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開英
自西方史學出現“文化轉向”以來,新文化史的發展就備受關注,彼得·伯克熱切關注并實踐之。他以開闊的胸懷、獨特的視角、堅定的信念踐行著新文化史觀,且長期致力于尋找社會與文化、社會科學理論與歷史學之間的聯系與溝通方式,探索文化史寫作的新領地。
作為史學“弄潮兒”,他采用綜合的、跨學科的方法,汲取史學和社會科學的新理論,將其融入文藝復興研究中,并著就許多精彩的、經典性與創新性并存的著作。他對文藝復興做出的新解讀,給史學界耳目一新之感,其理論與研究成果對社會文化史的奠基與發展起著重要作用。
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語言學(或文化)轉向”思潮對人文社會科學領域產生廣泛影響,新文化史興起。它是對舊的“新史學”的反動和發展,有兩方面的特點:一方面它注重考察歷史中的文化因素和文化層面,即歷史學的研究對象和領域從以往偏重于政治、軍事或經濟等轉移到社會文化的范疇之內;另一方面它提出用文化的觀念來解釋歷史,借助人類學、語言學等學科的理論和方法,通過對語言、符號等文化象征的分析,解釋其中的文化內涵與意義。
新文化史是當代西方史學一個最主要的發展趨勢,它取代了經濟—社會史而成為歷史研究的主流。在形成過程中,它主要吸收了英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和法國年鑒派史學、后現代文化批評和歷史敘述主義、文化人類學三個方面的理論和方法。它倒轉了馬克思關于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位置,力主是文化影響甚或決定政治和經濟行為。
伯克作為與史學潮流接軌的新文化史學先驅之一,認為其研究主題涵蓋人類的方方面面。他學術研究、教學和寫作的中心是16和17世紀的歐洲。此外,他興趣廣泛,善于運用多種研究方法對多樣的主題進行寫作。包括但不限于文化史、城市、語言與交談、圖像、歷史學與社會理論及年鑒學派,以及文藝復興等。他筆耕不輟,著作等身,其著述條理清晰、文筆流暢,如《圖像證史》《制造路易十四》《歷史學與社會理論》等。其著作被譯成三十多種文字在幾十個國家流傳,他將新文化史學推向全世界。
文藝復興領域一直是史學界的“顯學”,也是伯克一直神往的領域。他非常關注文藝復興,且多次強調是作為一場運動而不是作為一個歷史事件和時期的文藝復興。從他已出版的相關著作可見一斑,如《文藝復興》(1964)、《文藝復興時期的歷史意識》(1969)、《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與社會,1420—1520》(1972)、《歐洲文藝復興:中心與邊緣》(1998)。此外,在他別的著作中也多次提到文藝復興,如《威尼斯與阿姆斯特丹》(1974)、《歐洲近代早期的大眾文化》(1978)等。
伯克的研究會聯系到歐文· 潘諾夫斯基的圖像學研究、伯克其他著作中強調的大眾文化及精英文化、中心與邊緣的概念與實踐例證以及圖像作為史料的觀念。其研究觀念和方法也從側面反映了他整體的史學思想和治史方法,由此看來,伯克的著作與史觀是相互貫通、相輔相成的。以其文藝復興研究為例證,結合其理論貢獻與研究方法,用與傳統文藝復興史學和新文化史學相比較的方式,試著從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中心與邊緣、傳播與接受這三方面來總結和考察他的文藝復興運動研究。
伯克的文化史實踐是從研究精英文化起步的。他指出,近代早期歐洲存在兩種文化傳統:大傳統(精英文化)和小傳統(大眾文化)。在16世紀時,受過良好教育的精英蔑視大眾文化,但又親自參與大眾文化。但大眾卻很少能參與精英文化(如文藝復興),到1800年之后,精英不再自發地參與大眾文化,而是重新發現大眾文化并贊美人民。他的研究有助于我們審視自己時代的大眾文化,分析大眾文化同精英文化、同社會變化的關系。
伯克認為,中心和邊緣不是一成不變的,地位是變動的,他對歐洲邊緣給予不同于以往的關注。中心在意大利,邊緣因考慮的時期或藝術的不同而不同。他在《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與社會》中偏重文藝復興運動的中心地帶(意大利),探討文化創新的機制;在《歐洲文藝復興:中心與邊緣》中,偏重文藝復興的邊緣地區,講述邊緣地區如何創造性地接受來自中心地區的文化。中心與邊緣并沒有地位之分,二者是平等的,也時常發生互動,有時中心地區也會學習、接受來自邊緣地區的產品。伯克主張從多個視角出發,即多維多方位的視野,不要拘泥于某個維度而不自知。從中心來看,地方風格常常看起來像是原初榜樣的“墮落”和“區域化”,它們側重的是失去的東西。從邊緣本身來看,我們看到的卻是一個適應、吸收或“綜合”的創造性過程。
布羅代爾曾指出,還未有人嘗試寫一部關于意大利的文化產品的完整傳播史,即一部一方面可揭示饋贈與轉讓,另一方面也將揭示接受、借用、改造和拒斥的歷史。伯克的《歐洲文藝復興:中心與邊緣》即是關于意大利文藝復興文化傳播和接受史的開山之作。接受是傳統的一個對立補充;后者是一個傳承過程,前者是一個接受過程。所有被傳遞的事物在傳遞過程中都要發生變化。創造性接受觀念的歷史,經由阿比·瓦爾堡到呂西安·費弗爾,最后到布羅代爾。伯克還提到了“語境”,改造以適應語境,意味著一種雙重運動。試圖揭示接受者的態度,不同的接受群體、場所和媒介,從不同的角度展示文藝復興,討論對文藝復興冷淡或熱情地接受。
伯克的文藝復興研究與論述與一些早期研究不同,在“文化轉向”視野下,他帶著獨特的視角、新理念和多樣的方法去研究文藝復興,并體現在其著作中。如使用統計法對藝術資料進行量化,宣告了在文藝復興運動中的一個新方向;再如,采取比較的方法呈現城市的文化,結合了社會學和人類學的理論與方法。其研究成果中體現的學術視角、學術觀點及運用的史料和治史方法,這些都體現其史學觀念與學術興趣。從這也可窺見其總體史觀、聯系史觀與多元史觀。
他將歐洲看作一個整體,集中于文藝復興的“歐洲化”,或者說文藝復興對歐洲的歐洲化過程的貢獻。此外,他在文藝復興的不同領域中創造關聯,將政治與藝術、科學、大眾文化等聯系起來。他對文藝復興做出的新解讀,帶來了理論與方法論上的創新,對史學界產生廣泛且深遠的影響。這使研究文藝復興的學者也嘗試用新的視野與思考方式去看待舊的研究領域,在一定程度上為后輩樹立了新文化史和文藝復興研究的典范。
總之,伯克的研究較全面地反映了他的史學思想和治史方法,他從多角度展示文藝復興,對其新的解讀或許能給學者提供一些不同以往的思考方式。當然,伯克運用新文化史觀和方法論去研究文藝復興也存在某些不足,遭到了來自史學界特別是文藝復興領域學者的質疑與批評,但這也正是他研究價值的體現。批判地繼承和發展伯克的史學觀和方法論將有助于當代史學理論的開拓與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