳統的中和之美的藩籬,擺脫狹隘的社會功利性的束縛,才能讓書法在保持其質的規定性的基礎上向多元化、多極化的方向發展,使之充分表現現代人類的本質力量,再創書藝新高峰,這是書法的未來,也是書法的歸宿。縱觀歷史,自唐太宗以其至尊的身份獨尊王羲之后,書壇就出現了“以王為馬首是瞻”的局面,頗有“我花開后百花殺”的味道,直至明清,伴隨著資本主義萌芽的出現,個性解放的新鮮空氣才吹進了藝壇。于是才有了如徐渭、張瑞圖、黃道周、傅山、揚州八怪、康有為等以打破中和之美的桎梏、另辟蹊徑而名留書史的局面。
其初衷不言而喻是好的,但尺度和邊界把握失當的話,勢必出現矯枉過正的情況。如,近年來關于“丑書”的爭論從未休止。美與丑本是相對而言,在中華傳統文化觀念中,“約定則俗成,眾美則俗生”,因此“美”則具有單一性、趨同性特征,其個性化的審美特性顯然不足;“丑”作為一種審美風格,具有極富個性化和多極化的特征。其實,依筆者言,當下部分“丑書”確實蘊含著較強的創新意識,但大多數“書作”一味追求吸人眼球,取法不古,鄙棄傳統,書畫難辨,令觀賞者直呼“辣眼”;有的一味追求奇險,只講章法構成,毫無筆法可言,讓人看完后極度不適。但當下,“丑書”卻作為一種新的書法表現形式被賦予了時代價值,之所以造成這種審美“扭曲”之象,我認為,根本緣由在于它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人們在傳統書寫中因追求“中和之美”而深陷的法度藩籬,迎合了書法對個性張揚和情感抒發自由的新時代要求。但它也因對“中和之美”的認識失當,才出現了這些“矯枉過正”的情況。
有人說:“藝術不能脫離群眾認可,大眾認可的作品才是好作品。”這么說來,群眾無疑成了評判者,那么,群眾的評判標準又是什么?他們的評判標準就一定正確嗎?答案是否定的。
審美具有主觀性,它會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響,如受教育水平、專業方向、社會閱歷、生活環境等,因此,審美水平因人而異。但是,審美也具有客觀性。那就需要有審美評價的標準,審美標準也是基于歷史唯物主義的世界觀而言的,而這一標準不是絕對的、永恒的,而是具體的、歷史的。我們書法從業者應該立足傳統,與時俱進,在歷史發展的進程中建構新時期的審美標準。
1.提升大眾對藝術審美的興趣,有了興趣才會自發自主地去感知美、理解美、欣賞美
如何提升大眾群體對書法藝術美的興趣,首先要為民眾營造一種藝術的氛圍,創設審美的環境,盡可能地消除大眾與藝術之間的距離感,使他們耳濡目染,受到藝術熏陶,這點尤為重要。由于因人而異的審美差異并不利于解決問題,所以社會各界都需要為之努力。而作為基本的、科學的方法,審美教育能夠直接有效地提高大眾審美素養。它不僅包括學校教育,還應該包括社區教育、媒體教育、場館教育。大眾群體通過接受科學的教育建立起客觀的審美和評價標準,培養審美興趣,提高藝術水準,從而自覺自發地感知美、理解美和欣賞美。
2.為大眾接受專業書法知識熏陶提供便利
現實生活中,絕大多數愿意走進美術館、博物館的人,都是有意向接受藝術熏陶、提高審美趣味的人,但遺憾的是,由于書法藝術創作的私密性和偶然性,觀賞者無法揣測出創作者的意圖,于是很難深入地解讀作品。因此,筆者認為,可以建立并借助一些專業的書法平臺,讓專業書法人士與民眾相約去參展,還可以多進行一些線下的交流活動,讓專業書法從業者對民眾進行面對面的講解。這樣一來,既可以加深看展民眾對書法作品的理解,也可使書法專業人士與大眾群體有更多交流,深入了解書法藝術的社會基礎,使書法藝術創作高于生活的同時,絕不脫離生活、遠離大眾。
筆者以為,考察書法的邊界和尺度是否失當,要觀照書法的兩個特性:“表現性”和“傳統性”。“表現性”有兩個含義:一是書寫者基于漢字的象形特征,可以創造出有生命意味之“象”;二是書寫者借文字的表意性特點,可以抒發情懷、傳達心志。唐代張懷瓘有云:“文則數言乃成其意,書則一字已見其心。”所謂“一字見其心”就是指書法表現性。而“傳統性”則是書寫者也要遵循書寫的基本規律,不能單純把漢字作為形式載體隨意拆分組合,或進行發泄式的涂鴉。而之所以強調以上兩個特點,是旨在幫我們厘定書法藝術與“庸俗之作”的邊界。
當代書法想要沖破傳統書法的束縛,又避免出現矯枉過正、過猶不及的狀況,需要“批判性的繼承”。即承載著傳統審美取向,對書法傳統的最高審美理想——“中和之美”進行消化、吸收和再解讀。通俗地講,那些只尊傳統、一味崇尚法度的思想不可取;但猶如當下一些品位低下、脫離大眾審美又遍布于市的庸俗之書亦應鄙棄。而判斷這類書法的基本標準可以參照唐代孫過庭說的“任筆為體、聚墨成形”,即筆法單調、點畫輕薄,線條缺乏質感,鮮見傳統技法;結體或呆板,或夸張,徒有惺惺作勢之姿,缺乏自然美;不乘古法,格調庸俗,招眼而不養眼。在大眾審美水平尚待提高的當下,雅俗雖很難共賞,但這一標準至少可以作為大眾拒絕庸俗之作的底線認知。
處在開放和多元化的今天,我們尤其需要確立清晰的審美觀念和評價準則,只有對傳統書法的審美理想——“中和之美”實現再回歸、再認識,并有效地兼顧書法的傳統性和表現性,才能有助于拉近大眾和書法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