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高暉
魯鎮的“祝福”是魯迅筆下傳統男權社會下的威權儀式。“殺雞,宰鵝,買豬肉,用心細細的洗,女人的胳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紅……恭請福神門的享用,拜的卻只限于男人……”這樣的文字下是魯迅對于女性極度的抱不平:男人可以祭拜于廳堂之上,女性只能是背后忙碌的“奴隸”,女性的心甘情愿加上無權反抗的思想,這就是魯迅筆下一貫對于不幸階級的最大痛心。祥林嫂是魯迅筆下無力反抗的代表,她把女性長期在男權壓迫下形成的“奴隸性”表現得很到位。“祥林嫂把做穩了奴隸視為人生最大的幸福,決沒有在做個好寡婦之外爭取點什么人的權利。”這一切都是男權給予的“恩賜”,是傳統男權主義社會的產物。
《祝福》,文中提到“……一邊的對聯已經脫落了,松松的卷了放在長桌上,一邊的還在,道是:事理通達心氣和平。”魯迅在這里批判的是程朱理學對于女性的壓迫。他的字里行間都是對女性主義的倡導,對自由女性主義批判下,沒有得到如同祭祀機會卻擁有多余勞動的直面抨擊。文中:“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近思錄集注》《四書襯》”哪一本不是為男權說話的武器。
緊接著倒敘祥林嫂乞丐的形象。她成了一個乞丐,“我”是個讀書人,但是“我”卻對她束手無策。“我”沒有更好的辦法去拯救她,只是搪塞了她想聽到的三個答案。其實這原本就是“男人”與“女人”的對話,在女人的請教下,男人成了可以獲取“真理”的最大救命稻草。可是“我”原本是以為可以去撫慰一個在被壓迫階級的無文化和知識的女性的心理,最終卻成為去謀害她的利劍。“我”未能拯救她,告訴她沒有“魂靈”,沒有“地獄”,死去的人也不可能見面。女性的價值也并非所謂通識所知的地位。今天祥林嫂你的不幸也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你身為女人的錯。這一切不過是男權統治對于自身地位的保護、男權地位的鞏固。
魯迅筆下的祥林嫂是個鮮活的——人的形象,是個可憐人的形象,被壓迫女性者的代表。魯迅筆下的不幸要人們去深思。
祥林嫂像極了一個讀者可以親自熟知的鄰里鄉親,當她所有的不幸發生后,最后的歸結原因竟然是她出生就是個——女人。西蒙·德·波娃提出:“一個女人之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沒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經濟上的定命,能決斷女人在社會中的地位,而是人類文化整體,產生出這居間于男性與無性中的所謂‘女性 ’。”
這是一個十分可笑的邏輯,當不幸的一切出現,沒人去探究不幸事件的本身卻去歸結于“性別”,這個歸結不僅來自魯四老爺極度男權禮教的眼光下,也來自魯四奶奶、柳媽媽,或者是那些聽著祥林嫂的鄉親們,他們有男有女。他們都是社會性別的組成者,但是他們更相信今天死了兩個老公的女性一定是因為她克夫。
趙延年的祥林嫂從構圖視角上看是略帶仰視的視角,是作者對于女性主人公最直觀的尊重,足以看出趙延年對于祥林嫂身為《祝福》主要人物的重視。雖然她是不幸的,但她并不是卑微的。我們要從畫面看到的是一個女性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前傾的身軀在風雨中穿著單薄的衣衫,堅強地屹立著。
趙延年主要用小三角刀完成這幅作品,更能凸顯他對女性天生擁有著細膩情感的表達。面容刻畫消瘦,眼神呆滯,是身為女性的最大絕望,全身緊靠在這一個根幾乎快要斷裂的竹竿上,垂下的左手已然不能夠勾住這個裝有一個破碗的破籃了,他的眼里全是絕望和無助。
前后人物在畫面中的鮮明對比,場景和文章的末尾一片喜氣祥和的場景中死去的祥林嫂完全吻合。祥林嫂是一定要死去的,她的死去也是一定有價值的,要喚醒的是更多女性的自我認知、自我價值的發現。魯四老爺的朱門前鞭炮響起“祝福”開始。魯四老爺代表全家向著蒼天乞求新年的來臨。魯四老爺和家丁的遠小和祥林嫂的近大正好比較出祥林嫂作為女性主義犧牲者向前行的“偉大”。魯四老爺和朱門里的人必然困在舊思想和男權主義下繼續生活,也是可笑男權的狹小。
相比較古元表現的祥林嫂是“我”看見的祥林嫂。“我”第一眼看到她之后寫出的那么一段精彩的描寫。作者用大面積的黑色做底,平視祥林嫂的眼光,此時的祥林嫂顯然不是那么的無助,沒有那么的絕望,而此時古元恰巧描繪的就是她還在被壓迫的一刻,這一刻不是表現女性主義最強大的時刻。她左手彎曲勾起的破爛藍,相比較趙延年的作品,古元的作品還是有力氣的祥林嫂。盡管畫面的祥林嫂也是瘦骨嶙峋,卻緊握著竹竿。在古元的作品里筆者沒能看出更多的細節,她的眼神也如魯迅寫的“木刻似的”,這一點和趙延年一樣,除此之外衣飾簡單,大刀的刻畫貼合魯迅先生文字表面的描繪,卻少了女性就算成為乞丐也應該有的女性最后的體面,在古元的《祝福》插圖中看出的男性視角下的女性,相比較趙延年《祝福》插圖更加細膩,表現更加豐富,將女性主義表現得更加具體,眼神、動作、環境的處理更加到位。
筆者更認為趙延年的《祝福》插圖——《祥林嫂》,更加傳神地表達了一位女性主義先驅的形象,不只是傳達魯迅文字的形象。
趙延年對于人的關懷是《祥林嫂》女性主義關懷的基石,“他堅持以關注人、關注人生、關注人民為主線,始終把塑造人的藝術形象作為自己創作的主要課題。”他的民族性里有窮苦勞動人民的呼喊,有底層百姓的吶喊,兩者都包括社會主義女性視角下,擁有同樣的勞動強度卻沒有同等對待的不甘。20 世紀70 年代,在飽受摧殘之后的趙延年,以魯迅題材的“潛在創作”復蘇了魯迅關注人生、理性思考的人文精神,以形象隱喻的方式豐富了當時時代單一的視覺景觀,呈現出辛辣的藝術魅力和敏銳的思想鋒芒。來自等級的歧視——男人對女人一直的歧視。這種歧視一直包含在社會主義階級歧視里。“人”的最根本存在是擁有自身的價值的,男權社會將“女性”這樣一個社會性別給予“女人”之后,女性成了家庭的所有,男人的附屬,“貞潔烈女”“相夫教子”“賢妻良母”的枷鎖都是對女人不平等的標簽。中國封建禮教男權傳統下,女人是一個不可以強勢、不能突出的角色。并且女人就應該承受社會給予諸多不應該承受的“角色”和任務。這樣長期的壓迫下自然所有的不應該變成了一種自然的存在,這是最可怕的。
“趙延年始終站在與民眾同呼吸、共命運的角度上,以刻刀為武器,融入自己的真實情感和深刻理解,反映民族命運和大眾心聲,體現了他本人對于社會的認知,對民眾的關懷,彰顯其豐富的情懷和溫暖人性。”這就是對“女性”的呼喊,在作品內涵里對女性的崇敬。
其作品的強烈黑白對比下,正好可以揭穿女性的主義中批判的“二元論”,“在男權社會里 ,女人死了丈夫,就意味著生活失去了樂園,精神失去了靠山。祥林嫂新寡之后,被婆家視為“克夫”的不祥女人,淪為婆家的多余人。”二元論下男人就應該是控制女人的,女人就是應該生孩子并且扶持丈夫的。這就是趙延年在諸多以黑白為主導的作品中,出現了一幅以灰色為多塊面處理的——《祥林嫂》。
這樣更能讓我們引起憐憫,我們要去憐憫的是原本就不幸的這個人,而不是她所被賦予的性別。身為人——祥林嫂是不幸的。身為“女人”她是死得有深刻價值的。在趙延年最合適的風格形態下深刻地表達了這一點,破除“二元論”尊重女性最基本為人的人格。
魯迅先生是五四運動后新文化的重要領導人。20 世紀80 年代興起的女性主義大浪潮在中國現當代醞釀發芽,如今遍地開花,在領導人的文載影響下,趙延年深得魯迅先生的思想,并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現得恰如其分。他利用構圖,畫面的安排凸顯出對女性的尊重,從中也明顯地抨擊傳統男權視角的種種錯誤,用大塊面的灰色針對“二元論”的批判。
在大命題對“民族性”“人性”的歌頌下,深刻地歌頌了女性在其中的地位和重要作用。畫面的載體是魯迅先生描寫的可憐人,從畫面可以看出:除了男權社會壓迫的瘦骨嶙峋,絕望無助的女性——祥林嫂,表面狀態外還可以看見女人的堅強,上一刻是魯四老爺全家和樂的“祝福”,下一刻就是祥林嫂的死去,畫面處理在這中間的一刻不偏不倚。這是有意為之而不是巧合,接下來死去的祥林嫂正好要激起的是激進女性主義的憤慨。
女性是身為“人”的一種,在社會中有著不可替代的角色和價值。作為同樣是“人”的一種——男性,原本就不應該去對任何性別有統治的權利。
趙延年的《祥林嫂》充滿女性主義的意義,是為女性發聲的一幅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