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燕
(貴州大學 哲學與社會發展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美好生活”是人類共同的追求,中華民族也一直以此為奮斗目標而不懈努力,習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既以此開篇又以此結尾。歷史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能夠在把握現實的基礎上,對“美好生活”作出不同于傳統哲學的正確分析,既立足于人民群眾、以人為本,又站在歷史發展的時代性上重新反思人們的需求變化,反映出人們生活方式和生活態度的變化,洞察“美好生活”實則是理想與現實的統一,是一個動態的發展過程。
“美好生活”是一個比較主觀的概念,哲學家或政治家對它的闡釋各具其合理性,但總體來說,它包含了人們對既定的現有生活的更高的希冀,以及對未來美好社會的渴求與期待。古今中外的哲人對何謂“美好生活”的追問也為我們理解新時代的“美好生活”提供了不同的理解圖景,通過考察不同哲學家對該問題的探索,以反思歷史唯物主義視角下對該問題的探析和看法。
從希臘哲學到德國古典哲學,從孔子到王陽明,都有一條清晰的向內尋求幸福的路徑,認為追求最高的善即是追求幸福,兩者幾乎等同。柏拉圖所預設的“美好生活”即“理想國”,它的標準是人生價值的追求與整體城邦的聯合,以培育具有正義、勇敢、節制等德性的公民來實現理想的城邦;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也論證正義能給人帶來幸福、快樂,幸福就是靈魂合乎德性的活動,所以追求公正最后都是為了幸福;奧古斯丁認為人們必須通過信仰使自己的理智驅除邪惡的欲望,從而達到內心的平靜與和諧;而在康德看來,個人的幸福在于追求內心的道德律,尋求德福一致的生活。簡單地說,從希臘哲學到德國古典哲學,所追求的“美好生活”就是尋求普遍的內在幸福,而這種幸福不只是依靠人們追求物質方面的豐裕就能夠獲得,而是應該體現在人們所追求的道德完善上。中國傳統哲學與西方哲學有某種相似之處。
中國傳統哲學力圖尋求人與自然、社會以及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內在統一和和諧,從而實現人的幸福,而實現的方式即修身養性。《禮記·大學》中將人的社會價值概括為“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王陽明強調通過致良知、知行合一等方式來修身養性,從而為理想的社會服務。可見,傳統社會將“美好生活”的構建建立在或者說寄托在人自身的善良本性或內在善的無窮力量之上。
但是,就如恩斯特·布洛赫所說的,通過“善”這條路線以通往“美好生活”的方式過于理想化,在現實生活中僅能獲得尊重,缺乏現實的可能。
一般對于“美好生活”的定義都是從物質和精神兩方面來界定的,除了物質的豐裕之外,更重要的還在于主觀感受,是內在與外在的結合。馬克思和恩格斯是該觀點的支持者,一方面,他們強調市民社會的物質生產在社會發展中起基礎性的作用,共產主義對“美好生活”的實現有賴于市民社會所創造的物質前提及其對傳統社會關系的改造,從而將“美好生活”奠基于現實的社會生產力發展之上,并以此對以往將“美好生活”建立在崇高的道德上的浪漫主義方式進行激烈的批判。另一方面,人們不應只滿足于動物式的肉體需要,還需要意識到人是自由自覺的類存在物,耳朵是用來聽美妙的音樂的、眼睛是用來發現美的,應該要使人們真正回歸類本質的豐富性,進而擺脫社會與個人單向度發展的惡性循環。
康有為也認同該觀點,他認為“美好生活”不僅要獲得物質生活的豐裕,也要追求一種道德上的完善以及內心的寧靜與致遠,“富強”與“至善”的內在統一與和諧的“大同之世”才是“美好生活”所追求的終極目標。
習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這一論斷賦予了新時代“美好生活”不同于以往的新特點,也體現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要求,并在社會發展的新需求下賦予了歷史唯物主義新的時代內涵。習總書記在結合現實社會發展的基礎上,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指出了當今的社會矛盾已經發生改變,隨著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人民的生活需要已經不局限于單一的衣食住行等物質性的需要,開始向精神需要、文化需要、政治需要等多層次、全方位的需要轉化,就如馬克思所說的,“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這一論斷更契合普通百姓對自己生活標準的衡量,也體現了黨始終以滿足人民群眾的多層次需求為發展核心,體現了黨始終堅持以人為本、發展的時代性以及實踐觀等歷史唯物主義觀點。
在當下對“美好生活”的各種哲學闡釋中,歷史唯物主義的優越性在于它能用一種以把握真正的社會現實為指歸的方式進行切實分析。新時代人民的“美好生活”需要立足于既定的社會現實,高度契合了歷史唯物主義基本原理。
“美好生活”的主體是人民群眾,中國共產黨以為人民群眾謀幸福作為自己的初心和使命。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說,歷史發展的前提是現實的個人,人是勞動實踐的主體,是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創造者,也是推動社會發展的決定性力量,并以此來抨擊以往的舊哲學將人視作直觀的、純粹抽象性的人的觀點。“人們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同時間接地生產著自己的物質生活本身”,馬克思認為是人們自己創造的物質資料,就應該由自己來享受物質生活本身。但資本主義的實質卻是異化和剝削,工人被迫淪為像其他貨物一樣的廉價商品,變成了機器的附屬品。因此馬克思倡導建立共產主義,消滅私有制的剝削,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社會的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
毛澤東更具體地發展了馬克思的群眾觀點,“我們對于廣大群眾的切身利益問題,群眾的生活問題,就一點也不能疏忽,一點也不能看輕。”群眾的穿衣、吃飯、住房、疾病等問題,中國共產黨都必須要著重解決。新時代“美好生活”的提出正是立足于人民群眾,體現了以人為本的發展觀。
社會呈動態發展,人們的需求也是歷史的具體的,向多層次的需求轉型。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視野中,人是社會性的人,受物質生產和物質交往的各種社會關系的影響,生產方式改變的同時也改變著自己的思維和意識,“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處于復雜的社會關系中的現實的人,不局限于對動物性的片面滿足上,而是對社會關系中的公平正義、民主法治、社會保障、生態環境等提出了更多要求,精神性的需要日益增長。“物質生活的這樣或那樣的形式,每次都取決于已經發達的需求,而這些需求的產生,也像它們的滿足一樣,本身是一個歷史過程,這種歷史過程在羊或狗那里是沒有的,”人的需求不同于動物,不會滿足于既定的事物,而是一個歷史的、無限發展的變化過程。
如同消費產生新的生產動力一樣,沒有需要則沒有發展。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產生精神上的更多需求,而需求反過來又促進生產力的發展,二者是在歷史進程中協同發展的。
“美好生活”更多的是一個主觀的詞匯,不同階層、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收入的人都有自己所認同的“美好生活”的標準,并且認為它就像“水中花”、“鏡中月”一樣虛無縹緲,永遠都只是代表一種希冀,每個人的“美好生活”圖景都以各自的維度呈現出“美好”的價值向度。但是歷史唯物主義視域下的“美好生活”不是超驗的、空想的社會理想,它是源于現實而又超越現實的一個永遠在路上的動態發展過程,在社會生產力的基礎上結合人類的普遍意志,時代就在可能與實現的辯證過程中向前發展。
恩格斯曾在致約·布洛赫的信中提出了社會合力論的概念,各個人的意志雖然都達不到自己的愿望,但是可以融合為一個總的合力,從這一事實來看,這些意志不應該等于零。或許每一個人的愿望很難實現,但是將每個人的愿望都融入這個合力里面,依靠共同體的力量則不再是烏托邦的幻想。新時代“美好生活”是中國人民所共同向往的目標,依靠中國人民這個共同體的勞動,并堅持黨中央的領導,一定會實現這一目標。
我國經濟發展迅速,但是在發展過程中仍然有很多短板需要補足,在生態、民生、教育、醫療等各方面都存在不少難題,同時市場經濟對現代人的生存方式具有深層影響,造成“經濟人”與“道德人”的分裂。
歷史唯物主義視域下的“美好生活”不同于傳統文化所構建的“美好生活”,即不是僅僅訴諸于人自身的善良本性或內在善的無窮力量,而是強調人的現實實踐。馬克思認為人的類本質是自由自覺的生命活動,“通過實踐創造對象世界,改造無機界,人證明自己是有意識的類存在物”,自由自覺的勞動創造是人們本質的確證。所以說,勞動不僅是創造“美好生活”的手段,也是我們本質力量的表達。馬克思認為要實現人類的幸福就要大力發展生產力,并且不能僅訴諸于人類的良知或者精神,或者是回到傳統社會的自然狀態,而是應該與浪漫主義劃清界限。
習總書記在一系列講話中都在強調奮斗精神,在2018年新年賀詞中指出:“幸福都是奮斗出來的。”奮斗是實踐、勞動、創造的中國本土化表達,美好的生活必須建立在奮斗的基礎上。就如馬克思所說的,連小孩都知道任何一個民族只要停止勞動就要滅亡。中華民族具有源遠流長的奮斗精神,紅船精神、井岡山精神以及長征精神無不體現了中華民族持之以恒、堅韌不拔的奮斗精神,中國也因奮斗取得了歷史性成就。
在市場經濟的魔力下,當今社會的人們更加重視消費主義和享樂主義,從而忽視了人的精神的豐富性,“市場經濟存在的合理性莫過于它把在傳統社會中潛藏和壓抑已久的人對物質滿足的渴望充分釋放出來”,在物質財富的享受中體驗人生的快感。另一方面則是被機器異化,不管是制度的“機器”化還是工作的“機器”化,亦或是被電腦和手機異化,人們都在變得麻木和機械,在社會中逐漸被同質化,失去個性、創造性和批判性,所以實現人的全面發展是當務之急。
馬克思強調通過共產主義解決異化勞動,恢復人的本質,他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提出建立共產主義,由此使勞動成為人的一種本真表達,成為人的本性需要,將人從異化狀態中解放出來,打破社會分工的固定化,充分發展人的個性及興趣,實現人與其本質的和解。新時代要實現“美好生活”,必須要以人的全面發展為目標,使人回歸到精神的豐富性中來。
“美好生活”是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而不斷變化著的,但是這并不是指它永遠不可實現,而是在每一個階段都有相應的理想目標。“美好生活”的構想要建立在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礎上,符合科學的社會發展要求,同時也須具有相應的上層建筑等社會力量。
這種可實現的“美好生活”并不是說實現即終結,歷史的發展是一個連續不斷的過程,已經達到的需求又是另一個需求的起點,是預設的另一個“美好生活”的開始。這一“美好生活”總是對既定的現存生活的超越,超越當下的現實而指向未來的美好社會理想,這種預設的“美好生活”總是與現實生活保持著某種張力。這種張力的保持能夠使人們反思當下的不完美,保持對現實的批判性思考,如此才能使人們不至于總是處于對當下的盲目樂觀中,才能使思想保持先進性和創新性。
注釋:
①張彭松.烏托邦語境下的現代性反思[M].北京:中國人民出版社,2010.42.
②馬欣.恩斯特·布洛赫論美好生活[J].世界哲學,2019.
③曲軒.馬克思主義哲學視域下的美好生活[J].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④張彭松.烏托邦語境下的現代性反思[M].北京:中國人民出版社,2010.236.
⑤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2.
⑥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47.
⑦毛澤東著作選編[M].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02.37.
⑧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52.
⑨同上,第203 頁。
⑩曲軒.馬克思主義哲學視域下的美好生活[J].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馬克思.1844 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57.
?張彭松.烏托邦語境下的現代性反思[M].北京:中國人民出版社,2010.177.
?同上,第242 頁。